景岳忽感一阵怪异,好似莫名多了一层因果加身,但他细细去感知却又一无所获。
    一阵风吹来,林中飞鸟四散。
    景岳甩了甩头,见怀中的小孩正望着自己,想了想道:“你既然跟着我,便不再是袁天赐,你的名字是秦燕支。”
    “秦燕支?”小孩歪着头,眼中尽是疑惑。
    “对。”
    景岳空闲的一只手并拢双指,用灵力凝出水气,在空中书写下“秦燕支”三字。
    流水组成的字迹折射着冬日残阳,好似七彩琉璃,惹得蓝凤嫉妒地剜了秦燕支一眼。
    景岳:“可看清了?‘秦’是三人禾,‘燕支’乃是一把名剑,这就是你的名字。”他见秦燕支点头,又道:“而我,叫做景岳,是个修士,从今往后,你便随我学道吧。”
    秦燕支此前虽神志不全,但外界种种他都心中有数,并不缺乏常识,于是有些开心地问道:“你是燕支的师父了么?”
    景岳微怔,脑子里闪过九天书院剑道场上一张凛若寒霜的脸,又闪过秦燕支捧着枯盛时温柔的一低头,最终,化为对方在冷月下春雪初融般的浅笑。
    “不,我不是你师父,也不能做你师父。”景岳想着,一来,他没资格成为秦燕支剑道上的师父;二来,若有朝一日,秦燕支恢复了记忆,知道年幼无知时认了一个便宜师父,怕不是会拿剑砍了我?
    见秦燕支眼中流露出不加掩饰的失望,还有小小的不安,景岳理解地拍拍他,安抚道:“我虽不是你师父,但我们是此界中彼此最亲近的——”
    肩膀猛地被蓝凤啄了下,景岳话说一半拐了个弯,“……最亲近的之一。”
    秦燕支咬着下唇,黑曜石般的眼睛忽闪忽闪,让景岳……一阵恶寒。
    他定定神,继续道:“我会始终陪伴你、照顾你、保护你。”直到有天你能想起,直到我们能离开这里。
    秦燕支小小声道:“那你是我的什么?”
    景岳本想说我是你的引路人,但他的恶趣味忽然发作,于是露齿一笑,“我是你的景哥哥呀。”
    见秦燕支还要再问,景岳忙甩袖挥散了空中凝固的几个字,溅开的水珠瞬间被寒风冻成冰渣,落下时仿佛细雪飘絮,他抱紧了怀里的人加快脚步。
    景岳要带秦燕支去陈国,去飞花山,去他占山为王的那座破旧道观。
    他们都要投入到轰轰烈烈的修炼大业中,争取早日“飞升”!
    作者有话要说:  神吹
    ———
    胭脂小小声道:“那你是我的什么?”
    景景:我是你的优乐美啊~
    第76章
    夕阳余晖照在破旧砖石上,道观的门扉紧闭,木门早已被山间潮气侵染,软得好似一用力就能掰下一块木头。
    门前几排青砖石阶布满苔藓,被踩踏过的中间位置微微下陷,有几阶甚至缺了边角。
    道观门前,景岳牵着秦燕支,一大一小齐齐望向门顶上刻着的一排石字,那些字已被风化,只隐约能辨认出这里曾经叫做常青观。
    景岳不好意思地干咳一声,“别看道观破,但此地风水极好。”
    他倒是没骗人,此地位于群山中一处山坳,东西两座大山有飞流直落而下,形成一道环绕山坳的溪流。本是万水归堂之相,但因地势过低,被群山围堵,难以见阳,因此万年来少有人问津。
    而景岳来此以后,凭着亲切友好为民的作风,忽悠山下村民帮他在东西北峰各开了一个小口,而南面正是进山的路,以此破掉四面围堵之局。
    他又在入口处布置了几座小型迷阵,如此,山外虽还是寒风凛冽的冬日,但山坳中却是四时花开,清泉悠悠,天地灵气充盈此间。
    景岳:“往后,我们就在这里生活、修炼,建立宗门。”
    是的,景岳打算干他的老本行——开宗立派。
    他仔细琢磨过了,要离开昊天界,他们就必须尽快突破紫府,如今的情况,靠秦燕支不如靠自己。
    想要加速修炼,除了勤奋以外,他还需要充足的修炼资源作为支撑,简单来说,就是灵石、天材地宝和机缘。
    至于如何快速累积修炼资源,其一,他可以拜入本界最大的宗门。
    据景岳了解,昊天界五块大陆中各有一座大型仙门,外界称之为五大仙山,以景岳的天资,要入哪一座山都不难。但入门并不意味着高枕无忧,他只有获取足够大的权势,立下足够大的功劳,才有机会插手宗门资源分配,如此必将分散精力,于修炼无益。
    更何况,他身为一宗老祖,又怎能拜入他门?
