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筝的卧房在前院,与夏木和梅儿同住。此时,两个姐妹正守在床榻前,焦急的看着仍然昏迷不醒的明筝。她们把想到的手段使了一遍:用帕子包着冰块冷敷,给她灌下醒神汤,给她按摩足底。两人忙活一下午,依然没有起色。
    萧天走进来时,两人累得出了一身大汗,却毫无方法。看见萧天走进来,两姐妹急忙闪身,让萧天过来看看。
    萧天坐到床沿,握住明筝的右手腕,开始把脉。他从师傅那里只学到一点皮毛,从脉搏看还算平稳,只是昏迷几个时辰还没醒来,让萧天越发提心吊胆。明筝看上去面容平和,肌肤依然闪亮,低垂的眼睫毛像一丛野草,暗藏着勃勃生机,这如何不想一张得病昏迷的脸,萧天握住明筝的手,手心也是温热的。
    “不再等了。”萧天心口突突跳着,突然抬起头,对梅儿说到,“你去把小六叫来。”
    不多时,小六跟着梅儿从外面跑进来。
    “小六,你再辛苦一趟,”萧天急切地吩咐道,“去瑞鹤山庄找玄墨山人,把明筝此次的症结给他说一下,让他给拿个主意,或是有对症的丹丸也行,速去速回。”
    “好咧,帮主,明筝姐姐平日最疼我了,我现在便出发。”小六说着,转身便跑了出去。
    看着小六一溜烟跑出去的背影,萧天心情稍微平稳了些,他又叮嘱夏木和梅儿夜里留一人守夜,轮着睡觉。夏木和梅儿皆是顾大局的稳妥之人,想到有她们守着明筝,他便放心了。
    翌日,萧天醒来天已大亮,日头老高了。由于夜里思虑颇多致使夜不能眠,后来听到四更梆响,方迷迷糊糊睡着。
    一转眼天便大亮了,他起身简单洗漱一下,便走出房门,身不由己走到前院明筝房门前,他没有敲门,直接走到窗下,看见夏木趴在窗下的书案上睡着了,再往屋里瞧,梅儿趴在床边睡着了,床上的明筝依然是老样子。萧天看罢转身便走,心里清楚两个姑娘定是守了一夜,他不愿打扰她们,便直接走出去,心里推算着小六何事能回。
    出了大门,向昨日为他拔箭的生药铺走去,想到要去生药铺换药,他今日只穿了件半旧的灰布长衣,腰间系了根同色的腰带。他出门一是去换药,再者也是想去街上看看,打听一点消息。
    那家生药铺离这里不远,拐过两条街,便看见那条巷子。他臂膀上的箭伤轻了许多,走路也轻松多了。
    走到生药铺门前,看见一旁多出一个卖字的先生,他的案前围着两人,这人的长相有些面熟,此时正弯腰专心地给人写着状子,那两人一边比划着,一边说着,卖字先生抬起头,认真地听着。萧天这次看清楚了,认出来此人正是陈文达。
    “陈文达……”
    陈文达正低头写状子,忽听有人唤他的大名,他忐忑地抬起头。春闱过去才几个月,陈文达已两鬓斑白,老了许多。萧天看到他如此惨状,心里不禁一阵心酸。陈文达恍惚了片刻,一时没有想起面前这位高个子男子是何人?
    萧天也不愿多说,直接告诉他:“陈文达,你的妻女进京来寻你,你的家乡正逢大旱,她们母女逃荒进京,你快去与她们母女团聚吧,她们就在西直门附近的悦来客栈。”
    陈文达一时愣怔住,视线渐渐模糊,眼里有泪光闪动,他颤动着嘴唇半天才发出几个暗哑的字眼:“我的……妻女……来了……”
    萧天不忍再看他,急忙从腰间解下荷包,从里面到处一些碎银,放到案上,道:“你收拾收拾带妻女回家吧。”
    陈文达泪眼模糊地拱手一揖道:“敢问这位小兄弟尊姓大名,来年我进京赶考,定会去府上拜谢。”由于萧天的打扮,陈文达没有认出来,萧天也不愿说破。
    “你一把年龄了,回家过日月吧,”萧天想打消他的执念,“不要再进京赶考了。”
    “小兄弟此话甚是不妥,十年寒窗苦,只为蟾宫折桂,岂有半途而废的道理?”陈文达一说起赶考,便一扫刚才的颓废之态,双眼闪闪发光。
    萧天见他执念太深,苦笑一声,便不再相劝,起身告辞而去。他一踏进生药铺,掌柜的便迎面笑道:“壮士,你对那个疯子是白费心思,他执迷不悟,谁劝他也不听。两年后会试期一到,他准来。”掌柜的说着,引着萧天走进里间,关切地问道,“昨日与你同来的那个小兄弟可好些了?”
