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郡,开阳。
    大世赋闲的琅琊王宁子善就被“妥善安置”在了这里。突然脱离了繁忙的军务,来到老家休养,对宁子善来说反而有些不太适应了。虽说现在自己已经贵为王爵,但宁子善自己心里清楚,如今天色已变,属于自己的年岁也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好在琅琊是自己的家乡,在家乡父老眼中,也算是衣锦还乡了。当年无比落魄,人见人踩的寒门书生,现在居然成了一等的王公贵族,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闲下来后,宁子善就在当地族老的撮合下,与开阳谭太守的小女儿成了亲,也算是了了自己的终生大事。随后,宁子善又自己掏钱办了个小私塾,地址就定在了自己的王府里,专门教导那些读不起书、但又渴望读书的孩子们,授人解惑的同时还能消遣消遣时间。至于近期发生的西北战事,以及朝廷中的动静,他已经丝毫不感兴趣了。
    朝廷的王爷亲自教学,这消息一传出去,那些想要献媚讨欢心的人自然趋之若鹜,磨尖了脑袋想要让自家孩子拜到宁子善的门下。但宁子善根本看不上这些靠钱财来寻路的世家子弟,送来的礼物全部退了回去。宁子善从骨子里就很反感这些娇生惯养的世家公子,屁本事没有,只会逗猫遛狗。相比之下,他更乐意无偿的去教一个小乞丐读书认字。这并不是什么慈悲心,也不存在什么身份歧视,他只是单纯的想这么做,所以就这么做了。
    宁子善想要大隐隐于市,但朝廷中却不太想放过他。天下未定,这种人才怎么能弃之不用呢?慕容皓等这段时间萧氏闹得不那么厉害了,便正式的把宁子善提到了西征三军总帅的候选人中。对于宁子善,慕容皓是又恨又爱,他知道宁子善在骨子里是忠于自己的,但他的一些所作所为却又让慕容皓实在难以忍受,恨不得将其大卸八块才解气。要不是和西汉的战争迫在眉睫,慕容皓也不愿意重新起用他。
    经过朝臣们紧张的议论后,宁子善再次以其卓越的军事才能脱颖而出,成功的被绝大部分人提为三军主帅。人定好了,其他的就简单的多了,张贤自告奋勇的接下了传话的重任,带着虎符、节杖,以及慕容皓亲笔圣谕,饭都没来及吃,便连夜奔琅琊而去。
    “。。。你们看好了,这里的笔锋要这样拐。。。”王府中的一处偏厅里,宁子善正在手把手的教一个孩子写字,身边还围着十来个孩子,全都目不转睛的盯着宁子善的手。等宁子善最后一笔潇洒的落下后,孩子们不禁流露出了惊讶和崇拜的眼神。
    “都看清楚了吗?这几个字长得很像,要好好练!”宁子善很享受这些孩子们的崇拜眼神,撂下毛笔,宁子善拍了拍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孩子的头,“小毛子,把这几个字贴在东墙上,让大家照着练!”
    “是,师傅!”名叫小毛子的孩子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小心翼翼的捧起这几卷字帖,好像捧着是自己身家性命一般。
    “王爷,王爷,”就在这时,一名家仆快步走了进来,焦急的在宁子善耳边道,“天使到了!就在城外,正和谭太守说着话呢。太守大人怕来者不善,自己在那拖着时间,特派小的前来报信!”
    “哦?天使?”宁子善心中一惊,急忙问道,“来得是谁?有何目的?”
    “来的不是您的哪个老朋友,看上去挺年轻的,”家仆努力回忆到,“目的小的没查到,但的确是奔着您来的!您看。。。要不要提早做些安排?”
    “。。。不必,宁某自问这段时间没做过什么对不起陛下的事情,何必忧虑?”宁子善来回踱了几圈,脸上阴晴不定,“但。。。来者倒地是何意图,本王心里实在没底。这样,你去让夫人抓紧备些酒菜,不必奢侈,常态便好。。。对了,再去把祠堂里最上排的几个灵位撤了,换上陛下之前封我为王的诏书,快去!”
