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已经做了大概十七八桌,每桌似乎都是风轻云淡的喝茶的喝茶,吃果子的吃果子,还有一桌在陪着一个姑娘。那一声“冯爷到”,所有人的心思似乎都好像伸出的一根线绳子,系在了冯公公身上,跟着来到了“风雪大氅”旁边。
    “丝质,对的;”冯太监嗯一声,东家就觉得天晴了一分。
    “挂边也对”。
    “续绒,不对。”这句,让拍卖会的东家三魂七魄已经少了一魂。
    “糟践东西啊,这绒这么多年了,掉些许的不为是,自作聪明的续上就行了?银鼠毛的能用狐狸毛续上?这不是瞎胡闹么。”周围一阵哗然,这大氅还有银鼠毛!这时候,东家都想过去跳脚骂街:“您是真吓死人不偿命啊!”
    没说几个字,冯太监就拿了一包封好的金子从侧门去了。在拍卖会上的人都疯了一样在争抢,冯公公只是远远回了一句:“土鳖”。心说,见过世面的,和没见过的,真是不一样。其实,冯公公也一样,见过了多,就更知道织造许家的能耐。
    要说匠门行里,顶看重的是一个“熏”,其实就是需要见的多,熏得多了,很多手法感觉,随然没有那种系统的理论,但是,确实有更多超脱的感悟,眼窝浅的匠人,也就只能是匠人,成不了匠师,距离所谓的宗师,也就是越来越远了。一个“熏”,就是所谓的草根和世家匠门的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壑。
    这个“熏”,对于冯太监来说,也是如此。慢慢的随着名气的变大,各个拍卖会也把冯大师请到作为一种荣耀。冯公公却明白,这不过是一个现学现卖的过程。又到一个“逢五”,每到初五、初十、十五、二十、二十五、三十等日子,他就会差人拉着织造许到自己的外宅里喝茶。
    他会带一款绮华馆的藏品来一起品鉴,这里并不是暗馆的那些,那些随然都是国宝,但是又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中规中矩。皇家的收藏里,是不可以有瑕疵的。但是这些带来的藏品不同,在某些方面肯定有极大胆的创造,随然没有进入到国宝的序列,但是也是难得的珍品。织造许带着两个儿子一起,在这里解读、分析这个织品的做法、美妙之处等。
    织造许的两个儿子,老大叫许天成,老二叫许天作。天成,天作,都是全门的好手,而且老大一年三十,老二也还有三年,这让织造许很为难,族老们按照规矩,是要在嫡子里三十岁时候选出下一任家主的,自己也会变成族老的一份子。可是两个儿子技艺甚佳,但是待人接物方面确实眼光短浅。对于一个家族的族长来说,技艺反而是次要的,更需要的是为人、处事的老成练达。
    冯太监在于人情世故方面,堪称大师一级,时常一起谈天,这就是给两个儿子弥补这些短处。更何况这对两个人都好,冯公公学了本事,织造许也让儿子有了继续融会贯通,更是见识的大好机会。至于见识什么,俩孩子都需要去自己咂摸了。
    这一天又是逢五,许家老二却不想去了,他心思活泛,不比老大,事事听织造许这个父亲的:“见天的去太监家里,我觉得不合适,爹爹,你也是敕封从五品的大匠,也有官身,行内也名气赫赫,您就不怕人家说我们攀附?”脑袋虽然低着,但是一脸的不屑就在身上,哪怕只看见一个肩膀都可以感受得到。
    “你懂个屁!”织造许抬手就给了老二一个嘴巴:“攀附?你明白什么叫攀附么?”织造许跟着又是一脚,这时候,许大奶奶从后宅跑了出来,旁边的跟身丫鬟几句打听了原委,告知以后,她也就住了腿,站在二进门里看着爷仨。
    “你以为你爹的手艺哪里来的?就是熏来的,多看,先人们的每个绸绢就是老师,你看透了没?”织造许几乎是在吼了:“人情练达你会了几分?你就敢小看人?你说的一个太监,但是他有本事!他能从人家一个眼神里读出这物品的如何不易,以及缺陷,然后用自己的嘴说出来,你能么?”
    “爹,您说的都是老黄历了!你看外面卖的德国青,又瓷又密,您还守着老玩意儿?”老二梗着脖子:“东西好,就是好,谁嘴里说出来又能如何?”
