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晌午时分,西苑街聚福楼外一派车水马龙。萧天坐在二楼一个单间里,眼望着窗外焦急地等着赵源杰。半个时辰前,赵源杰与他定下这个房间,便匆匆离开。赵源杰要先去言官吕良家,把创伤膏交给吕良的家人,然后再去于府请于谦。
    萧天望着窗外,脑中却是另一番风景。凭心而论,他是很敬仰于谦的,他相信于谦是一位正直的大臣。以萧天如今的处境让他终日耿耿于怀铭心镂骨的便是狐族的冤案,躲避终究不是长久之计,终有一日他要向朝廷递上陈情的状子,到那时若是朝中多几个像于谦、赵源杰一样的忠正之臣,岂有不昭雪天下的道理,因此他愿意结交于谦于大人。虽然如今他还是朝廷通缉的要犯,他并不担心于谦会忌讳他的身份,因为他知道他们有共同的敌人,便是王振,有了这层隐情,他们便可以坦然相处。
    萧天正在胡思乱想,便看见打南面驶过来一辆半旧的青篷马车。马车停在楼下,从马车上下来两位衣着寻常的男子。萧天一眼认出赵源杰,另一位清瘦的男子,正是于谦。
    不一会儿,伙计引着赵源杰和于谦走进来,萧天早已站在门口迎接,看见两人走进来,萧天一阵心潮澎湃,拱手道:“大人,咱们又见面了。”
    于谦露出一个笑脸,拱手还礼:“我说过,后会有期嘛。”
    三人落座。
    “萧帮主的身世我是从源杰老弟那里得知,对于令尊我于某一生敬仰。”于谦一落座便侃侃而谈,字字中肯,“虽说令尊贤名依然蒙尘,但来日方长,清者自清,假以时日,自有公论。”
    听罢于谦一席话,萧天突然眼眶发红,心里涌起一股热浪,不禁怅然道:“幼时随父亲读书,曾问过父亲,何为国?父亲道:君明臣良,文修武备,国家有道,百姓安康。父亲的话至今仍记忆犹新。”
    “萧老先生字字珠玑。”于谦怅然道,“如今朝堂之乱局也让尔等痛心。但身为朝臣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于某虽德薄望浅,但在此兴衰危亡之极,如不能扶正除邪,危定倾扶,将有何面目见列祖列宗。”
    于谦虽只寥寥数语,但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萧天站起身,脸上除了敬仰多了一层悲壮,他郑重地拱手道:“大人,萧天不才,但凡有用得着小弟的地方,必肝胆涂地,死而无憾。大人有何吩咐今后只管说来。”
    于谦也起身,拱手还礼道:“帮主身在江湖,心存魏阙,令在下钦佩。”
    两人四目相对,相视大笑,之后都从容地坐下。这时,伙计端上几盘小菜、酒酿。赵源杰给两人分别斟满酒盅,两人也不再客套,大口吃菜,端酒盅对饮。
    “于兄,你可知那日缉拿蒙古商队给我传信的人是谁?”赵源杰乐呵呵地问道。
    “难不成是萧帮主?”于谦转向萧天,脸上露出笑容。
    “正是。”赵源杰点点头。
    “我本是选在七夕那日趁节气人多想混出城,没想到路遇蒙古商队,估计他们也是选这个日子好蒙混过关。”萧天一笑,问道,“大人,那些弓箭遁甲可够一个营房的配置?”
    “哈哈,足够了。”于谦笑道,“当天便拉到北大营。此案三法司已接手,那些弓箭明眼人一看便知出自官坊,与工部脱不了干系。看这次王瑞庆还如何狡辩,恐怕此时王振和宁骑城已变成热锅上蚂蚁。”
    “大人,我看王振和宁骑城也非铁板一块。”萧天突然压低声音,把他那日在生药铺窗前目睹的一幕向两人说了一遍,“我怀疑宁骑城与蒙古商队有关系。”
    “哦?”于谦和赵源杰面面相觑。
    “兄长,那日刑部缉拿的那个蒙古人和古瑞,你可要看牢了。”萧天说道。
    “此话怎讲?”赵源杰一愣。
    “若是宁骑城跟蒙古商队有关系,他们必然会让宁骑城想方法救和古瑞出来。”萧天略一停顿,问道,“你那里的捕快有几个能胜过宁骑城?”
