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刚过,小顺子便被叩门声惊醒。他瞄了眼窗外黑乎乎的天,极不情愿地起身,披了件棉袍子拖着两桶清鼻涕跑到院里开门。门栓一下掉,张成便抬脚钻进来。小顺子认出张成是万安宫的管事太监。
    “小顺子,你家高公公可起来了?”张成一脸急慌慌地问道。他一看小顺子半披的棉袍,急忙帮他拉好,一脸歉疚地道,“快穿上,别受凉了。”
    小顺子打着哈欠看了他一眼:“张公公,有啥事不能等天亮再说。”
    “天亮就来不及了。”张成哭丧着脸道。
    张成是半路做的太监,他原是戍边的兵士,在一次与流窜到的蒙古骑兵遭遇后,负重伤辗转回乡。但家中已无人,在床上躺了半年,逐发现敌箭射入下腹累及根部,无法复元,便索性一咬牙去了势,被人带入宫里混口饭吃。在宫里一呆数年,一直在御马监伺候马匹。后来万安宫缺人手便派往万安宫里。
    此时,东厢房传出一声咳嗽,接着高昌波的大嗓门从屋里传出来:“是谁在院子里,这一大早便不得安生?”
    “回爷,”小顺子吓得一吐舌头,“是万安宫里的张公公,有要事禀告。”
    “又是万安宫,如今这万安宫要翻天了?”高昌波抱怨着,“进来吧。”
    小顺子忙上前一步跑进屋里,伺候高昌波穿衣。张成紧走几步到炕前,先向高昌波躬身一揖道:“小的该死,惊扰公公啦,实在是杨嬷嬷催得急。”
    “又出了何事?”高昌波一把推开小顺子,披散着头发坐在炕沿问道。
    “昨个,又有一个秀女发症,脸部肿胀不说还慢慢溃烂,甚是可怕。”张成说着抬眼瞄了下高昌波,满面愁容道,“此前那四个秀女,一直喝灶心土,也不见好。如今又多出一个发症的秀女,杨嬷嬷甚是惶恐,要小的讨公公个示下。”
    “可问过御医?”高昌波也坐不住了,脸上露出惊讶之色。
    “昨个请过御医,御医说不像是水土不服。而且还有一件怪事,杨嬷嬷和陈嬷嬷身上奇痒,也看过御医,也找不出症结?杨嬷嬷对小的说,是不是万安宫阴气太重,”张成突然压低声音,惶恐地道,“听此间宫女讲,这地方死过不少女人,会不会是女鬼附身呀?”
    “这……”高昌波一皱眉,眼睛发直地瞪着张成,片刻后道,“公公先回去,此事重大,老身也拿不了主意,还是去司礼监求见先生,让他定夺吧?”
    张成一听高昌波要去司礼监面见王振,忙躬身道:“有劳高公公啦,我这便去向杨嬷嬷回话。”说完告辞退了出去。
    高昌波匆匆喝了几口茶,便叫上小顺子出了院门。
    沿着长长的甬道一路走到司礼监。小顺子跑上台阶敲开了院门,几个清扫太监见是高昌波,纷纷向他躬身行礼,高昌波径直走到廊下,听见里面的笑声,他低头整了整袍子,这才走进去。
    只听见一个极细的嗓音叫好:“……好诗呀,好诗……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哎呀,先生此诗何等气度呀,先生才华世间无人能及呀……”
    “王浩,此乃李白之诗,本人只是写来品读而矣。”一个温和的声音打断他,虽然是更正他的话,但语气间还是被他的赞美之词煽动得飘飘欲仙。
    听见王浩在里面,高昌波犹豫了片刻,但想到事情紧急,再说王浩也不是外人,只不过王浩一向持宠而骄,跋扈冷漠,从来不把他放在眼里,在他面前露怯,让他浑身不舒服,但此时也不顾上了其他了。
    高昌波躬着身子走进去,看见王浩正俯身看书案上一副墨宝,案边站立着王振,他只穿了一件便袍,面容祥和,眼神松散嘴里吟着此诗的后一句,“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一边咏着,一边提起手中鹿毫正欲继续往下写,不经意地一抬眼,这才看见高昌波。
