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春回到干爹处复命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冯公公煮了棒骨,就这棒骨还有俩烧饼,曾春打发了晚餐,就有点魂不守舍的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曾春还没有自己的院子,现在的宅子,也就是所谓的公事房后面的一个类似于暂住户的一个小院子,一明两暗三间房。其实,这样的一趟下来,曾春觉得自己浑身忽冷忽热,他知道自己是感冒了,本来是有理事伺候的小宦官的,但是他打发走了,他觉得自己一个人挺好,今天他有些后悔了,他觉得浑身重得好似一个放满了水的尿泡,叮铃桄榔的,但是又那么脆弱,似乎一个小小的尖顶就可以让他一下子化为乌有。其实,就是如此,曾春钻营的一切可不就是一个放满了水的尿泡?很大,里面有一些骚气的东西,但是经不起任何的捶打。这就是曾春今天最丧气的地方,在那些人眼里,自己也就是一个猪尿泡。
    第二天,李宗上门,狠拍,没人应,回身走了七八步,看到门上的泥脚印觉得——不对!然后李宗,后退几步,大步踏下,门其实没有栓死,李宗进了里屋,内宅门还是虚掩着。看见曾春就在床上,紧紧的走了那么三四步,然后摸了一下曾春的脑袋,烫,滚烫。然后立刻跑出来到了前院,支使小宦官去找大夫,自己回身进去,找了一盆水,沾着毛巾就擦拭起来。
    曾春再醒来,都已经是晚上了,看李宗在旁边拿了一个铸铁小炉子,上面熬着小米粥,米粥旁边是一个小铜壶。李宗看见曾春醒了,乐了。
    “看来还是命硬,你看,估计十殿阎罗都是也不收啊!”李宗在一边是笑出声。
    “谢谢哥哥了!”曾春看了周围,立刻明白了。
    “虽然是我看见发现的你,但是爹爹也在这里待了一天,只是到了夜里,我让爹爹回去了。他也是累了,年纪大,担心别坠这他的身子,就那么回去了。所以你也须得记得爹爹。”
    “那是自然。”
    李宗从铜壶里倒出了汤药,拉着曾春的手说:“您是大哥,来大郎,快把药喝了去罢……”,说着学着青衣花旦的唱腔唱了出来。
    “别,您是哥哥,我不是武大郎,我个子还高呢!”曾春一饮而尽。
    “你这是怎么了?这么不小心,我看你的衣服,都是湿透了的,”李宗这时候收拾着药碗,又倒了一碗粥,吹了一吹,然后拿着勺子要喂,但是被曾春接了过去小口小口的呷着。
    “爹爹的一个差事,去中官村看师爷,是爹爹的师傅。”曾春看着精神头在点点的好起来。
    “哦”,这一句后面就是俩人半天的沉默。
    “李宗,虽然我们是干弟兄,虽然我是一个阉人,但是我就斗胆,当是一家人了。”曾春摸了一下嘴角的饭渣。
    “你这是说的……”,李宗准备客套客套,但是却被曾春一挥手,阻止了,意思是让他把话说完。
    “我其实以前吧,觉得自己还行,但是,现在越来越觉得,那么的不托底。其实,我们做内侍的,如果在大内,心里话,也不担心任何事情。为什么呢?就是因为没有任何指望呗。现在呢,在绮华馆,李宗,你知道么?绮华馆里有很多的宝贝!”曾春干干的咽了一口口水:“现在,让我回大内,比弄死我还让我难受呢,有了那么点滴的指望,但是我们该如何?指望什么?后面怎么样?李宗,你知道么?”
    “唉”,李宗也自己弄了一碗粥,顺便给曾春也续上:“我在庆王爷那里,也是如此,庆王爷和载振,面和心不和,但是我在中间还需要装傻充愣。你知道么?他们现在把我放在前台当枪使唤,一时间我也是一筹莫展,要知道,现在担心呢。”
    双方一对的长吁短叹,静静站在门口的冯太监听了会,逐渐的退了出去。
    冯太监也觉得一切很有意思,他真的想推开门走进去对他们说:“你们都想多了,你们其实就是那么小小的蜉蝣,小到人家不需要刻意的对付你,只需要咳嗽声音大点,你就振死了!”他还是想,即便是到了御赐织造许的位置,也是如此,什么都是别人一个念想。
    第二天一早,一脸疲惫的李宗到了公事房,刚坐下没多久就被叫了去庆王府。在庆王府门房说是等一会,过一会,就看庆王从偏门出去无踪,李宗不知道该走还是该待着,庆王府上的人也说不清,所以只好待着。到了一整天,傍晚的时候庆王才回来,见了一面,这时候庆王都忘记了到底找李宗来干嘛。李宗也饿了一天,中午顺着吃了一个饽饽。
    李宗其实心里没有丝毫怨言,他只是觉得有点蹊跷,回家的路上,依然去和曾春打了个招呼就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去了。
    庆王去哪了?其实先去了那桐那里。
    “急吼吼了,干嘛呢?”奕劻觉得凡事不必那么着急。
    “您不知道呢吧?”那桐觉得奕劻每天都在想着倒腾那点官的事都想得多了。
    “什么事?”
