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身子骨不好,这么多年除了有精神时教女儿些女红,就再不能多做些什么,丈夫又是个疏阔的性子,倒是言儿做什么事都带着妹妹,可也正因为如此,竟是使得和儿处理事情全无半点闺阁女子的章法,竟是生生和个男孩儿相仿。
    比方家里的那几间铺子,自己也是前些时日才知道,言儿竟是早早的就交到了女儿手里打理。
    只几间铺子,孩子们想玩也就罢了,今儿这件事却又不同——
    自古宗族大如天,那顾元仓等人又占着长辈的位份,不发生冲突也就罢了,不然,单是一个“忤逆犯上”的罪名就能把人给压死。大不了自己跪下求他们,却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女儿受一点折辱。
    多年的母女,希和如何不明白娘亲对自己的拳拳爱护之意?当下顺从的起身:
    “外面那些人值当什么,咱们先进去瞧瞧外祖母吧——我已经着人去通知沈大哥了,想来他这会儿应该就要到了。”
    杨希和口中的沈大哥名叫沈亭,年前已是考中举人,和眼下的英国公府沈家又是族亲,虽是和顾承善这个英国公府的女婿相比还有些距离,对上顾元仓等人依旧是有相当的震慑之力,解开眼前的困局应该不在话下。待得稍稍拖延些时日,丈夫杨泽芳回返,顾氏族人自然就会收敛些。
    想通了其中道理,顾秀文紧绷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了些——沈亭乃是相公的得意门生,能有今日,可不全亏了相公精心教导?有沈亭出面,事情自然要简单的多。刚要说不然着人去迎一下沈亭,却不妨房间里忽然传来一声惊呼:
    “老夫人醒了——”
    顾秀文心里一惊,顾不得再嘱咐希和什么,便匆匆往房间而去,苏离也忙跟了上去,临走时却是意味深长的瞟了希和一眼,又示意阿兰留下。
    希和眨了眨眼睛——离姐姐虽是话不多,却从来都是最聪明的。下一刻却是蹙起眉头——
    知道顾家出事,沈亭早早的就派人送信,说是事情交给他办就好。安州城虽是和云坪镇有一段距离,这会儿却也该到了……
    正想着呢,丫鬟青碧从外面匆匆进来,神情明显有些惶急:
    “小姐,方才外面人来报,说是顾元仓等人硬要往里冲,咱们的人都被打了——”
    真是动起手来,杨家的这些仆人自是占着上风的,可小姐没有发话,大家也不敢轻举妄动。眼下已有几人受了轻伤……
    “欺人太甚!”一缕怒意在希和眼中一闪而逝。照此情形,真是非要等沈亭来,不定会发生什么事情呢。好在自己已有措置,沈亭来了更好,不来自己同样有法子应对这个乱局。
    当即探手拿过书案上的一个明显有些年头的乌木牌子,起身往院门外而去。
    阿兰和青碧旋即跟上。越靠近院门,外面的喧闹声越清晰:
    “顾秀文想做什么?一个外嫁女罢了,竟然连宗族的事也敢掺和!真是胆大包天!”
    “可不!天下谁人不知,安州杨家百年书香门第,这样不明事理的媳妇,竟也能容忍?”
    如此一问一答,意欲给顾秀文安上个忤逆犯上罪名的,可不正是顾元仓和他的妻子郑氏?
    希和脸上寒意更浓:
    “开门。”
    世上总有一些人,非得被狠狠的教训之后,才知道什么叫痛。
    外面的顾元仓这会儿也早已不耐烦了——
    本以为很容易就能带走龚氏,毕竟,顾秀文一个出嫁女罢了,又如何敢和宗族对抗?至于说杨家人,云坪谁人不知,顾秀文嫁过去乃是续弦,除了生了个又笨又丑的丫头外就再无所出,至于前头的儿子本是原配所生,跟她这个继母能有多少感情?
    种种情形表明,顾秀文在杨家根本就应该是一点地位也无——婆家没落了,还不待见她,娘家又没个兄弟撑着,眼下这么多族人围堵在门前,还不得吓瘫了?