    “喏!小的这就去!”
    。。。。。。
    “下官张贤,拜见宁王千岁!”张贤终于摆脱了难缠的谭太守,见到了宁子善。看着眼前消瘦的白衣书生,张贤不禁暗暗感叹:果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张大人,一路辛苦了,快快请坐,贱内略备了些薄酒,特为大人接风洗尘!”宁子善热情的拉过张贤,想让他与自己同席而坐。
    “多谢千岁赐宴,”张贤急忙推辞,“只是下官有皇命在身,还请千岁先接旨,再说别的事吧!”
    “好吧。。。那有劳张大人了。”宁子善暗叹了口气,将藏在袖子里的礼单又往回推了推,单膝下跪,恭请圣谕。
    “圣谕:宁子善,国器也!从即日起,官复原职,晋为征西大将军,督统司隶、兖州、青州、豫州、徐州各州军务,特赐先斩后奏之权,赐临机专断之权,即日至兖州上任,负责主攻长安军略!千岁,接旨吧。”张贤一口气将圣谕念完,末了,笑着对宁子善道。
    “陛下。。。陛下还没有忘记我呀!呜呜。。。”宁子善呆滞片刻,忍不住掩面抽泣起来。张贤见状吓了一跳,赶紧手忙脚乱的安慰着,半响,宁子善才收住眼泪,郑重的接过圣旨,信誓旦旦的对张贤说道:“请张大人回禀陛下,宁子善绝不辜负陛下厚望!三个月内,定有捷报奏至北平!”
    “下官一定将千岁的话带到!”
    。。。。。。
    宁子善被重新启用后,马不停蹄的赶至兖州上任。陈隗、刘仕闼等人都是他的老战友,自然不会和他闹什么别扭,大军整顿完毕后,浩浩荡荡的向着洛阳而去。
    司隶近百条官道,此时已经全部被军队占领了。洛阳军队再加上兖州的军队,世军兵力飙升到了二十万之众,而此时西汉军的主力却还在西北一带,驻守在函谷关外围的汉军仅有六万多,虽有西汉大将满师偃坐镇,但对上人数优势的世军,汉军获胜的希望依旧十分渺茫。
    世军坐拥函谷雄关,居高临下,又有西北慕容赫牵制住了汉军的绝大部分主力,西汉朝廷顿时有些慌了,赵德并不希望在这种时候和世军全面开战,所以,当他听到宁子善率领十余万大军抵达函谷关的时候,立刻派出了自己的亲信作为和谈使者,前往函谷关与世军周旋议和。
    西汉使者气喘吁吁的跑到函谷关时,却吃了宁子善的闭门羹。宁子善这段时间一直在积极备战,囤积物资,准备一战下长安。对于这种和谈,他根本不想去理会。本来自己就占着优势,干嘛和你们谈?要不是一些大型的攻城器械还在路上没到,老子早就开打了!
    又过了十几天,世军开始拔营起寨。同时,汉军似乎也嗅到了战争的味道,满师偃在研究了世军方阵和地形后,当机立断,放弃了修筑多日的数道防线,将军队全部收拢到了一条山脉上,凭借着地利展开防御阵型。并不断的派兵向长安方面请求援兵。
    宁子善一眼就看出了满师偃的企图,先是命人切断了这条山脉的几个大水源,然后又调集重兵封锁了通向长安的十几条山路,他并不急着攻山,在他的原定计划里,满师偃只是一条鱼饵而已,他真正想要的,是通过围困满师偃,从而消灭长安方面的援军,然后再一鼓作气,攻下防备空虚的长安城。
    宁子善敢这么做,一是建立在两家兵力相差悬殊的情况下,二是他已经得到了可靠消息,并州军已经在西北拖住了西汉的大部分力量,长安方面除了常驻兵马,已经无其他兵可调了,与其让他们据关而守,还不如把他们全部引出来,在野战上消灭他们。
    这不是阴谋,而是阳谋。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们,我想的就是围点打援这个计策,但你们还不能见死不救,这里不论是满师偃还是六万多汉军,都是西汉朝廷难以割舍的。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在满师偃被围的第三天,西汉第一批援军就派了出去。由大将狐其领队,一支五万人的援军披星戴月,昼夜不分的奔袭,终于赶到了满师偃被围的地方,然后。。。就遇到了等候多时的世军。
    可能是等了好久,世军将士们看上去都很有精神。狐其的援军却已经是气喘吁吁,面对如虎如狼的世军,只一个交锋,便全线溃败了。大将狐其也死在了乱军之中,汉军尸骨遍野,血流成河,而世军几乎没什么损失,一路撵着西汉败军跑了好几里地,才肯罢休。
    满师偃和其余被困的汉军将士们站在山头上,从援军到来的喜悦,渐渐再到失落,大喜大悲,让这些铁打的汉子都忍不住掩面痛哭。不是因为畏惧,而是因为羞愧,国家为了他们,付出了如此大的代价,而自己却只能干巴巴的坐在这里,实在是太窝囊了!