    “袁世凯来北京,去了荣禄府上。”
    “袁世凯?来北京?去荣禄府上?”奕劻觉得,多新鲜呢:“太新鲜了,啧啧,我都想不到,袁世凯去拜访自己的顶头上司有什么让您觉得新鲜的,得着袁世凯不来北京,见天儿不见荣禄,也不去随礼就正常了?”
    “前后不到一盏茶功夫就走了,过了一个整小时点,荣禄见了太后”,那桐继续嘚嘚说着。
    “等等,”说着庆王拿起了茶杯。
    “袁世凯,见了荣禄,一盏茶功夫,荣禄……”,说着拿了一个茶碗的衬底:“荣禄,然后去见了太后,还是整时正点?”
    “对,整时正点!”
    “我明白了,袁世凯这是不想两边下注了,要做大骰子来了!也就是说,真的要重新立储了?”奕劻小声说了句。
    “嘘!哥哥,这能说出口来的么?”那桐急了。
    紧接着,俩人就去了海淀的颐和园。见了主子老佛爷,那桐也没有矫情,就是说最近的活,其实没干啥,就是细细的说,每个词藻都是那么顺溜。轮着奕劻了,更是如此,对着这个老妇人,一切都说的很细致。
    “皇上一切的圣旨,都该听的要听,让安排在总理衙门的那几个章京,就安排了,”主子老佛爷开腔了:“皇上的圣旨是要看的,圣旨也是要听的。你们没事就散了吧,心思,我都知道了,揣着呢。”
    那桐一脸的红光出了颐和园。
    “给老哥哥说说!”奕劻是有点沉不住气。
    “三件事,圣旨不用执行,新政的官员都给四品一下的小官,快出结果了!”那桐随口就说了出来。
    “诶,我怎么就没听出这些味道来呢?”奕劻堆着笑。
    “您还装呢?累不累啊?我的老哥哥!”那桐乐了起来,这时候奕劻也随着笑了起来。
    vieane自从被载振拉着去了一趟胭脂胡同了以后,就觉得北京真不错!其实,京城这地界,慢慢聚集的洋人还真不少,一开始都觉得怎么怎么着,鞑靼人如何野蛮,来了以后,觉得也不是那么回事。京城有京城的好,住了两三年以后,你去天津都觉得不舒坦,vieane就是这样。他喜欢天桥,喜欢在一堆打把式卖艺的人中间穿梭,其实还偶尔在一些茶楼、牙行里看到自己的同行,彼此一笑,他不怯,对方也觉得包容,一切就散了。
    vieane被李宗拉着和曾春一起听戏,其实有点牵强了,特别是李宗拉着听的还是昆曲,全程他看出了曾春和自己一样的郁闷——听不懂呢。他不明白,李宗其实是在试探他,就是要他不明白郁闷,曾春的听不懂也是表演成分居多。
    “您觉得,未来的神机营,每年有多少个官位?”曾春突然递过来一句实在话。
    vieane呆了一下:“没官位,其实压根没有,一个神机营,能有什么官位?其实就是学员位置。但是,需要张开士气,其他的都是他们自己想的!”李宗才是彻底全明白了,其实就是一个虚招子,他和曾春互望一眼,觉得vieane要不是披着洋人的皮也就是一个天桥糊弄事的。可恰恰是有这么张皮,就一切合理了。
    载振这两天,收银子都收的有点儿心慌了,晚上找了阿玛,但是阿玛只是哼了一声,骂了句:“眼窝浅。”就回内宅了。这才支使着这俩人来找vieane,寻寻根底,但是这样的结果,李宗曾春和他说了以后,他更慌了。但是,也没辙,一堆报纸已经轰上去了,虽然没有维新党烧火的厉害,但是随着荣禄又进颐和园,得了那个大差事以后。这一溜都水涨船高,维新党们虽然拿了一堆的什么什么章京,但是没什么大权,而且人人都拘在京城不让出城,话能出城——通过报纸,事不能出城——其实也没谁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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