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沧海眼内目光一闪,车开成这样,是有原因的,原来在这。
    他嘴角莫名的弯了一下。
    小汪透过后视镜看到:“杨哥,她怎么知道我们在车里?”
    他看错她了吗?
    不对,他还没有看到她真人呢。
    他看着怼在车窗上的手机屏上的字,想着要不要让自己开心一点,毕竟这些天有些无聊。
    小汪说:“杨总,要给她面试吗?”
    杨沧海视线越过手机,看向不远处五星酒店,他的杰作正笼罩在重重的雨幕中。
    降下车窗,车内的男子露出脸来,眼睛对上车外的柳桑田。
    她站在雨水冲溅出的水雾之中,一身桔色的小西装似骄阳,乍然看见对方翘脚坐在阴影里,戴着墨镜杨沧海看不出长相,一股寒意扑面而来,像没有温度的海洋。
    嘶……
    她一愣。
    深不可测,能将人拉入深蓝暗底一般。
    柳桑田怔了一下,双手还圈手机,雨水自手指流向手背,像雨帘般沿着手臂往地上流。她的头发紧紧贴着两颊,看起来脸很小,像被两片黑色的刀生生削去了一半,成了锥子。
    杨沧海开口:“你找谁?”
    小汪快速的看向杨沧海,又看一眼柳桑田,面露同情之色——又一个找虐的贴上来了。
    “我找杨……总。”柳桑田堆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很正常,但雨中淋了五分钟,怎么看都没有面试的仪态。
    杨沧海面不改色的说:“找错了。”
    啊?
    是吗?
    可能吧……
    柳桑田愣住,脸上显出挫败感。小汪无奈何地的看着窗外雨纷纷。
    看着她讷讷的收了手机,杨沧海的冷漠目光收了回来,车窗缓慢的向上升去,他的脸自下而上,一点点被黑色的遮去。
    “走吗?”小汪问。
    杨沧海用一种多此一举的目光瞥了他一眼,嘴角有些得意扬了扬,小汪立即松了手刹,向左打方向盘。
    车头调过来,向酒店的方向开。
    开出十米,一切正常。
    雨大,速度不快。
    突然,车头蹿出一个人影。小汪反应极快的猛然向左打方向盘,一脚刹车踩到底,车身前冲了一下,后排的男人身体砸在了前排椅背上。
    小汪骂一句,“找死。”打开车窗,探出头去,被雨淋了,又急急的收回。
    一个年轻女子,挡住了一辆商务用车,像橘猫拦住海中巨兽,天真的以为正义战胜邪恶。
    看着被淋得狼狈的柳桑田,小汪口气不好的说:“美女,这是车走的道,人走的是人行道。”
    柳桑田瞥了一眼车牌号,喘了几口气才说话:“这车是杨沧海的,我找杨沧海。”
    小汪向车内望了一眼,杨沧海岿然不动。他硬着头皮说:“找错了。”
    柳桑田憋着气:“我找杨总。”
    小汪:“都说不是了。”
    柳桑田心如火烧,但表情却静得吓人:“杨总,你什么时候改名字?”
    柳桑田勾了勾嘴角带着微微挑衅,双手搭在车窗上,脸凑近了些,小汪不由自主的往后缩:“搞什么?你注意点,唉……你这人……我报警了!”
    “……”
    “你警告你!”
    “你别过来!”
    “唉唉唉,你弄湿杨总的车了。”
    话音落下,车内空前安静,除了外面下得越发猛烈的雨,打出能将车子砸出凹陷般的巨响。
    柳桑田已把脸探进去,半个身子抵着车框看了后排男子两眼,目光落在他手边的一沓纸上,一米多的距离,字看不清。她闭上了左眼,右眼微眯,调整角度后能看到最上面的那张纸上夹着彩色相片。
    她保持着这个姿势盯着墨镜男足足看了十秒:“如果你不是我找人,那请你把我的简历还我,我等会要用。”
    这一次墨镜男翘起的腿慢慢放下,没有温度的脸,终于有了一丝动容。
    一小时前。
    杨沧海在回来的路上,他的手机曾提示有一则信息,平时他不会点开陌生号码,前几天刚好疗养院有打过电话给他,所以他便对于陌生号码有了一些保留想法。毕竟医院里的手机号,他并没有存所有人的。
    于是点开看了一眼。
    内容很简单,于兰芳女士,身份证号1968******714,402病室,桐城疗养院。面谈。
    显然,不是医院的人发的。
    他看一秒,按下了删除键。
    于兰芳这个名字,在整个桐城,只有杨沧海知道。这个名字,他从知道起就从未向别人吐露过。
    于兰芳,华阳集团前ceo杨大兴的外室。是杨沧海十岁后再未见过,时隔十八年后寻找到的生母。
    找到不过一年时间,期间他小心安排母亲辗转几国后,才悄然回国,安置在桐城。
    二十八天而已。
    藏得很隐蔽,还是被人发现了。
    后来从机场到公司的路程有一个小时,直到车停稳的一刻,他也不曾想到是谁把这个秘密挖了出来。毕竟现在的华阳集团内,老头子的人,已经被他换得只余下一个从无错处可抓的李秘书。
    他查了手机号,出自一个想面试的女孩子。简历看过后,锁定了她的手机号,并直奔进了一家小餐馆。听了一段关于他个人的科谱,觉得不过耳耳,想教训她一下。
    刚刚算是一个小测试,不料对方并不是想像中的蠢才,以他用人的标准可以勉强打五十分。
    眼前这个淋成“落汤狗”的年轻女子,跟他设想了很多次的人,没有对上号,虽然脸还是照片上的脸。不过,她的眼神复制了中华田园犬精髓,成功的让人看出她极度渴望又克制。
    她这会的眼神,像看到大棒骨的狗子。
    世上居然有外在表情与行为举止如此天壤之别的人。
    如果杨沧海不表态,估计柳桑田能野蛮的长在车窗上。
    对,就是野蛮。
    “你是谁?”杨沧海终于开口了。
    “柳桑田。”柳桑田补充一句,“杨柳的柳,沧海桑田的桑田。”
    说到这句时,小汪快速向杨沧海看一眼,神色暧昧。杨沧海倒是没有什么反应。
    “看到前面五星饭店了吗?”他淡淡的问。
    “看到。”柳桑田答。
    “在那面试。”他简单明了的说。
    他的意思叫她让开,别拦着他的车。
    作为面试者,自然是听话的自己走去那边就是。
    小汪颇同情的看着柳桑田,她了然一笑,把半截身体移出车窗,小汪巴巴看着,准备开车,但柳桑田湿漉漉的手还按在车窗上。
    他看她,她说:“好,带我一程。”
    小汪微愕,用不识好歹的目光看她:“你一个面试的,怎么这么多条件?你才出社会吗?”
