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死了!我们都要死了!死了!”春梅抱着肚子在炕上一边翻身一边嘟囔着。
    这是阴曹地府么?黑漆漆的,一群满嘴獠牙的凶兽盘桓着,天上飞的是什么东西?
    是一群地府的兽,还是一群恶鬼?
    正面坐的自然是阎王了,一副阴影里坐着,看不清脸面。可是这声音听起来阴森恐怖。
    “春梅,春梅——你本来是关东大户人家的女儿,却为何流落风尘?却为何败坏家风?”
    “我冤枉啊,那年九一八,我的家乡被那该死的小鬼子占了,父母兄弟都死在了小鬼子的枪下,我一个人无处投奔,随着逃难的人群一路来到太行山。我一个十来岁的妮子,孤身一人,能去哪儿?那宝妈看中了我,给我吃了顿饱饭。我这才被宝妈收养,作了使唤丫头。谁能想却不料轻信了人言,当然也是为了少受打骂,有口饱饭吃,才不得已卖了身子,所以——我冤呐——”
    “胡说八道,你真的冤吗?那小青莲与你也相识多年,虽对你无甚恩德,但确实也无怨恨,枉你们平时还以姐妹相称。却又为何你将她送在日本人的屠刀之下?做出这等昧良心十恶不赦的坏事,还说自己冤枉吗?所以你被那负心汉赵天锡抛弃,全是你咎由自取,你又有何不甘?还敢投毒杀人?”
    “我——我——我也觉得这样不对,我也没想到小青莲真的会被小鬼子杀死。真的,那血涂了一地——我整夜,整夜的做噩梦。那是——全是赵天锡让我做的,我只是爱他,就依他,才帮了他——他说这么做是抗敌为国,这保家卫国匹夫有责!所以青莲是为了民族大义——至于投毒,我,我——”
    “一派胡言!说这些话,你自己信么?你能说服自己么?”
    “我,我,我——”
    突然,赵天锡和高秀姑两人阴着脸出现在了春梅的身后,“死春梅,你要死就去死,为什么还要拉上我们两个?”
    话音未落,两个人面目扭曲,双手挥舞着,从春梅身后扑了上来,一左一右,四只手同时掐住了春梅的脖子,春梅只感觉要喘不上气了,手脚扑腾着,从炕上掉到了地下,一个激灵,在地上坐了起来。
    屋门不知何时已经打开,向外敞着,一丝丝冷风吹了进来——小院里却死一般的宁静。
    “你看,你当时多拧,我还以为小小真的死了!险些哭出来!”
    “哭出来,难道堂堂的海大当家会哭,呵呵,这个我倒是不信!现在你再哭一个看看!”赵嫣然调皮的笑着。
    “真的,你看,你催马跑了,我急忙打马只顾着追你,把我山上的弟兄们都跑丢了。”
    “跑丢了,那是自然,你座下的踏雪乌龙驹和我这匹追风玉狮子那都是宝马良驹,它俩撒开欢跑起来,别说人追了,其他的马也是望尘莫及,只有看的份。你那些弟兄跟不住,跑丢了那是必然。”
    这对青年男女,就这样一边走一边聊,两匹马也很知趣的放慢了步伐。
    “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什么说自己死了,就因为赌气?”
    “不是赌气,是因为我不叫小小,世上就没有这个人。”
    “那么你是——?”
    “她是赵嫣然。”
    他俩的背后突然出现了一人一马。两人同时吃了一惊,回头去看。
    赵田赐的出现让这对青年男女有些意想不到。
    “你是——?”看见这个人和赵天锡很像,却又明显感觉不是一个人,海东青迟疑了一下,开口问道。
    此刻的赵嫣然倒是笑着,很显然她认识这个人。
    “我是赵田赐。”回答很稳当。
    “赵田赐?赵家大院的二少爷?你就是赵田赐?龙王山打鬼子胜利倒是因为收到过好多次你们送来的消息,只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您很好么?”一想到他是那个赵家大院的赵敦儒的儿子,海东青脑子里不自觉的想到了逝去的吴妈,虽然他早已认定仇人是赵顺,但和他赵家大院当时见死不救还是有些关系,总之想起来就觉着心里不舒服,海东青说话变得不冷不热,言语里明显带着不屑。
    “怎么?还记着仇,我听说过你的事情,你干娘的事也不怪我们,我们当时都是孩子,怨就怨那个狗汉奸赵顺,也不怨我们!”