    赵源杰倒吸一口凉气,点点头道:“兄弟提点的极是,回去我便多加护卫,严防死守。”
    “恐怕此时王振也没功夫顾及这个案子,如今最紧要的是赈灾一事。”于谦说道。
    “大人,此案一出,王瑞庆和陈文君都身负官司,难道皇上还不考虑置换赈灾大臣吗?”萧天问道。
    “唉,据我所知,皇上已经差内阁首辅杨大人拟接任的名单了。”于谦蹙眉道。
    “哦,这是好事呀。”萧天笑道,“大家的努力总算没有白费。”
    “贤弟,你有所不知,若是此时换人,便大大的上了王振的当了,”于谦一脸凝重地说道,“事态全然没有你我想的这么简单,此一时,彼一时。”于谦放下筷子,深深叹一口气道,“王振已经把咱们逼到绝地,咱们也只有绝地反击一条路可走。”
    萧天脸色一变,与赵源杰交换了个眼色,但听到于谦口中说道‘咱们’,显然把他也当做自己人,心中又是一热,便眼巴巴地看着于谦,听他往下说。
    “前几日,我收到来自河南山西的密报,因我是正月里才从两地巡抚回京,两地一些熟悉的官员,便纷纷写信向我求助。此次赈灾,王瑞庆和陈文君到两地后,马不停蹄遍访当地大户,逼迫大户捐钱,施粥棚,不从者以忤逆论处。两地官员苦盼多日的赈灾款,却不见踪迹,官员催要急了,两人便说要动员当地自救。”
    “难道皇上没有下旨拨三十万两银子的赈灾款?”萧天疑惑地问道。
    “皇上的旨意是有,”于谦说道,“关键是这三十万两白银到了哪里?此前,我们没有弄清情况,组织言官上谏,本想把王瑞庆和陈文君扳倒,迫使皇上更换赈灾大臣,”于谦垂下头,有些哽咽地道,“导致一名言官当场毙命,此举措已全然失败。”
    “大人何出此言?”
    “如今就算皇上恩准,也是不能换了。”
    “为何?”
    “那三十万两银子下落不明,就算换上一个廉洁的良臣又能如何,不过是成为了他们的替罪羊。”于谦说道。
    萧天全身一震,恍然大悟,心有余悸地瞪着于谦:“他们这一着好歹毒呀。”
    “可怜我山西河南的灾民,正眼巴巴盼望着赈灾银子渡过难关呢。”于谦脸色阴沉地说道,“今年的冬粮加上明年开春后的种子,这可是关系到成千上万百姓的生死。一旦断粮,饥民便会思乱,天下一乱,豪杰盗匪各地称王,朝廷必然会派官兵镇压……我大明江山岂不是又要经历一番血雨腥风,自立国我们所见的尸山血海还少吗?”
    萧天连吸了几口冷气,仿佛于谦描述的画面便在眼前,止不住嘴唇一抖,说道:“大人,难道就没有化解的法子吗?”
    “我思谋了几夜,法子道是有,”于谦摇着头道,“却是有风险。”
    “此风险难道比饥民造反的风险还大?”萧天问道。
    “这个风险便是要冒着违逆的风险,是摆不到台面上的风险。”于谦苦笑道。
    “嗨,非常之时,用非常之法。”萧天松了口气,道,“大人,请讲。”
    “关键便是那三十万两银子的下落。”于谦道。
    “我明白了,”萧天一笑,道,“只要找到王振藏银子的地方,不管用何手段,拿到便可化解一切悬而未悬的问题。”
    “兄弟,此言一语中的。”于谦点点头,欣赏地望着萧天。
    “妙呀,即使把银子抢过来,谁也不敢声张。”萧天脸上现出一个笑容,“那……接下来呢?”
    “查一下各地上报的奏章,找一个余粮库存充足的州府,三十万银子人不知鬼不觉的拉过去,全部买成粮食拉回灾区,只要能平安渡过这次大灾之年,冒险也值得。”于谦苦笑了一声,看着萧天道,“兄弟,为官到这个份上,让你见笑了。”
    “大人言过了。”萧天目露敬佩,道,“大人心系百姓社稷,在下当全力支持。”萧天说着端起酒盅一饮而尽,望着于谦道,“以大人的身份,对这件事当无能为力,而我率兴龙帮弟兄抢下这三十万两银子,不是没有可能。”
    于谦点点头,道:“我等虽不易参与,但可以配合你。你兴龙帮只管抢回这三十万两银子,我和赵源杰负责后面购粮和运粮之事,巧的是此时正好赶上兵部换防,定会做的天衣无缝。”
    三人目光碰到一起,眼里都充满喜悦之情。
    “如今重中之重是查清这三十万两银子在哪儿?”赵源杰道。
    “即是从国库中运出来,而山西河南两地又不见银子?”于谦思忖良久,说道,“没准这银子就没出京城。”
    于谦说完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外面繁华的街市皱起眉头,萧天和赵源杰也相继起身走到窗前。三人并排伫立在窗前,一起望着窗外的街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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