    倒好,这都小半个时辰了,竟是连门都进不去。
    当下脸色一沉,冲着虽然被撕扯的衣衫凌乱却依旧木头桩子似的挡在大门外的杨家下人道:
    “杨家好家教!只他杨泽芳再如何,也万没有插手顾家宗族事务的道理。我数十声,你们再不滚开的话,就等着把命丢在这里吧。”
    “一,二……”
    随着顾元仓的计数声,其他顾家族人还有些犹豫,他那几个儿子已是纷纷举起手里的刀枪棍棒,一副随时都会打下来的样子。
    饶是杨家几名仆人都有武艺傍身,这会儿也未免有些紧张——
    方才已是见识了对方的彪悍,真是待会儿混战起来,怕是毫不留情,偏是没有小姐的允准,即便被揍,众人也就象征性的挡几下罢了,并不敢放开身手。
    “……十!”顾元仓数号完毕,看杨家人依然不愿让开,神情顿时有些狰狞,“好,既然你们找死,那我就成全你们——”
    一语未毕,院门呼啦一声响,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随即响起:
    “我看谁敢!这是大正朝的天下,可不是随随便便那个人能说了算的!”
    顾元仓的几个儿子正举起手里的武器砸了下来,本以为能砸出几个血窟窿来呢,却不料方才还动都不敢动的杨家仆人仿佛听到了冲锋的号角,竟是身形稍稍一错就避开了不说,还抬腿就把几人踹飞了出去。
    其中最惨的可不正是顾元仓的四个儿子?
    几人年少时虽是也受过苦,这些年却是过的滋润的紧,哪里受过这样的罪?
    顿时一个个趴在顾元仓脚下哭爹叫娘。甚而最宠爱的四儿子还被杨家健仆扭着一下跪倒在地。
    没想到顾宅里就剩几个女人罢了,态度还敢这么强硬。顾元仓抬头正好瞧见脸罩薄纱看不清面目的希和,怒声道:
    “好,好你个……”
    却被希和轻轻打断:
    “啊呀,多有得罪,甥女儿还以为是哪里的强盗来抄家呢,倒没料着竟是七姥爷您老人家。倒不知我外祖父身犯何条,要被七姥爷带人这么喊打喊杀?”
    随着希和的话,那名钳制着顾元仓四子的仆人手微一用力,对方顿时大声哀嚎起来:
    “混账!快放手。爹,救我——”
    一语未必,却一下被人捂住嘴巴。
    顾元仓气的脸上的肥肉直哆嗦。心里却不免有些犯嘀咕——
    不是说杨家丫头不独丑还傻的紧吗?怎么说起话来倒是这般伶俐?而且也不知怎么回事,明明怎么瞧都不过一个乳臭未干的臭丫头罢了,那双露在轻纱外的眼睛却无端端的让人有些心寒。又担心儿子落入对方手里,逼急了说不好杨希和真会对儿子下手。当即乾指叱骂道:
    “臭丫头,你外祖母做了什么,你会不知?枉你们杨家书香门第,你不说劝你外祖母出来认罪,竟然还敢这么作践你舅舅,杨家果然好家教,竟是连个上下尊卑也不分了吗?”
