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跟了她, 自己说的最多的一句话, 恐怕就是这句“哎”了……
    所幸,叶相思已然闭了嘴。
    香妮暗甩一把汗,回禀道:“是啊。明玑宫里有一个宫女, 是跟奴婢一起入宫的,平时也多少有点来往。”
    “她跟奴婢透露,当时淑贵妃知道自己有孕之后,忙不迭得差遣宫人去给陛下报喜。陛下只是说了一句“知道了”, 便让报信的太监回去了。”
    “淑贵妃不死心,就开始在自己的宫里闹腾。说自己冤枉,哭闹不休, 说这几日待在明玑宫,都快给憋出病来了。”
    “陛下担心龙子有损,这才解了她的禁足令……”
    她只当叶相思是在生丹丘生的气,怪他不顾自己受了多大的委屈, 私自解除了施良淑的禁足令,所以才这样好一通的解释。
    以为告诉她,陛下只是在担心龙子,并非刻意不去惩罚肇事的淑贵妃。这样,多少可以让她消消气。
    毕竟,身为皇帝,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再正常不过。
    其中一个嫔妃,尤其还是个宠妃,突然怀了孕,也实在是太稀疏平常。
    在她看来,这丝毫都不妨碍自家主子,与皇帝陛下同心一意,惺惺相惜。
    却不料,这一番话,竟然给叶相思,火上浇了油。
    施良淑有孕了……
    施良淑有孕了……
    她在心底不断地絮叨着。
    突然目露凶光。
    丹丘生!
    不!
    顾漠尘!
    你竟然……你竟然……
    拳头握得“咯吱吱”地响,手臂上的青筋根根暴起。突然,她像一头暴怒的母狮,夺门而去。
    明玑宫。
    许是孕期渴睡,施良淑躺在榻上,睡得迷迷糊糊。
    宫女太监们便都退出了门外,或偷懒耍滑,跑得不知所踪,或坐在廊子里的石桌旁,闲聊斗嘴。
    无一人在侧。
    白发红衣的叶相思就站在榻前。如一只鬼魅,瞪着一双赤红色的眼睛,恶狠狠的望着榻上的施良淑。
    鹰爪般锋利阴冷的手掌,正对着她的小腹。
    突然,手起掌落……
    余怨未消,叶相思驾驭着九头血蟒,直奔南山。
    茂林修竹,流水潺潺。
    没想到,那日的一场大雪,竟没能将它们怎么样。
    叶相思从血蟒身上跳下,挥袖将它们收入珠中,回身环望。
    眼中闪过一丝落寞。片刻后,提步往相思子树下走去。
    满树繁华,毒果累累。
    她伸手摘了一个豆荚。放在掌心一捏,四五颗红黑相间的小豆子,欢快的跳跃着,一齐蹦了出来。
    唇边泛起一丝阴森森的笑,伸手又摘了几个豆荚,连同先前摘的那个一起,用一个红色的香囊,细心的装起来。
    双指对着颈间的琉璃珠一指,九头血蟒便又被拎了出来,瞬间变化成一条威风凛凛的大蛇。
    叶相思凌空一跃,一个漂亮的回旋跳上血蟒的背,乘风而去。
    最后一抹晚霞,也随着金乌西坠,渐渐褪去了艳丽的红衣。
    屋子里的光线,也仿佛一下子就变得幽暗阴沉起来。
    香妮推门而入。拿出火捻子点燃了桌上的蜡烛。手捧烛台去点其他的几根蜡烛,一转身,却被斜歪在榻上,大睁着两只眼的叶相思吓得浑身一哆嗦。
    叶相思挑眉道:“怎么了?”
    “没……没什么……”香妮话锋一转,道:“主子您……您……什么时候回来的啊,香妮都没发现……”
    叶相思深吸口气,缓缓起身坐到了桌边。轻描淡写道:“在你,坐在门边打瞌睡的时候。”
    香妮撅着小嘴,端起茶壶斟满一杯热茶,递到相思手边。
    “奴婢等了您好久呢。等得都睡着了……”
    “这茶是我刚热的,您快喝点暖暖身子。早晚天凉,您可不能再这么四处乱走了。”
    “身子才刚刚好了些,可别又惹了风寒……不行,我还是去熬些姜汤来吧。”提步就要出门。
    相思轻轻捏住她的手腕,“香妮,我没事……”
    香妮回望她一眼,不再多言。返去榻前的衣架上取下了一件外袍,给她披在了肩上。
    突听门外,有人高声奏禀。
    “陛下驾到!”