    其二,他可以试着去寻找机缘,但机缘一说太过虚无缥缈,充满了不确定性,他更倾向于顺其自然。
    其三,组建独属于他的实力,掌握绝对主动。
    昊天界中紫府已千年不见,如今修为最高者不过金丹罢了,而身为筑基中境的他,已有了创建宗门的资格。尽管此举前期同样耗时费力,但他的身份却是祖师爷,门派要怎么发展都由他说了算。
    而且,当他得以超脱小界天道法则时,就可利用三十三天定界咒反将神识烙印在昊天界法则之上,将此界彻底掌控。
    这种控界之法就连大世界也早已消失,大能也顶多能炼化秘境,若景岳真能带回一界,对寒云宗而言是何等的益助?
    既然他已将昊天界视作囊中之物,那么在此建立门派,就当是为寒云宗提前设个分支吧。
    景岳:“我们这里叫做小寒云宗,我是此宗的掌门,而你……”
    秦燕支微微睁圆眼睛,期待地看着景岳,后者颇为不适道:“……你就是掌门的弟弟。”
    秦燕支开心地抿唇而笑,眼里仿佛藏着星星。他不在意生活在哪里,也不在意什么身份,只要能和小哥哥一起,一切都不重要。
    然而景岳却倒退一步,苍天啊!假若有天秦燕支恢复记忆,总感觉自己会遭受各种不可描述地暗杀!
    就连蓝凤都戏多的用翅膀抚着小胸脯,惊恐道:“崩人设了,高岭之花凋谢了……”
    闹了一阵,景岳推门进入观中,道观很小,但很整洁,院子里绿芸遍布,一株梅树散发着幽冷梅香。
    忽然,寂静的空气里传来“咕噜”声,嗯,从秦燕支肚子里传来的。
    秦燕支面色涨红,小脸努力绷着,终于有点景岳记忆中的模样,他忍住想和蓝凤一起狂笑的欲望,道:“忘了你还是一介凡胎,得吃五谷杂粮了。”
    道观里也没食材,还得进山摘点素果打些野味,于是景岳道:“你先留在道观里休息,等我弄点儿吃的回来,叽叽会陪你。”
    蓝风虽有些不情愿,带还是几下跳到秦燕支脚边,软软地靠着对方。
    可它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被嫌弃了!
    秦燕支闷不作声,只低着头拉住景岳的袖子不松手,浑身散发着拒绝的气息。
    景岳有些为难,秦燕支如今就是个孩子,纵然本性天成,也不可能像心智成熟的成人那般坚定。若是秦燕支一直恢复不了记忆,那他今后长成什么性子,跟自己的教养方式息息相关,他可不想把一代天才剑修养移了性情,教成一个习惯耍赖撒娇的娇气包。
    ……毕竟有叽叽一个失败的例子就够了。
    身上的包袱好像更沉重了,景岳微微叹口气,决定不纵着对方,至少要让秦燕支知道,自己的话就是权威。
    他正色道:“你留下来。”
    秦燕支感觉到景岳话中的不容违背,慢慢松开了手,失落地垂下眼睛,又默默地背过身,裹着白狐披风的他好似一个球。
    景岳眉角一跳,狠下心转身就走。
    走了没几步,他忽然心有所感地回头,就见秦燕支正偏头偷看他。两人视线一对上,秦燕支小脸上快速闪过一抹慌乱,紧接着转了回去。
    景岳:“……”天灵灵,地灵灵,我一定是瞎了!于是继续往外走。
    没多久,他听见身后传来“蹬蹬”的脚步声,接着,一双手拉住他的衣袍。
    景岳:“……”
    秦燕支依旧不抬头,以景岳的视线只能看见他漆黑的发顶,还有握紧的小拳头。
    景岳心里莫名一软,又想对方终究只有五岁大,一个人呆在道观中难免害怕,不过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又何必较真呢?
    大手覆上了小手,景岳道:“仅此一次,以后都要听我的话。”
    秦燕支的笑容瞬间蔓延上嘴角,如此直白的表达,让景岳也不禁笑起来,只剩蓝凤一脸茫然——发生了什么?为何他们突然友好?