    杨沧海墨镜后的眼睛微微一闪,把对她的看法提到了及格线。他从容的挑出柳桑田的简历,递给小汪,让他转交给柳桑田。
    柳桑田拿着简历,愣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雨这么大,又顺路,华阳集团是上市公司,企业文化不是强调以人为本吗?”
    杨沧海点头:“的确是以人为本,这把伞借给你。”
    良心发现了啊,这么迟才给伞。
    有总比没有强。
    接过,拿在手里,准备撑开。
    “不过你还不是公司的人,我的车达到之时,没有见到你,面试就取消。”车窗里飘出的最后一个词,是在叫她原地去逝。
    ※※※
    人跟车,不到四十米的距离,谁能第一个到达?
    这是一道很古老的测智题。
    标准答案是,人能赢下来。
    可是前提是,车子是熄火的状态,还是那种小排量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已经起步的三点五排量,五秒加速到一百码的车。
    现代文明干掉了三十年前的老题,只有一个加油门动作就可以了。
    戴菲林从门里走出来,正要去取车:“上我的……”她提醒了柳桑田。
    但不等她进车里,一道身影风一般的刮过去。
    她眼睁睁看着好友,踢了高跟鞋,两条长腿像梅花鹿一样,交替向前跨跃着,一路狂奔而去。
    哦,baby!
    人追车……
    从来没有赢过。
    柳桑田的反应,惊住了正悠闲休憩的落汤狗和精明猫,惊恐的眼神一如戴菲林一样,不敢相信人类居然能奔跑出这种速度,这还是在雨里面。
    这是天敌出现,才能有的暴发力。
    不过通常逃才能逃得如此拼命……她是在追她的天敌。
    跑步,特别是雨天跑步,穿鞋子是大忌。无论穿什么样的运动鞋,都会阻止人前进的速度。戴菲林心疼的从排水沟里捞起好友的鞋,看着追车的背影,低骂了一句:“金钱是万恶之源。”
    说完钻入车内,往酒店方向开去。
    柳桑田达到时,德系车的车门刚刚打开。她喘着粗气,站在雨里,盯着车里伸出的一条腿,脑子里想象自己扑上去,一把按住车门,然后将夹住腿某人狠狠压在车窗上,升上车窗,让他的狗头卡住动弹不得。除了求饶痛哭,对方什么也做不了,而且还能一把摘下他脸上装模作样的墨镜。
    她眼底笑了笑,估计能上头条,但上了他家的公司了。
    酒店里的员工很快上前,一把伞撑在杨沧海的头顶上,殷勤的说:“杨总,其实可以停地下车库,这样就淋不着了。”
    杨沧海一动不动看着柳桑田,此刻,她被雨淋着,被雨水裹住的身体很有曲线,因为跑得太过拼命一直在那叉腰喘着气,眼神却没有一丝丝的狼狈之色,反而带着挑衅之色。
    他转身往酒店走,柳桑田淋着雨跟着,员工在后面警觉的看了一眼,“小姐,有什么需要帮忙吗?”
    内容很客气,语气很委婉,但眼神像在看什么脏东西。
    柳桑田本来落后三步,听到这句赶客的话后,反而快步上前,一下子站到了杨沧海的身边,眼都不眨的说:“我跟这位杨总有约。”
    这话说的……
    让人无法反驳吧。
    她的瞳孔闪着斗士般的光,逼视着杨沧海,睫毛上还挂着水珠,像斗士手中利剑上的第一滴血,带着寒意。
    看来把她惹毛了,还惹得不轻。
    生气了?
    他以为她会做作一番。
    不料她接着说:“能快点吗?我冷。”
    杨沧海看了一眼她,目光从脚上移到她右手指上的钻戒上,她感觉黑色的镜片后,有两道光射向自己,慢慢的,却是致命的。
    她哽了一下,突然有些慌。
    但他说:“好。”
    房间里,比外面暖一点。
    柳桑田套了一身工作人员服装,光着脚踩在地毯上。
    看到杨沧海时,他刚挂掉手机,随后耳上别着蓝牙,膝头放着电脑,嘴里说:“开会吧。”
    他在开视频会议。
    然,他的手指还在手机上写写画画。
    这样面试吗?
    太敷衍了吧。
    她半天没有移动。
    杨沧海感觉到屋内异样,抬了一眼看看她。
    这时的他已去掉墨镜,一缕发盖完全盖住了左眼,发尾弯成一个弧形,像是绵羊身上的毛一样,自然的卷着。
    他伸手说:“资料。”
    资料,问她要,那是要简历。
    柳桑田迟疑的瞬间,他说:“弄湿了的话,就不用面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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