    “已无大碍。”萧天说着,深深一揖道,“今日前来拜谢掌柜的。”
    “嗨,举手之劳,何况壮士出手豪阔,岂有怠慢之理?”掌柜的请萧天坐下,解开他衣襟,待他一层层解开棉布,露出伤口,不由欣慰地点头道,“伤口肿胀已消,很快便会恢复。”掌柜的开始清理伤口,涂抹药膏。
    “掌柜的,你这生药铺地处闹市,街坊邻居又多,定是能听到许多奇闻异事,不妨说来听听?”萧天风清云淡地闲问了一句。
    “嗨,从昨个到今儿,那热闹多了去了,你听说没有,朝堂乱成一窝粥了。”掌柜的眉飞色舞地说起来,“听人说,刑部把从蒙古商队缴获的弓箭上交给朝廷,这一下子,直接捅到皇上面前了。皇上责令三法司联合审理,由大理寺卿主理,那个热闹呀。这第二件事,更是轰动一时,今日早朝,有言官上疏此次赈灾大员陈文君在任河南盐运使时贪腐,状子有丈八长,可不知为何龙颜大怒,当庭庭杖言官,锦衣卫只打了不到三十板子,一名言官便毙了命,另一名言官是被抬下去了,唉……”
    萧天目光炯炯有神,他没想到刑部这么快便出手了,叹道:“唉,言官里也有硬骨头啊!嗨,朝堂有朝堂的事,咱老百姓有咱老百姓的事,都不容易。”
    “唉,壮士是个明白人,说实话,在朝为官也真不容易呀。”
    这时,外面传来伙计与客人的说话声:“赵大人,小的给你行礼了。”只听另一个浑厚的嗓音问道:“你家掌柜的呢?
    掌柜的在里间听出是熟人,便回了一句:“赵大人,你稍候啊,我给病人正上药膏呢。”
    萧天眉头一挑,听到这个声音非常耳熟,不由心头一惊,难道真会有如此巧合之事?
    掌柜的向萧天歉意地一笑,道:“壮士见谅,我去打个招呼便回。”掌柜的随后拿一旁帕子擦了把手,便起身向外屋走去。萧天略一迟疑,整理了下衣襟,也跟着走了出去。
    只见正堂上站立着一人,正是赵源杰。他此时一身便服,腰间佩着剑。掌柜的笑着迎出来,赵源杰回过头,诧异地瞪大了眼睛,赵源杰紧走两步,却没有走向掌柜的,而是直接走到他身边,继而又惊又喜地叫道:“兄弟,你如何在此处?”
    “兄长,”萧天也没有想到来生药铺换药会遇见赵源杰,顿时喜上眉梢。
    掌柜的眼见他俩人相熟的样子,朗声一笑,说了一句十分应景的话:“人生无处不相逢啊。”逐把赵源杰让进里屋。
    赵源杰一走进来,便闻到很浓的创伤膏的味道,他眉头一皱,敏锐的目光盯着萧天,这才发现萧天解开的衣襟,忙问道:“兄弟,你受伤了?”
    掌柜接过他的话道:“你这位兄弟,真是条汉子,昨日给他拔下一支蛮夷的箭,带倒钩的,他硬是没吭一声。”他嘴里说着,手也没闲着,开始继续给萧天肩膀涂药。
    赵源杰马上明白了,他隐晦地问道:“可是在东升街三岔口?”
    萧天点点头,微微一笑道:“难道兄长没认出我的字?”