    一大一小牵手走出道观,景岳回身看了眼大门上几个风化的石字,袖袍一挥,石字光华流转,化作了四个大字——小寒云宗。
    飞花山下是枣子村,也就是景岳常年义务劳动的地方。
    他带着秦燕支就不打算上山了,干脆去村子里多换点儿吃的,免得还要来回跑。
    一进村,景岳就发现今日的枣子村大不一样,前方不远处围了一群人,吵吵嚷嚷的,也不知发生了何事?
    他拉着秦燕支悄然靠近,听了村民们的议论可算是明白了。
    原来村里的姜寡妇捞鱼时不慎掉入了冰窟窿,一个吴姓小伙子救了她,却被人一状告上村长,称姜寡妇不守妇道,要求将姜寡妇以淫乱之罪沉塘。
    人群中,姜寡妇瑟瑟发抖地跪着,湿透的衣衫黏在身上,凌乱的发丝贴在脸颊,发顶还沾着碎冰。她面色苍白,嘴唇青紫,似乎随时都能倒下。
    一个八九岁的男孩护在她身前,紧紧抓住村长的手臂苦苦哀求:“村长爷爷,求您放过我娘吧,她只是为了给我抓鱼才掉入河中,没有罪!都是诬蔑!”
    “诬蔑?我亲眼看见他俩抱在一块儿,脸贴着脸,胸贴着胸!”村长身旁一个八字胡的青年喷着口水道:“我说他吴仲春怎么二十了还不娶媳妇,原来是和寡妇有一腿!啧啧,真是够刺激,够香艳啊……”
    八字胡得意地瞧着个浑身湿漉漉的男子,后者面上满是讥诮。
    小男孩:“你胡说!村子里人人都知道,吴哥哥的娘身体不好,他要照顾老娘才没有娶妻,吴哥哥是个大孝子,是个好人!”
    人群里有人帮腔道:“就是!赵海子,谁不知道你那点儿龌龊心思?”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将八字胡的黑历史抖了个底朝天。
    据说赵海子少年时爱慕枣子村一枝花,可惜一枝花看上了吴仲春,但吴仲春家中仅有个瘫在床上的老娘,这些年看病吃药欠下一大笔债,穷得是哐当响,哪里有钱娶媳妇?最终,一枝花含泪嫁去了邻村,可赵海子却一直对吴仲春嫉妒羡慕恨,想找茬又害怕吴仲春揍他,只敢躲背后说酸话。
    至于这一次跳出来嘛……是他认为证据充足,哪怕能定罪的只有姜寡妇,吴仲春也要背负一辈子阴影。
    可赵海子万万没想到,村子里的人竟然都为吴仲春说话!他怒道:“你们胆敢包庇,就不怕我上告刑监,为村子里召来天罚吗?!”
    话音一落,只听身后有人道:“我乃刑监赵学毅,何人要上告于我?”
    村民们顿时陷入了让人恐惧的寂静,唯有景岳微微睁大了眼。
    他来了陈国近两年,对陈国也有一定了解。
    二十年前,陈国出现了一位法力高深的道人,可呼风唤雨,除灾驱难,自称是天宫大罗护法转世,被皇上迎入宫中奉为国师,道教也成为陈国国教,民间道观兴起,香火鼎盛,信徒无数。
    后来,国师的权势越来越大,陈国的律法愈发严苛。
    十年前,国师组建了刑监寺,主管全国刑罚政令,上到皇室宗,下到黎民百姓,都在其监察范围之内。
    与刑监寺同时诞生的,还有“刑监”这一陈国特有的职位。刑监虽不是官,但却凌驾于许多官员的之上。他们独立于皇权,只听命于国师,手中一枚监察印可引动“天罚”,素有大事奏裁、小事立断的权利,让陈国所有人又惧又怕。
    只是,景岳初来陈国时忙于赶路,后来又一直呆在飞花山上,唯一有接触的枣子村向来宁和,他一直没有见识过所谓的刑监与天罚,今日还是头一回赶上。
    此时,村民们都惊恐地望着赵学毅,赵海子也没想到真引来了刑监,他哆嗦半天,在刑监毒蛇般阴冷的目光下,结结巴巴将原委一说,后者冷笑道:“原来是个淫妇!”
    赵学毅是主管一县的刑监,算是刑监中最下级,但在县中权利与县令平起平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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