    “对,那狗汉奸赵顺色胆包天,调戏我干娘,导致她气病交加而亡,这仇有机会我自会找他去报。可你们赵家大院自诩慈悲,又何尝不是见死不救?但凡你那老爹当时能伸伸援手,我干娘就不会——总之,明白告诉你,我与你赵家大院的人虽谈不上不共戴天,却也不会有所往来。我话说明白了,赵家大院里,我只认小小一个好人,哦,现在应该说是嫣然姑娘一个好人。”
    “是吗?那么你知道不知道她是——”赵田赐看了一眼赵嫣然,微微笑着。
    “我叫赵嫣然,曾经是赵家大院的丫环。”赵嫣然自己也不知道为何突然说话,她先是狠狠瞪了赵田赐一眼,示意他不要再说话,嘴上快速打断了赵田赐的话语,也许她害怕这个二哥会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
    赵田赐先是一愣,很快像是明白了似的,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我知道你海东青就是那个曾经打了赵顺的少年,这是我们大院的丫环赵嫣然,也就是你说的小小,就是她救的你!你不觉着面熟吗?还有她送你这么一匹宝马踏雪乌龙驹,想当年,我父亲花重金买回这两匹宝马,一匹就是这踏雪乌龙驹,一匹是追风玉狮子,本来想把其中一匹送给一个当地的军阀师长,连我们兄弟都不舍的让骑一下,只给我那妹子先选一匹骑乘,却不料被她赵嫣然偷偷把一匹给送了你,你跑了以后,她又偷了另一匹马也跑了。今天我终于遇见你们两个偷马贼!”
    “你才是偷马贼,你骂谁呢?我几时——”赵嫣然一下憋红了脸,忽然她又意识到了什么,停住了话头。
    “不过,马丢了就丢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不,自然那礼也没送成,那个师长也没交成朋友,不过也好,没交就没交,那家伙鱼肉百姓,早被刺杀了。这事倒也没人再提起。不然,赵家大院和他交往,也会跟着抹黑。”
    听着赵田赐的话,海东青的脑海里回忆着以前的一幕一幕。
    吴妈病死他乡,小忆君把一切的怨恨都加在了那个赵家大院管家赵顺的身上,于是,血灌瞳仁的少年趁着夜色给了赵顺那家伙一铁钎。
    赵家大院的一间柴房,小忆君被绑在柱子上,眼睛紧闭,毫无生气。
    看到柴房门打开,忆君尽力地慢慢睁开被强光刺的发疼的眼睛,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这个嗷嗷叫唤的家伙。只见这家伙整个右边脸绕过前额都用白布紧紧缠了一圈。再看看现在这个家伙声色俱厉,两眼瞪圆,嘴里不时喷出唾沫星子,嗓音因为气愤而变得尖利起来。少年脑中忽然闪过流浪时经常见到的看门恶狗的形象,对呀,我以前经常拿棍子打的看门恶狗就是这样叫。
    “呵呵呵呵!”想到这些,少年不禁笑出了声。
    “小杂种,还他娘的敢乐,你是笑话赵爷不是?来,拿马鞭子来,让小崽子再硬气!看我打不死这小兔崽子?”
    “好!”仆人拿着马鞭递到赵顺手里。
    “赵管家,我爹找你!”门外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孩声音。
    听到这个声音,刚才还嚣张跋扈的赵顺赶忙走出屋子,顺手从外头带上了柴房的门,神情一下就变得恭谦起来。
    也不知外头说了些什么,一小会后,小忆君就看到一个梳两条黑油油的辫子,一双大眼睛闪烁着灵气的十岁左右的小姑娘从门外走了进来,这个小姑娘,清丽秀气,洁若冰雪,忆君仔细端详着进来的这个少女,与她四目一对,不自觉的心中一动。
    “你死了吗?”一个少女银铃一般的声音叫醒了昏昏欲睡的少年。
    忆君这才觉得这样盯着人家有些失礼,忙把眼睛瞄向地面,低低说道:“没死,死了还会看人么?”