    第3章 针锋相对
    这人竟然还同自己讲起理来了。
    杨希和好险没气乐了。
    外祖母的事自己如何不知晓?分明就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要说这里面没有顾元仓和郑氏的首尾,希和真是死也不信——
    事情还得从七年前族长顾元峰的儿子顾承运成亲时说起。
    云坪镇的习俗,成亲用的新被子定是要请族里的全福人帮着做的。所谓全福人通常就是指儿女双全的人家,说是经他们手纳的喜被可以带来无限福气,以后自然子孙繁衍、福寿双全。
    彼时顾承善还是顾元山嗣子。希和的外祖母龚氏本来也没想着去凑什么热闹——
    自己没了亲儿子,虽是有个嗣子傍在膝下,终究和全福人的说法有些距离。况且长子逝去时,可不也正是行将议亲?为避免触景伤情,虽是备了份厚礼奉上,人却留在了家里。
    哪想到郑氏竟是派了丫鬟来,说是族长夫人特特相邀,让她过去帮忙,毕竟顾元峰是族长,身为长子的顾承运自然就是宗子的身份,就是为了顾承善的将来着想,也切不可驳了对方的面子。
    龚氏彼时也是百感交集。毕竟儿子活着时,自己也以全福人的身份去过不少人家帮着料理事务,可自从长子逝去,再没有人相邀不说,甚而还要处处避讳。
    这会儿族长夫人亲自开口,无疑是给自己的一份体面。再有顾承善的将来在内,龚氏自然打叠起精神去了顾元峰府里。
    只是当初儿子逝去时哭的太厉害伤了眼睛,顾氏也不过到放喜被的房子里转了下,委实并没有动喜被一针一线。
    那料想这头从房间里出来,那头族长夫人汪氏却是匆匆赶了来,待看见从新房里出来的龚氏,当即勃然大怒,口口声声龚氏心思歹毒、想让他家断子绝孙。
    龚氏当时真是百口莫辩,至于随后赶来的郑氏竟是哑巴了似的,丝毫没有为龚氏解释的意思。还是后来,顾元山央了族中耆老出面说合,又捐出家中数百亩良田作为族中祭田,才好容易平息了此事。
    本以为事情便可到此为止,谁成想顾承运成亲后,小郑氏不知为何,竟是直到第二年上才身怀有孕,可四个月时跌了一跤,孩儿就没了,那之后竟是再未有孕。汪氏急的什么似的,又做主给顾承运纳了两房妾室,两人倒是进门后不久就怀上了孩子,邪门的是到最后竟是一个都没有保住。到现在整整七年了,顾氏族长家竟是再未有添丁进口。
    要说这些都是顾元峰家内宅事务,和龚氏并没有什么相干。可从小郑氏掉了第一个孩子时开始,族内便纷纷传言,说定是龚氏妄动了喜被,惹得祖宗不喜,才令得族长家子息艰难。到得后来顾承运的妾室接连坐不住胎,这种说法便日益甚嚣尘上。
    到得最后,甚至顾元峰自己都有些半信半疑了。
    好在宗子顾承运并不是糊涂的,屡屡从中劝解,才没闹出什么大事来。
    谁知道年前时,顾承运有事外出,正好跟顾元山的商船同路,却不想这一走竟是就没了消息。
    顾元峰等人顿时慌了手脚,小郑氏这会儿又冒出来,说她请人卜卦,却被告知丈夫的失踪是“与一妇人有妨碍”,前思后想之下,除了龚氏外,还会是何人?
    定是龚氏当初妄为,令得老祖宗到现在气都没消,才使得自家接二连三出现祸事。为今之计,只有让龚氏去祖宗祠堂跪着,什么时候祖宗消气了,什么时候才能消弭这些祸事。到时自己丈夫也会安然回转了。
    “七姥爷说我外祖母有罪,不知是何人所判,难不成是咱们县太爷?”希和声音不大,说的话却一点不中听,“倒不知判词何在,希和倒要借阅一番——若然已经经公定案,希和自会陪同外祖母前往认罪,如若七姥爷拿不出判词来,这般逼迫老嫂……”
    顾元仓没想到对方不过一个小丫头罢了,还真就敢跟自己打起了擂台。有心不管不顾的冲过去,可杨希和的身份又自不同——
    要说杨家,也是安州的名门望族,甚而放在整个大正朝都是一等一的书香门第。杨希和的先祖曾是一代帝师,名动大正朝。至于祖父杨成轩不独做过三十年的明湖书院山长更被公推为一代大儒。明湖书院人才辈出,朝堂中泰半文官要么和杨成轩有关,要么直接就是出自明湖书院。
