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龙恩护送杨坚进入封地,独孤楷率众将士迎接。入了城门,候龙恩便打算告辞,杨坚也不便多留。互相之间都明白,此去一别也许再无见面之期,心中多少都有些伤感。
    “如今要改口叫你随国公了,还真有些不习惯。”
    “候将军想叫什么就叫什么吧,只是个称呼而已。”
    低头静默片刻,侯龙恩再次打破沉寂。“此去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随国公珍重。”
    “候将军珍重。”
    刚走两步,候龙恩顿住脚步,旋即又转身回来。“侯某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随国公能否答应?”
    “候将军请讲?”
    迟疑片刻,候龙恩最终还是开口了。“如若有一天,侯某遭遇不测,还望随国公略施援手,暗中照拂一下侯氏子孙。”
    杨坚静静的盯着候龙恩,眼里闪过一丝不解。“候将军既然觉得事情有变,为何不早日脱身?”
    “侯某不是神仙无法料知后事如何,只是出于直觉,觉得有必要嘱托一位信得过的友人以防万一。况且太师对我兄弟俩恩重如山,不管未来是福是祸,哪怕肝脑涂地,我们兄弟也会誓死相随。”
    风呼啸在耳边,杨坚默默的注视着侯龙恩。良久之后,杨坚郑重的回道:“人各有志,我也不便勉强。候将军放心,若真到了那一步境地,在下定会尽力照顾你二位的家人。”
    “我兄弟二人今生能遇到随国公,真是三生有幸。”
    “该致谢的人是我才对,若不是两位候将军三番五次的在太师面前替我说话。恐怕我也活不到今日吧。”
    “既是朋友,自当相互照应。好了,你重伤未愈,还是回去好好休养吧。保重!”
    “候将军保重。”
    看着候龙恩渐渐远去的背影,杨坚心里一阵难受,却又无能为力。远处的天空时明时暗,杨坚伫立在风中,感慨万千却又一语不发。身后的将士默默的守候着主人,默不吭声。
    大半个月之后,杨坚伤势好的差不多了,伽罗这些天看着夫君一碗一碗的药灌进肚子里,神色毫无异样,心里始终有些好奇。
    “阿坚,我记得你以前很害怕喝药的。每次受伤,父亲都要用糖哄着你才能把药喝完,有时候为了躲避喝药,你还偷偷的把药倒了。为什么现在你一点感觉都没有?”
    杨坚悄悄放下手中的药碗,一脸淡然。“药再苦,哪有生活苦。以前总听人说,人生苦短,我一直都是一知半解。如今才明白其中的深意。”
    “阿坚,你心里有什么苦都跟我说好吗?千万别憋在心里独自一人承受。你知不知道我很担心你,尤其是这一次,大夫说你都不想再醒来了。”
    看着伽罗眼里的惧意,杨坚明白此次她定是吓得不轻,心里多少有些愧疚之意。
    “能够随随便便说出来的苦,应该都苦不到哪去吧。不过你放心,以后我不会再有轻生的想法了。既然老天让我免于此难,我也该好好珍惜机会才行。”
    “阿坚,这个家不能没有你。以前我从没想过失去你会怎样,如今才知道,没有你我根本没有勇气活下去。你知道吗?当我得知你可能永远不会醒来之时,我甚至想过带着孩子和你一起离开这个世界。”
    杨坚默默的注视着一脸温柔的妻子,眼里满是歉意。“伽罗,对不起,是我一时软弱才让你担惊受怕,以后我不会再这样了。”
    伽罗轻轻一笑,从容的回道:“再坚强的人也有脆弱的时候。阿坚,这么多年我已经习惯你在身边,我真的不能失去你。如果你有什么过不去的坎,一定要跟我说,我们一起去承担好不好?”
    见夫君没有回应,伽罗内心焦急不安,激动的抓住杨坚的手,继续问道:“你千万别独自一人硬抗,更不要丢下我一个人,独自离开,好吗?”
    “其实,我也已经习惯了你陪在我身边,我现在也已经离不开你了。以前我总觉得,我一个人可以担下所有重任,如今才发现如果没有你陪在我身边,也许我早就撑不下去了。”
    听到杨坚的话,伽罗心里安定了些。“你放心,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虽然目前还帮不了你军政上的大事,至少帮你管好这几个孩子,给你一些鼓励和安慰也是好的。”
    “你已经做的很好,也帮了我很多,也许未来我还需要你更多的帮助。父亲去世后,很多事情我只能自己一个人做决定,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也许只有你,才肯听我倾诉这些无聊的话题。”
    “如果真的无人可以商量,随时可以找我。这些年,没事的时候我都在看书,闲暇时也听你讲了不少军政大事。我想我多少可以给你一些意见,即使不管用,有个人听你倾诉喜怒哀乐,有个人和你一起商量,至少你心里会踏实一些。”
    杨坚低头会心一笑,轻声建议道:“我们去外面走走吧。”
    “听说这附近有片枫叶林,我扶你过去看看吧。”
    “只要你陪在身边,去哪都可以。”
    前几日的阴雨天带走了阴霾,如今正是秋高气爽,沁人心脾的时节。漫山红叶映入眼帘,夫妻俩相互扶持着缓缓走入山间,压抑多年的情绪得以释放,心情瞬间好转,脸上的面容逐渐舒展。
    “阿坚,下一步你有什么计划吗?”