    “我还以为你死了,就这样直勾勾的,眼睛都不会动了!”说完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笑容很美,忆君看得有些傻了。
    只听少女又说,“你没死为什么不跑,在这等死么?”
    忆君眉头皱了一下,心里想:多好的女孩,可惜脑子不好。我这绑在柱子上跑的了么?但他还是平静了一下心情,半开玩笑的说:“你不救我,我怎么跑?”
    “你不求我,我怎么救你?”少女一副怪罪的口吻。
    忆君突然间显出了一个属于他这个年龄孩子的调皮,“姑奶奶,可怜可怜我吧!求求您救救我们这孤儿!”想想现在是一个人了,就把“寡母”两字咽了下去。这句话沿途讨饭可是没少说,倒是声情并茂。
    “你看我有那么老么?”少女歪着头认真地问。不过她瞬间明白了少年是在逗她。
    “好,乖小子,既然你尊敬我,看小姑奶奶救你!”说完自己又觉得不好意思,“呸呸”了两声,伸手来解绑在忆君身上的绳子。忆君看着双颊绯红的少女,不禁又呆了。“真好看!”他痴痴地自言自语。忆君虽然十二三岁,但多年来流浪市井,自然比养在大院的少男少女更懂男女之情。少女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嗔怒道:“还不快走,等一会来抓么?要死可别吓到了我!”
    “不好意思,失礼了,大恩不言谢,来日定当报答!”忆君自觉失礼,把被绑的发麻了的手臂用力抖了几下,赶忙作了一个揖。
    “跟我走!”少女带着忆君出了柴房,两个仆人仍然愣愣地站在门后,不敢出声。绕出几个门,一个丫环模样的女孩正在门口守着,“小玉,马备好了吗?”少女低声问。
    “哦,小小——”看少女伸出右手食指在嘴上比划着,又使劲用眼剜了她一下,这个被叫作小玉的女孩子支支吾吾,不敢再说。忆君先是愣了一下,才又拱了拱手,“你叫小小?好奇怪的名字?我记下了,我叫忆君,今日大恩来日必定报答!”
    “来日再说来日,今日你先跑了再说!”少女说完,推开门,只见门外有一匹骏马,体格健壮,通体皮毛恰似一匹黑缎,而四个蹄子却像雪一样白,就是不懂马的人也能看得出此马一定神骏威武。
    “这马,我先借给你,等以后你再见到我,可记得还我!”说完满是不舍的看着黑马,“拜托你了!出去快点跑,别让人抓住!”那马就像通人性一样,溜溜打着响鼻。
    “恩人——你是这大院的丫环吗?为什么不离开这儿?这里不好,没人性,见死不救!你还是和我一起逃吧!”
    少女愣了一下,笑出了声,突然又变得不高兴了。“我才不和你走,你快走吧,一个男的婆婆妈妈,要等死哪!”
    忆君见少女不走,只得翻身上马,忆君本不会骑马,但这黑马颇通人性,骑乘起来倒也没让忆君花费多大的力气。
    “小恩人,赵家大院就你一个好人,等我出去以后,拜师学艺,一定回来报仇,到时候救你出去!
    海东青此刻的脑海里把那一幕一幕就像过电影一般过了一遍,他的眼睛还是直勾勾地盯着赵嫣然,竟然又一次呆住了。
    “你死了吗?”赵嫣然依旧银铃一般的声音打断了海东青的思绪。
    “没死,死了还会看人么?”海东青下意识地回答。
    “我还以为你死了,就这样直勾勾的,眼睛都不会动了!”不一样的年纪,不一样的地点,却是一样的话语,一样的笑容。
    “你怎么也姓赵?”
    “赵家集人人都姓赵,这有什么奇怪?”
    “哦——我多心了,对,这神情,这话语,我念念不敢忘。就是你,小小,哦不,赵姑娘,十二年了,你让我找的好苦。”
    “我又何尝不是?忆君,哦,现在应该叫海大当家!”
    两人相互端详着,竟同时笑出了声,是相思成真,是爽朗依旧,还是相见的大喜过望。
    从别后,几回魂梦与君同?
    今相逢,犹恐相逢是梦中。

章节目录

布衣将军海东青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一曲书屋只为原作者九天左易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九天左易并收藏布衣将军海东青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