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鹃许的事,媒婆齐妈妈不是这个匠人行当里的人,自然是一码都不知道。但是,一点她明白,这个活真的是不好做。齐妈妈还是第二天,找到林家大嫂子。
    “其实,我觉得许家的女人挺好的,我看到许家三丫头,女红那叫一个好哦”。
    “您不是我们家匠们行当的人,这一点不明白,也不在意,我呢,理解,但是您也咂摸咂摸,”林家嫂子这时候,正在东四头条的一家布铺看料子。
    “您总是遮遮掩掩的,说什么杜鹃这个杜鹃那个,一个十四五的孩子能如何?要不,窜和时间,找个饭铺远远看看?”齐妈妈看着对面的人没有再多拒绝,赶着把话顺了上去。
    “呵呵,您歇歇吧,别费心了,”林家嫂子就是眼睛都没有看齐妈妈:“我们家,都是当家的做主,我不晓得也不想知道您收了多少钱,但是这样的昧心钱别收。”
    “您这嘴,也是真实狠,稍微缓缓,咱们一点都说和不来了?”齐妈妈这才回过神,这样的女人谁家敢要?特别是匠人行,秘方、本事,都是人家看家的,怎么都很难。
    “这样的姑奶奶,我们哪里敢要哦,就是没有破门财,还倒赔彩礼,谁敢要?”林家嫂子终于把声音调到了最大。
    还是晌午没过的时候。齐妈妈才到了织造许的家里,一开始在一进里垂手而立,只是在小声的和许家大奶奶在说。看到织造许从后院走出来的时候,“啊噢……”一声,齐妈妈就坐在地上嚎了起来。这时候织造许还能不明白么?拉着自己的老伴到一边,嘀咕了几句,就赶紧的出门上车而去。
    现在,齐妈妈冲着许家大奶奶哭,也只能冲着她,边哭边埋怨,为什么不说杜鹃许的名号,让自己被林家奶奶那通数落……
    许大奶奶也没办法,之前的半两的佣钱定也不敢要了,还包了一包点心。送人出门的时候,不住的叹气。
    “杜鹃许”的名号,就好像是许家女人的一块大石,一直压着,喘不过气。许大奶奶叫来了许二丫,故作言他的瞎扯了半天,许二丫突然说了一句:“二丫明白了。”然后就出门该干嘛干嘛去了,许大奶奶心里的石头却越来越沉了。
    “这叫什么事儿啊!”许大奶奶这会一个人跪在正堂,她面前的就是“本事”两个字。
    “各位老祖,我是外门进来的媳妇李氏,本家闺名就不提了,也没脸。我就是想说说,许家的门规我作为一个外姓人,我也不好说什么好的不好的,但是,让每个女人去学了本事传了回来,这个有点强人所难了。”许大奶奶觉得似乎有些失言,磕了一个,然后继续:“诸位祖宗,换句话说,总不能只是占便宜吧,比如我们本家,如果我把本家的本事带来,我自己个的爹妈怎么看我?真的是嫁出的女儿泼出的水?”
    “嗯,”织造许从一边的阴影里直起了身子。
    “呦,您在呀,我以为这堂内只有我自己一个呢!”许大奶奶这会随然还是跪着,但是腰杆子直了起来。
    “你还能不知道我在呢?半天了,不就是说给我听呢么?”织造许咳嗽了一声:“只是,我在想一件事,就是这家的女人越来越多了,大多慢慢的自梳,到底是好是坏?”
    “人伦大道,总不能一屋子的姑姑婆婆都这么自梳着,您看,我随然年岁大了,但是咱们家老大老二还要有孩子呢,儿子都好办,要是个丫头呢?咱丫头也自梳?我不是婆婆,心硬不下来!”