    “你是不是想问,我会不会对付宇文护?”
    “他明里暗里折磨了你这么多年,毁了你的前程,浪费你这么多年青春。还三番五次的想要置你于死地,你难道不恨他吗?”
    杨坚静静聆听妻子的诉说,感受着她胸膛的起伏。“要说不恨,也没人信吧。伽罗,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是不是还对他心存芥蒂,甚至恨着他?”
    淡淡的语气,锐利的眼神,伽罗隐忍多年的话终于说出口。“当然恨,而且是恨之入骨。这么多年来,我所受的委屈,所流的泪都是拜他所赐。”
    悄悄看了一眼身旁的妻子,杨坚不动声色继续问道:“你是不是同样也恨着尉迟氏和宇文氏?”
    语声毕,伽罗停住脚步,默默看向杨坚。“你都知道了?”
    “虽然你平常不说,不过我天天跟你呆在一起,想不知道也难。你很少有事情瞒着我去做,也从来不会轻易去对付谁。如果不是被逼到绝境,你也不会以身犯险出手陷害那两个女人。”
    “阿坚,宇文家和尉迟家就没一个好东西,我们不必对他们心慈手软。如果你有什么不便于出手的事情,我来帮你做。”
    “伽罗,就算我需要你帮忙,也不会让你去做冒险的事情。那两个女人只不过是狗仗人势,我们先不用管。当务之急,先对付宇文护这些人。”
    听完夫君的话,伽罗面露喜色。“你已经想好对策了?”
    “宇文直账下有几个人是我的至交好友,其中有两人在秘密的帮宇文直和陛下牵线搭桥。他们兄弟二人已经连成一气,密谋除掉太师。”
    “这么说陛下已经对宇文护动了杀机?”伽罗一脸不可思议的看向杨坚。
    夫妻俩慢悠悠的信步走了一段,杨坚方才开口回道:“不是已经,是从始至终他都是在装傻装怂,迷惑所有人。目的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除掉宇文护。”
    “他隐藏了这么多年,直到现在也就个别的人清楚内情,心思实在深不可测。而且他策划这么多年,竟然能够一直隐忍不发。如果不是你今天告诉我,我还真没想到事情已经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
    “宇文邕这个人的确可怕,恐怕这个人我们更得多留个心眼,小心防备才是。”
    伽罗重重的点头表示赞同,脑中不禁回想起阿爹曾经对她评价宇文邕时说过的话。
    “阿爹当年还真是有先见之明,当初阿爹劝我的时候,我还不信。如今才知道,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样,隐藏有多深,恐怕没有一定的阅历根本看不出来,也不能理解。”
    杨坚紧紧的搂着伽罗,坐在路边的大石块上,柔声安慰道:“都已经过去了,现在明白也为时未晚。我们都没有受到任何伤害,也没在他面前露出什么破绽,不必担心。”
    伽罗寻思了一会,轻声问道:“阿坚,那你打算对付陛下还是太师?”
    “当然是谁都不对付,我们这么多年来都置身事外,何必在他们还没分出胜负的时候掺和进去。”
    “你的意思是,我们什么也不做,那岂不是白白便宜了太师?”
    “现在胜负难料,怎么会是便宜了太师呢?宇文家族内斗,必定会是两败俱伤,便宜的只会是别人。我们只管静观其变,静候两位好友的佳音。”
    静默片刻,杨坚见伽罗还有些疑虑,细细分析道。
    “如果陛下大胜,我就当毫不知情。如果陛下险胜,我可以带兵助他扫清余孽。如果太师险胜,我可以伺机和陛下里应外合,到时候鹿死谁手,就看我们三人的造化了。如果太师强势胜出,我们最后的出路就是拥兵自重,和太师谈判。”
    “所以我们目前能做的,除了随时联系你那两位挚友,关注京城动向以外。最迫切需要做的就是练兵存粮?”
    杨坚轻轻摇头,平静的回道:“我可不想重蹈三年前的覆辙。这一次我们慢慢来,政绩不要太好,至少不能响亮到人尽皆知。等他们双方都放下戒备,我们再一点一点的存粮,一小股一小段的招兵练兵。”
    “阿坚,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置于险地。不管是随地的舆论还是奸细,我会帮你牢牢把控。你只管放心的去做,不要有后顾之忧。”
    “具体的事情,我会安排手下将士去做,你帮我看着点就行。无论如何,我不会再让宇文护随便拿捏了。如果可能,我会让他付出代价的。”
    伽罗察觉到夫君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的杀气,心里大感欣慰。“既然有了计划,不管过多久我都愿意等。只是阿坚你千万别冲动,有必胜把握了再出手。”
    “放心吧,我不会亲自动手,我要看着宇文邕先动手。如果可以渔翁得利,或者黄雀在后,为什么非要搅进这趟浑水呢?”
    “阿坚,我相信,你一定是笑到最后的那个人。”
    “时势造英雄,审时度势,顺应趋势才有出路。至于最终结果如何,听天由命吧。如果只是臣子之命,安心做个忠臣良将未为不可。如果命运垂青,我自然当仁不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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