    满师偃心里明白,不会再有援军来了,为了救他,赵德已经将家底都翻出来了,现在只能靠自己了。
    围困第十天,满师偃召集了全军将士,当着所有人的面,烧毁了山上仅剩的几仓粮草。
    满师偃扫了眼底下众人惊慌失措的面色,平静的说道:“弟兄们,我们已经没有援军了。”
    “之前的那支军队,是赵千岁最后能拿得出手的军队,只要再过几天,世军察觉到长安方向没动静后,就会立刻攻山。”
    “你们中有绝大部分人的家人都在长安一带,而此时的长安,已无可战之军,我们,是长安,是家乡父老的最后希望!”
    满师偃深吸了口气,努力克制住自己的眼泪不流出来:“我知道。。。你们这几天都在说这仗我们输了,我们都要死在这了,对!我明白的告诉你们,我们是输了!但我们绝不能死在这!我的兄弟们啊,如果你们死了,谁来保护你们的妻儿老小?谁来保护长安?再说了,你们愿意死在这荒山野岭吗?!”
    “不愿意!!”满师偃的话戳中了所有人心中的痛处,纷纷大声回应道。
    “我们是将死的人!但我们不能死在这个鬼地方!”满师偃大吼道,“我们出生在长安!那里才是我们的归所!将士们!可愿随我杀回长安?!”
    “愿随将军!吼!!”
    。。。
    山上的吼声惊动了山脚下的世军,宁子善诧异的挑了挑眉毛,他没想到这些已经是瓮中之鳖的汉军居然还有这么强的意志,不禁感叹道:“满师偃不愧为两汉名将,此战若不是我们占据了人数优势,恐怕胜负难料啊。”
    “宁帅,那咱们之前拟定的攻山计划。。。”陈隗担忧的问道。
    “暂时先别轻举妄动,”宁子善思虑片刻,把目光重新移回了地图上,“汉军通向长安的各个要道已经被我军封锁,我估计,满师偃不会笨到和咱们硬对硬,他应该会挑选死士正面牵制住我们的注意力,然后再亲率精锐,从别的我们没有封锁的山路离开,这样是最保守的办法。既能带回一部份士兵回防长安,又能躲开我们的主力,就是有点绕路罢了。”
    “那末将这就去安排,让各路将军增派守军,再多派斥候,一定将他们拦截在这里!”陈隗点点头,抬脚就要向外走,但马上就被宁子善给拦住了:“这片山脉大小山路近百条,你怎么拦截?汉军尚有六万多,咱们如果太过分散,吃亏的就要是我们了!懂不懂?”
    “宁帅教训的是,末将愚钝,”陈隗尴尬的抓了抓后脑勺,虚心请教到,“那依您的意思呢?”
    “哼,堵不如疏,既然他满师偃这么想回长安,那咱们何必相拦?”宁子善冷笑一声,“传令,调狄无伤将军,刘仕闼将军统兵十万留守此处,只可坚守不可出战。其余将士,随我直捣黄龙,进军长安!”
    “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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