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僧翻赤翻赤眼皮,道:“女施主要责骂,也要看看清楚再责骂。您这位施主至今可是好端端的毫发无损,小僧的十几位师兄却还躺在禅榻上动弹不得呢。那日放烟火熏,大殿内忽然生出一股风,将烟火倒卷了出来,这便又是一桩怪事。可更怪的是,倒卷回来的火头没伤着离火最近的人,反把站得稍远的住持师尊的袈裟给燎着了。众位师兄赶紧泼水来救。经这一吓,又被冷水一激,住持师尊立时就病倒了,到现下还起不来床呢。”
    宛霓不由大为宽心:“终究是你们自己放的火??????自讨苦吃。”
    寺僧仍愁眉苦脸道:“自讨苦吃这话没错,也可以说是咎由自取,自作自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不过事情已经出了,好在这位施主并无大碍,不看僧面看佛面,恳求女施主看在佛祖面上发发慈悲,千万别将这事说出去。不瞒女施主,我们西山八院上下数百僧众,全靠清水院得些布施。舍财布施的是位大有来头的人,乃是当今大金最为显贵的谙班勃极烈。清水院中一切布置也皆出自他手。他特意嘱托不许闲杂人等搅扰院中清静,要是教他得知是禅和子们自己放火泼水大闹宝殿,那可了不得。惹恼了这位贵人,别说整个西山寺院从此断了财路,就是合寺上下僧众性命也是不保。明天就是这位贵人前来祭奠的日子,要是让他撞见这位施主坐在祭殿上滋扰生事,定然降下罪来。是以情急之下,我们才对这位施主动的粗,也是迫不得已。”
    宛霓认定道:“这人身份既如此显贵,就不会随意杀人。”
    寺僧兀自辩解道:“女施主有所不知,这位大金国的贵人对本寺别处各院倒不入眼,唯这清水院最是挂念,无论大事小情总要亲自过问。这墓园和殿里的供祭摆设,也都是他亲自画好图样,找高手匠人修葺打造的。每年二月初七墓主祭日的前一天,这位贵人都要从很远的地方赶到清水院亲为墓主洒扫墓园,拂试殿堂,拈香祭拜。”
    佟钰猜都不用猜,这寺僧嘴里的大金贵人定然是小坏蛋合喇无疑。听这寺僧一个劲儿地为小坏蛋评功摆好,心下不由愤愤不已:小坏蛋向来惯会讨别人欢喜,讨阿骨打爷爷欢喜,讨舒大哥欢喜。而讨小情乖乖欢喜更不是第一次。这不公平!这两年我跟他四叔兀术打仗,哪有空闲做闲事呀?小坏蛋可倒好,所有的空闲都用来做闲事。不过,这也不能算闲事,这是小情乖乖的妈妈呀。自从墓冢落成,我一次都没来祭拜过,情理上终是亏歉些。
    佟钰见宛霓神情淡定,并不如何惊喜,想是她年年来此祭拜,早知道这是小坏蛋做的事,心里面根本没承他这份情。况且小情乖乖早就说过,她妈妈的墓冢要修的跟平民百姓一样,不立碑铭,不盖陵寝。偏小坏蛋又立碑铭又修祭殿,算是瞎抛媚眼了。但有一样却教人难以捉摸,小坏蛋来此洒扫祭拜,干吗要在小情乖乖妈妈祭日的前一天,而不等到祭日当天?这样子像是要故意避开小情乖乖不与她见面似的?这可奇了!在早,小坏蛋可是巴不得天天见着小情乖乖呢。他明知小情乖乖每年二月初七这天必来此祭拜,还故意避而不见?没这道理呀!别是小坏蛋又在打什么坏主意吧?背不住,“小坏蛋”三字难道是白叫的吗?就眼前立碑修陵这事,若是叫小坏蛋自己当面跟小情乖乖说,他未必张得开口。可要是叫个和尚替他评功摆好,那就方便多了。而且还能给他添油加醋。本来那好也就只有一分,让和尚一说,七分八分也有了。小坏蛋这是使的以退为进的法,好教小情乖乖打心眼里欢喜。尤其现下,小情乖乖被大宋百姓误会正觉着委屈,听着他这七分八分的好,心里还不十分的欢喜?
    想至此,佟钰硬撑着从地上站起,对那仍在说个不休的寺僧道:“你要我们不对外传扬那也容易,你立马置办一桌上等素席,如果吃着受用,那我们就一句话也不对外宣扬。”
    寺僧大喜:“这个容易,小僧这就去秉明住持,即刻准备斋饭。”
    佟钰又问道:“今天是几月几日呀?”
    寺僧随口道:“二月初五。”
    佟钰心下核计:原来后天就是小情乖乖妈妈的祭日,也就是说明天合该小坏蛋祭扫来了。遂对寺僧道:“这里的事我们虽然答应代为遮掩,不过你们大闹祭殿,搅得本殿祭主不得清静,这罪过你们可得承担。”
    寺僧听他话里有话,忙道:“阿弥陀佛,施主这是怎么说话?”