    “高公公,这个时辰来此所为何事呀?”王振面带不满地问道。高昌波浑身一抖,猛然想起王振有早上习读圣贤书的习惯,连皇上都不在这时差遣他。高昌波一阵追悔,刚才张成把话说得凶险,害得他把这件要命的事都忘了,此时即是来了也不好退出去,只得硬着头皮跪了下来。
    “请先生责罚,老奴办差不利,出此纰漏,老奴该死。”高昌波说着上手扇了自己一耳光。
    “这是闹的哪一出呀?”王振放下笔,眼睛扫过王浩。王浩急忙上前扶起高昌波。
    “先生,万安宫出事了。”高昌波说着,抬眼看王振,见他脸色也严峻起来,脸上肌肉一抖,知道万安宫虽小,选秀却是事关皇上,如果触怒龙颜只怕自己脑袋不保,心里更加惶恐,便又上前一步,道,“万安宫里接连有秀女得怪病,脸部肿胀溃烂,甚是可怕,如果再过几日,太后亲临只怕会……”
    “肿胀溃烂?”王振瞪起眼睛,问道,“御医怎么说?”
    “有说水土不服的,有说是恶疾,也没看出端倪。”高昌波皱着眉头摇头叹息道。
    “几个秀女得此症?”王振问道。
    “目前为止是五个。”高昌波略一犹豫,小声地说道,“也有宫女说,万安宫阴气太重,恐是恶鬼俯身……”
    “真是不太平呀。”王振凝目看向高昌波,冷冷地道,“依高公公,如何处置呀?”
    “这……”高昌波心惊肉跳地抬眼看一眼王振,心虚地道,“一直给她们灌汤药,若还不好,恐怕几日后,太后和皇上过来,惊扰了圣驾如何是好?”
    “王浩,”王振转向王浩,脸上带着一丝怒容道,“这几日你在万安宫里里外外加派人手,”王振又转向高公公问道,“可是有人下毒?”
    “暂无法确定,这么多人都没事,偏偏这五人……”高昌波甚是无奈地道,“我和杨嬷嬷在膳房也增派人手,可还是又有一人发症,恐怕不是下毒的事,而是……”
    “鬼?”王振鼻孔里哼了一声,厌恶地瞥了高昌波一眼,“你们这些人总是疑神疑鬼的……不过为了后宫的安宁,宁愿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即是恶鬼俯身,留下便是祸害,决不能任由她们惊扰了太后。”王振说着,在屋里来回踱了几步,他眼睛盯住王浩问道,“若是恶鬼俯身,该如何处置才稳妥?”
    “掩埋,让恶鬼永无翻身之日。”王浩声音不大,但戾气逼人。
    “此事交给你,你今夜就去办。”王振舒了口气道。
    王浩急忙上前,躬身道:“是。”
    高昌波听到王振又快又周密地处置完此事,顿时感到浑身轻松,急忙上前一步,高声道:“先生心思缜密,处置周全,老奴……”
    “行了,”王振一摆手,冷冷一笑道,“估计你早就想到了,只是不愿说出来罢了,你们这些人一肚子坏水,谁也不愿当坏人,把所有事都往我身上一推溜之大吉,以为我这张老脸,多讨皇上待见似的,皇上圣聪明断,才不会上了你们的道。”
    “嘿嘿……”高昌波低着头,含糊地笑起来。
    “让我说着了吧。”王振看高昌波傻呵呵地笑,也被逗乐了。
    这时,一名小太监走进来回禀:“先生,宁指挥使到了。”
    王振一听,对小太监道:“就说我正候着他呢。”
    高昌波和王浩一看,王振见宁骑城肯定是有事要谈,急忙告辞。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堂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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