    “我再蠢,也不会认不出你的字,别忘了你儿时,恩师总是让我来督促检查你的功课。”赵源杰说着,不由喜不自禁地看着萧天,今日意外的相逢,让他顿时如沐春风,把几日里的愁绪都抛到了脑后。
    掌柜的听着两人东一句西一句,风马牛不相及地说辞,也越发看出两人非同一般的关系,不由也跟着开心地笑起来:“唉,难得见赵大人如此开心的样子呀。”
    “掌柜的,我还没有好好感谢你医治我的兄弟呢?”赵源杰恢复了常态,向掌柜的抱拳行礼。掌柜的急忙还礼,嘴里不停地说道:“使不得,使不得呀,若早知道你与这位壮士的关系,我不应该收银子呀,你对我一家有恩,我还没有报答,这,老夫惭愧的很呢。”掌柜的急忙面对萧天道,“这位壮士,银子老夫一定奉还,我若收了,下辈子都会寝食不安。”
    萧天也笑道:“掌柜的,你若不收,我下辈子也会寝食不安。”
    他们三人又说笑了一阵子,便说起掌柜的与赵源杰的渊源。原来,这掌柜的姓潘,早年也是行走江湖的一条汉子。师傅是天蚕门下弟子,由于犯门规被驱逐出山门,四处流浪。后凭着绝世医术和秘制的膏药,在京师立足并收了三徒弟。七年前,师傅得了怪病很是蹊跷离奇去世,不多久另一个师弟也离奇死了。大师兄把他告到衙门,从他卧房找到一包奇毒,人脏并在,衙门判他谋害师傅和师弟。在他万念俱灰之际,案子被新上任的赵源杰破了,揪出了真凶,竟然是大师兄。掌柜的才从死牢里被放了出来,经过打听知道了事情经过,他便带领家人跑到赵府门外跪拜。从此便结识了赵源杰,以后衙门里受伤的捕快都找他拿药,后来连兵部的人也知道了,在东升巷有个神医。
    萧天点点头,站起身对掌柜的说道:“潘掌柜,你可知道玄墨山人?”
    潘掌柜突然两眼含泪道:“如何不知,那是我们祖师爷啊,是我师傅的师傅,我虽没福气相见,也没资格认他老人家,但是师承一脉不可违。”
    “我与玄墨山人是好朋友,有朝一日定要促成你们相见。”萧天说道。
    潘掌柜一听此言,二话不说,倒头便拜。萧天和赵源杰急忙拉起他,萧天又问道:“你师傅尊姓大名?”潘掌柜道:“许有仁。”萧天点点头,记下了这个名字。潘掌柜急忙擦了把泪,转身吩咐伙计准备茶水去了。
    屋里只剩下了萧天和赵源杰,两人坐到窗前方桌前,萧天关切地看着赵源杰问道:“兄长,你来这里可是身体有恙?”
    “我来也是为取这里独门创伤膏,”赵源杰压低了声音问道,“兄弟有所不知,近日朝中颇不平静,你可听说?”
    “人尽皆知。”萧天一笑道,“大街小巷都在传,我也是刚听说,死了一个言官。”
    “是,还有一个躺在家中呢,我此次便是为他取创伤膏的。”赵源杰沮丧地叹口气道。
    “为何皇上会发这么大火?”萧天问道。
    “是我们太莽撞了,有些冒进。”赵源杰承认道,“本来蒙古商队与朝中私自交易军火已掀起轩然大波,矛头直指工部尚书王瑞庆,而王瑞庆的后台是王振,这也是尽人皆知的事,如果我们见好便收,也不会伤及人命。但是,那几个言官秉持着要揭便揭个底朝天的执念,一不做二不休,便把陈文君的事也捅了出来。你想呀,皇上钦定的两个赈灾大臣,一个私自交易军火,一个贪腐巨大,这让皇上的脸面往哪里搁,生生打皇上的脸不是。再说了,皇上一直以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乐见两边势力相当,所以皇上恩准放了于大人,是看在此消彼长的事态上,若是咱们做大,皇上也并不乐见。”
    “哦……”萧天点点头,深有感触地道,“兄长所见,甚是深邃。”
    “嗨,这哪是我能看到的层面,这是于大人说的话,我把他的话给你复述了一遍罢了。”赵源杰道。
    “于谦于大人,果然是盖世英才。”萧天突然想到在诏狱与于谦的一面之缘,不禁叹息道,“若是我能面见他该多好呀?”
    “你们俩真是英雄相惜啊,”赵源杰冲动地说道,“于大人也有意见你,他曾在我面前夸你是人中翘楚。兄弟,不如这样,我做东,咱们择日一聚可好?”
    “兄长,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可好?”萧天激动的双目放光。
    “甚合我意,痛快!”赵源杰拉着萧天便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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