    啪一声,织造许给了许大奶奶一个脆的。
    紧接着,啪啪两声,这是许大奶奶抽了自己俩嘴巴,瞬间,脸肿了起来。
    “这事,今天必须有个说法。”许大奶奶直直的看着织造许。
    这一直到第二天天明,织造许坐着,许大奶奶跪着,全院的人都知道了,但是没有人敢迈进来。这时候,织造许站了起来,似乎老了许多,缓缓的走到“本事”俩字下面,摩挲着找了一个册子《麻染三法》。
    “抄一册,给送去。”织造许给许大奶奶递过去:“只许说到乾隆年,之后的不许。”
    “嗯,知道了。”许大奶奶站了三下没起来,织造许想去扶,但是抹不开面子。
    “二丫!”许大奶奶拖着长音叫起了许二丫,许二丫进门,什么也没做,冲着织造许以及“本事”磕头,五体投地,三轮之后,扶起了许大奶奶。二丫劲真大,单肩一过,就背了起来,大步到织造许的院子里,进了内屋,放下许大奶奶,就开始揉起了腿。
    半晌过去,许大奶奶终于可以站起来走了,许二丫砰砰两声,一脸眼泪,这是她今天第二次磕头了,她是在替妹妹谢谢这个扛家的婶婶。
    许大奶奶差人请来齐妈妈的时候,齐妈妈还不乐意来,她实在是不想碰这些匠门的玩意了——规矩忒多。一块钱银元排在桌子上的时候,齐妈妈开始说许大奶奶的盘头精致了。
    “您告诉漆匠林,可以用一本《麻染三法》做嫁妆,”许大奶奶似乎智珠在握,妥妥当当的说。
    “您又在打什么哑谜?老姐姐,妹妹我实在是听不明白。”
    “麻染三法”,许大奶奶喝了一口茶:“你就告诉漆匠林,这四个字就可以了,如果问起,就说,一直到乾隆年间前的变化都有。”
    傍晚的时候,踩着饭点,到了漆匠林家里。
    “呦,吃饭呢?”屋子里没有人搭理。众人都在吃饭,漆匠林家的规矩是不分男女按照辈分在一个长桌子上吃饭,江南进京,所以还是保持着吃米饭的习俗,菜里放了许多辣椒,闻得齐妈妈连着打了三个喷嚏。
    “您还来?”老林头脑袋都没抬,这时候家主在,其他人只是好奇,但是没人说话。
    “我呢,就是传句话来的。”齐妈妈抽出手绢,捂着鼻子。
    “您就别费心了,我们家高攀不起。”老林头嘴里的米都没有咽下去,含糊着说着。
    “《麻染三法》做嫁妆,”齐妈妈从怀里拿出了一包果仁,慢条斯理的吃着。
    “您继续说,”老林头对面一个更老的老头支了一句。
    这时候齐妈妈反而一句话也不说了,老头抽手给了老林头一个嘴巴,声音很脆。齐妈妈的果仁都掉了地下,惊讶于这个满脸沟壑的老者那么灵敏的动作以及干脆的手段。
    “乾隆年间的变化都有,我其实也不明白,就是带句话,这个就是嫁妆。”齐妈妈有点惊着了,想快点离开。
    “亲事,我们应了,我们回门直接给《防腐虫心得》,您回去说说。”老者说了一句,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
    “爹,这不行!”老林头抬头着急了,但是这时候,老者反手又是一个嘴巴:“不长进的东西,你知道《麻染三法》对我们来说是多赚么?你个不是脑筋的玩意。”骂着骂着,一口浓郁的渝地方言全都堆了过来。
    齐妈妈是逃也似的来到了新街口猪粑粑胡同,喝了三碗茶以后,才说出了《防腐虫心得》。这时候,织造许听完,回了句:“应了。”就到了自己的正堂。当着“本事”俩字,焚香祷告,心里默念着:“各位家主,我们技艺又完善了一部分。”
    冯公公在绮华馆待得久了,慢慢的有一种神异,这个神异其实就是什么东西看一眼,就可以知道价值以及价格,甚至是谁家买才合适。这个本事,冯公公练就出来的,那就是每天和那些人一起参加各种的拍卖会,这些拍卖会是他唯一的业余爱好。按他的说法,就是好东西看多了——养眼。这种养眼的本事,让在绮华馆里的活更容易,很多大内鉴定不出的藏品,他的眼几乎不会打。王公大臣也因为这个缘故,时不时的也会折节一番。
    太监这个群体,其实是很两极分化的,顶尖的那些,总是少数,其余的都是一身的穷酸,而且还有微微的骚气。冯公公是异类,他爱钱,也不爱钱,不爱那种明面上的钱,他爱的是一种价值,那种似乎用钱买不来的价值。几十岁的人眼毒,在整个古玩行里都是知名的鉴赏家,很多人都不知道他是太监,只是知道有一个冯大师。就是在做绸绢古玩,这一片门的行当里。
    从进了拍卖会,打进门开始。一声长长的:“织造门儿大拿冯爷到啦……”后,往往跟着这次拍卖会主持的东家:“今天就是压轴就是一个南宋的风雪大氅,您不来把把眼力,这价儿没法做啊,今天您可得受累。今天的局,南七北八都有人来,还有几个洋买办,您可是要帮衬帮衬。这场面上……”
    “我只是说真话,其余的没办法,单说好话我是说不出的,好的就是好的,没辙。”冯太监无所谓,其实后半句他没说:坏的也就是坏的,更没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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