    佟钰道:“如此清静之地被你们搞得一塌里糊涂,没有一点表示,怕是说不过去了。首先这殿里的摆设要立马恢复原样,器物都要用法水擦试净了,不留一丝灰尘。明日清早之前,还要把这里的门窗墙壁重新油漆粉刷一遍,墓园院子也要用清水洒扫干净。”
    寺僧面有难色,道:“擦试打扫自是不消施主说得,一俟施主挪动贵体,小僧即刻召集人来打扫洁净就是。只是这油漆粉刷??????却是有些难处,工期这般紧,一时三刻也雇不到工匠。”
    佟钰道:“找工匠干吗?寺里不是有那么多和尚吗,闲着也是闲着,放火时和尚们可是个个奋勇,人人争先。油漆粉刷是做善事,和尚们更要人人争先,个个奋勇才对。大家一起动手,叫你家住持再颁个令下去,活不干完不许吃饭,不许睡觉。我想重赏之下必有勇僧,有这一天一夜的工夫也尽够了。”
    寺僧无奈,只好点头同意。佟钰到底是商人秉性,见人家退缩,随即加价。道:“另外还有一事,后天是本殿祭祀的正日,这可得劳烦你家住持大和尚了,他现下病着那不要紧,等下我去看他,保证让他我到病除。请他大和尚在正祭这日连做九九八十一天法事,念七七四万九千遍安般经文。”
    寺僧着实吓了一跳,道:“哪有做这么长法事的?”
    佟钰登时沉下脸:“没有么?好像和尚放火烧殿也不曾有过啊。”
    其实,这是佟钰故意找碴了,三年前宛霓妈妈下葬,佟钰曾要寺院连做七七四十九天法事。当时舒洛没有应允,此刻佟钰忽然想起这笔旧帐,立时便连本带利要往回找补,加价八十一天。
    这寺僧哪里知道三年前还有这么一出?更料不到这种事还会有人找后帐?解释道:“一般做法事只一天,稍微显贵一些的是三天,便大贵之人也只七天。施主要做八十一天法事,实在太长了。”
    佟钰道:“本殿祭主可不是一般人,也不是稍微显贵,而是比大贵还要大贵的人。做八十一天法事我还嫌不够呢,该当再抬升一倍,一共一百六十二天法事才合本殿祭主大贵又大贵的身份。”
    寺僧一惊更甚:“一百六十二天?自古以来也没有做这么长法事的呀?”
    佟钰倒是神色如常:“以前是没有,以前你不也没遇见过比大贵还要大贵之人不是?你现下做了,那便有了。你做了天下第一长的法事,便是天下第一的和尚,古往今来无和尚能及。就算西天如来佛祖也不及你,你大和尚名头可了不起哪,扬名天下。”
    宛霓也觉得一百六十二天法事太长了,道:“做几天法事也尽够了。”
    寺僧乘机道:“是啊,还是这位女施主见识得体,做法事只在一个心诚,倒不在时日长短。一连一百多日法器喧天难免嘈杂,祭主地下有知亦感烦扰。依小僧之见,三日最好。”
    佟钰道:“你这话可是说错了,本殿祭主阳世时最喜欢热闹。这几年你们西山寺清水院连一天法事也没有做过,也太冷清了,说起来也是你们寺院的一项罪过,是不是看不起本殿祭主啊?你们尽想着贪图布施,不想卖力做法事,西山寺竟是养了一帮懒和尚,这名声可不大好听吧?”
    寺僧见他口气转硬,连忙撇清:“哪有这样的事?哪有这样的事?”
    佟钰见拿捏的差不多了,便道:“好吧,现下我让你一步,打个对折,一百六十二天法事改成八十一天。”
    寺僧仍是愁容苦脸:“八十一天也是长啊。要不,四天好了。”
    佟钰使出讨价还价的家传本事:“那就再打个对折,四十天半。”
    “五天。”寺僧似乎也颇谙此道,但加码太少。
    佟钰不乐意道:“喂,你也忒小家子气了吧?再抬升抬升,升升,升升。”
    “那就——六天。”
    “多升,多升。”
    “七天。”
    “哎——呀,西山寺也不是个小寺院,寺里的和尚却凭般小气,你懂不懂生意呀?我降一半价,你也得跟着抬升一半价才行。”
    寺僧似乎不愿别人说他不懂生意,道:“那??????十,十四??????”
    佟钰不等他话音落地,忙即凿实:“行,就是这话,不二价。红口白牙,落地生根,口出无翻悔,翻悔是小人。那,看你这人实实在在,我就再打个对折,另有七五折馈赠,外加半天随喜。你呢,饶我一天,这样大家就乎就乎,凑够十五天半月整数。不错,不错,就这么办。”
    寺僧无可奈何,只得应允。但心里仍未倒过帐来,他这七折八折,又是馈赠,又是随喜的,居然凑足半月之整数,这帐是怎么合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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