    “德国青?就这个玩意?这里用的经纬活,且不说在绮华馆,就是农家都知道,就是用机器代替了人,做的快了,但是要算玩意儿?这tm算什么玩意?你要学的是玩意儿!这个永远不过时!你从你哥的台子上扯随便一块,可以在街面上换班车皮的德国青!这tm才是玩意儿!我们做的是宝贝儿!”织造许这会觉得胸腔子里都是火药面子……,一股一股的顶着肺管子。突然,一双手按住了胸口,这手太熟悉了,多少年就是这双手帮自己扶着胸口。
    “那也用不着攀附个老公啊!”许天作这时候也在跺着脚的喊:“您知道周围的匠门都怎么说呢?我老婆家里的妯娌都在说……”
    正要说的当口,织造许对了许大奶奶只是平静的说了一句:“天作媳妇家后续的丝造手艺,都停了吧,教会了人,教不明白心。”然后专向许天作:“我只是和有能耐的人交好,对面的是一个懂行的人,够了,他是男是女是阴是阳重要么?怎么心那么脏?你有那闲心管外面的嘴浪,你怎么不和你的姑姑们都学学如何作画?你姑姑偷摸的从教堂里的修女那里学的西洋画法,何等精妙!去画瓶子去!”
    说完了,转身回了正堂。这时候许天作的媳妇从后进院子里跑了出来,噗通就跪下了:“媳妇错了,媳妇不传这些是否,婆婆就饶了媳妇这次了吧。”
    “不是我饶不饶你,你也看见了,你碍着了你家天作的眼睛了,想要当家主,就得有自己个的主意,媳妇家里的妯娌都能影响了觉悟。你想想,多吓人,将来织造许家里上百口子人呢,怎么办?”许大奶奶这时候对着儿媳妇,还是那副略有笑纹的脸,但是说出来的话确实无比的确定。
    天作媳妇,瘫倒在地上,一声声的哭着,但是不敢大声,只是在脸上流着泪。
    许家老二挨了巴掌,回去练画。老大则悻悻然的按照吩咐去了街口的点心铺,拿了一盒四大件,和爹爹一起换了干净的鞋子去了冯公公的外宅。
    走到了冯宅外面,倒了点水在随褡裢里的布子上,擦了自己的鞋子,织造许又递给了大儿子,老大擦完,然后爷俩就站在那里。织造许看着门套上面的纹路,老大则是看着台阶上的一队蚂蚁,费力的拉着几个瓜子。
    冯公公外宅里,只有冯公公,开门,迎客,都是自己完成,敬重是从每个动作里都可以渗出来,低头,冯公公看见了父子干净的鞋子,他觉得心里很受用。
    织造许在后辈面前给自己的面子,冯公公的确是觉得很受用,这点尊重,是他最为难得的一种。
    从那天开始,出门见客的,就都是许家老大了。许家老大是一个有心眼的人,他明白,父亲的作为在这个梗节上,都是有目的有缘由的。每每到了困惑的时候,总是想起自己媳妇给自己说的:“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其实这一句,放在匠门里也可以,所谓一通百通。自己识字,但是读书费力,娶的媳妇确是一个会读书的,每天一早一晚读书的时候,许天成就在门口,擦拭着自己的家伙事,耳朵里听着老婆的读书声,觉得无比幸福。
    第一次去冯太监那里,他媳妇就让他稍安勿躁,肯定内有玄机。老二挨打以后,他更觉得需要仔细咂摸,随着族老们对自己态度的变化,他渐渐觉得,自己似乎抄着了什么。
    vieane算是一个骗子,不肯定是一个骗子。跟着师傅从西班牙皇室一直混到了比利时,在这中间他也做了一些私活,比如找到了一个大公的私章,正好这个大公就是意大利商会的一个高级参事,并且负责意大利商会与东印度公司的一些交流事物。他师傅那里恰好有意大利商会以及意大利银行通用的信纸。这样,一封教养异常、盖着意大利商会高级参事的私章的推荐信就到了vieane手里。
    vieane的师傅在风头最劲的时候,vieane选择了退出,从马赛坐上了去东方香港的邮轮。在这一路上,他认识了很多清国的官员、商人,都是来欧洲学习和购买一些机器的,更有甚者,他碰见了一个替伟大的满清皇室采购军火的代理人。他觉得很兴奋,vieane具有高度的语言天赋,一个半月的学习,让他可以听得懂中国人那种古怪的英语、法语发音,并且会少许的中文。
    中间有一位艾贝勒,对他十分友好,甚至几天吃喝都在一起,艾贝勒也算是慷慨,一应开销都让vieane非常开心。其实vieane的二等舱票,已经暴露了自己的经济中等,他刻意表现出的教养,也是一个亟待转职中的年轻人应有的窘迫。这一切,艾贝勒都看在眼里,他所在意的,就是vieane在经济以及数学、以及对于欧洲各家皇室的了解,甚至是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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