    香妮一愣,旋即便慌忙跑去开门跪迎。
    相思比她略慢一步,到丹丘生一只脚迈进了房门,才慢悠悠的迎了上去,躬身福道:“相思给陛下请安。”
    丹丘生轻抬双臂将她扶起,清冷的眉眼间带着些许担忧,柔声问道:“身子骨已好了吗?”
    叶相思淡淡道:“劳陛下挂心,已无大碍了。”
    丹丘生微微点了点头,抬脚走向左手边挂着珠帘的隔间。
    因为,那里放着一张书案。
    随身的宫女太监们,忙不迭的把手里的一摞奏折模样的东西放上案几。
    还有文房四宝,笔墨纸砚。又点起一盏明灯,才陆陆续续退出屋去。
    丹丘生落了座,提笔疾书。
    难道他要在这里批阅奏折?叶相思有点不知所措。
    香妮不停地冲着她挤眉弄眼。
    这可是主子在陛下面前献媚,啊呸,露脸的好机会,她不着急才怪。
    快,快去给陛下研磨。要不,就去捏肩。总之,你可别再杵着了。香妮恨不得扑上前去推她一把。
    叶相思看到了香妮的暗示。若是个正常的嫔妃,此时好像确实应该竭尽所能的去讨好丹丘生。
    她不情不愿地挪到案边,朝奏折努努嘴,搭话道:“这是什么?”
    丹丘生停笔,抬眼,答:“奏折。”
    还是一如既往地冷漠少言。
    相思吞一口唾沫。心想,香妮,你也看到了,非是我不愿意去献媚哦。默默拿起了砚台边的墨块,研起了墨。
    “咳咳……”
    丹丘生似乎感觉不妥,干咳两声,犹犹豫豫开口道:“还有些奏折没批完,可我……想见你……所以,就把公文搬来了。”
    气氛陡然变得微妙起来。
    叶相思默默别过脸去。
    丹丘生有些失笑自己竟然如此肉麻。
    “你若困了,便去歇着,不用特意陪我。”
    “哦。”叶相思求之不得,转身走回里间,躺上了卧榻。
    香妮掩面哀叹。
    二更时分,万籁俱寂。
    “啪”一声脆响。
    虽然并不是很高,但对浅眠的叶相思来说,却已如五月惊雷。
    她倏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就听丹丘生刻意压低了,却仍可以听出带着怒气的声音从隔间传来。
    “他既然已经都批好了!又何必再拿来给我!”
    “要让施奎兼任左相,不如直接,叫朕让出这皇位好了!”
    丹丘生口中的他,指的应该就是丹景鹏了。
    因为在这托云国,是个人都知道,丹丘生的江山,实际上是掌握在谁的手里的。
    就连批阅奏折这样的事,也都是丹景鹏先批过了,然后才交给丹丘生浏览。而且基本上,丹丘生根本没有改变丹景鹏决策的权利。
    方才听他所言,仿佛是丹景鹏要助自己的同盟者施奎,拿下这左相之位。
    叶相思冷笑一声。
    你从天上到地下,都不遗余力的想要拥有的权利,硬生生被瓜分成了几份,自己却没有一点办法阻止,这样的感觉,一定不好受吧?
    这么一来,自己的目的倒也算是达到了。
    唇角的笑越发阴冷诡谲,她缓缓走下床榻,拿了一件浅粉色的外袍,走出门去。
    一个时辰之后,手中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红豆粥,重新返回屋中。
    轻唤一声“陛下”,待丹丘生抬起头来,将粥碗向前一递,温柔地笑着道:“陛下,嫔妾给您熬了一碗红豆粥。您趁热吃点吧。”
    丹丘生放下手中奏折,看一眼粘腻红润,香味扑鼻的红豆粥,又看一眼面前娇俏玲珑的可人儿,心里的愁闷困苦,放佛在一瞬间都得到了释放。
    “这,是你亲手做的?”
    叶相思点头,“嗯。”
    丹丘生的心,就像是久经风雨的花骨朵,在短暂的宁静里,恣意享受着煦日暖风的轻抚,微微地荡漾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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