    听说便是巡抚大人见到他,也是恭恭敬敬的自称学生。
    可惜后来和当年的科场舞弊案沾上关系,累的杨家名声大为受损,以致杨家大房差点儿被逐出宗族。失去了山长之位后,杨成轩也郁郁而亡。杨家大房很快败落,家族的权限和荣光就全落在了自来和大房不和的二房头上。听说若非娶了家财万贯的顾秀文做续弦,杨家大房怕是连吃食都成问题——
    自然,顾元仓一直认为,顾秀文带过去的那大批供顾家大房花费的丰厚嫁妆,原本应该是属于自己儿子顾承善才对。
    只是再如何不满,顾元仓也并不敢就直接和杨家对上。
    把自己的绝户头堂兄顾元山逼得走投无路是一回事,明刀明枪的跟杨家大房对上又是一回事。都说虎倒威犹在,顾秀文嫁的那个丈夫杨泽安听说当初也是个大才子,即便他老子气死了,官场上也多有门生故旧,真是撕破了脸,怕是自己也讨不了什么好去。
    之前已经见识过希和行事,竟是和传闻中那个又笨又蠢的丑八怪毫无半点相像之处。唯恐对方冲动之下,真是不管不顾和自己硬拼,到时候怕是讨不了什么好去。
    前思后想之下只得强压下心头的怒火:
    “这是顾家家族事务,和你杨家人也根本就没什么相干。想要论理,让你外祖父自己出来,一个小丫头罢了,哪里有你说话的余地?还是说,这就是你杨家的规矩?简直不分上下尊卑!”
    “规矩?上下尊卑?”希和脸一下沉了下来,“七姥爷竟然跟我说起这个来了——所谓兄友弟恭,当初你家如何落魄,若非我外祖父施以援手,你家如何能有今日风光?即便我外祖父施恩不图报,做人也应当有良心,七姥爷不说感恩,竟还带了这么多人上门对兄嫂喊打喊杀,果然是好规矩,分得清上下尊卑!”
    旁边围观的众人,不论是顾家族人,还是镇上老户,对两家之家的恩怨也都有所了解,固然觉得龚氏当初在顾庆云大喜的日子无端端给人带来晦气不妥,却也觉得顾元仓一家无疑有些狼心狗肺。
    顾元仓只觉得一层脸皮都要被对面这丫头给刮下来了,气的也不顾杨希和的身份了,竟是手一挥,对身后顾家族人道: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龚氏那般行事,得罪了老祖宗,可别以为,老祖宗只会怪罪族长一家,说不好,下一个就轮到咱们了。可别因为一个女人就弄得整个宗族都晦气!”
    “小姐——”青碧吓了一跳,忙上前挡在希和前面,带着哭腔道,“这些人根本不讲理,您别跟他们说了,快走吧。顺伯已经去接沈公子了,不然咱们进院子里,等沈公子来就好。”
    心里不免对沈亭有些埋怨,小姐虽然能干,可这样乱糟糟的局面,怎么是小姐一个女孩子可以应付得了的?沈公子明明拍了胸脯说,一切交给他处理就好,怎么都这会儿子了还不到?
    希和心里同样有些担心——沈亭乃是爹爹的得意门生,都说有事弟子服其劳,爹爹离开时,特意嘱咐过沈亭,让他平日里多多照顾家里。若不是被什么重要的事给绊着了,不至于都这个时候还无法赶到啊……
    只是眼下情形,却是万万不能后退的,不然这些人一鼓作气,说不好真会把外祖母给拉走,以外祖母眼下的情形,根本已是经不起丝毫冲撞。
    当下不退反进,看了阿兰一眼,然后拿过青碧怀里的那个牌子上前一步大声道:
    “七姥爷你看这是什么?”
    没想到都这时候了,杨希和竟还是要硬扛着,顾元仓已是勃然大怒,当下劈手往外一推:
    “你手里还会拿着圣旨不成——”
    希和身体往后猛一踉跄,亏得阿兰上前接住,人倒是没摔着,手里的乌漆漆的牌子一下飞出去老远,正好落在一个顾氏族人脚下,“咔嚓”一声断成两截。
    那族人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探手拾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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