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钰瞧着抚掌大乐，一个“好”字刚刚出口，忽然眼睛一溜，见一样物事倚在墙边，忙即改口：“哎哟，不好！”掉头向楼下冲去，边跑边大声招呼：“小情乖乖，快快，救人！”一步三阶，蹿到楼底。宛霓和念儿不知何事，也急忙跟着下楼。
佟钰蹿上井台，连忙放下井绳，对白发婆婆道：“婆婆，错啦！”
白发婆婆见身后突然冒出个后生小子，怔怔地道：“什么错啦？”
佟钰道：“您老人家丢人下井，错啦。”
白发婆婆有些迟疑，道：“我瞧着是个金兵呀？难道我老眼昏花瞧错啦？”
佟钰道：“是金兵您老没瞧错，可这个金兵不是坏金兵，是好金兵。”
白发婆婆立时挂下脸来，道：“金兵就是金兵，还分什么好坏？你这娃娃，说话缠夹，怎的比婆婆还婆婆？”
佟钰顾不上多加解释，抓住井绳荡了几荡，感觉那头坠上重物，摇着辘轳三把两把绞了上来，井口下随即冒出个水打精湿的人头。
那人头晃着两只眼珠，转一眼佟钰，又转一眼宛霓，咧开嘴巴大叫：“兄弟！”
佟钰也跟着大叫：“兄弟！”一把将井底那人给拽了出来。
井底上来的人是突不古，墙边倚着的是与他形影不离的桅杆和绳索。
突不古出了井口尚未站稳，张开手臂水淋淋地将佟钰抱了个满怀，一边放声大哭，一边放声大叫：“兄弟！”脸上井水、泪水、还有别的什么水，河一样淌了下来。
佟钰也是一口一个“兄弟！”地叫，两人异地重逢，欢喜异常。
宛霓紧忙提醒：“佟钰哥哥，你两个别尽忙着说话，先让突不古大哥把湿衣服换下来，不然要生病的。”
佟钰连忙扯起突不古奔进酒楼灶间烤火取暖，宛霓则上楼从桌子底下唤出酒保，取银两教他速去购买衣服。
那位白发婆婆见佟钰与井底爬上来的金兵搂住了又蹦又跳，不由有些气闷，自语道：“时下这年头可真是邪门了，壮年汉子见了金兵就逃，我老婆子一拍一个落井，却又让这黄毛小子捞上来赶着叫兄弟？唉，当真是一蟹不如一蟹。”嘴里叨叨咕咕，踢脱踢脱地走了开去。
不大工夫，酒保买来衣服送进灶间，佟钰教突不古换了，并顺手将他脱下的那一身金兵行头塞进灶眼里烧了。
两人回到楼上，突不古抻起衣袖教宛霓看，道：“宛霓妹子，兄弟说这是绸的呢，光滑的紧，你摸摸。”
衣服是宛霓叫人买的，自然知道衣料质地。不过，突不古脾气十分古怪，他要叫你摸，你便一定要摸，不然他就不高兴。那年在辽北，他生平头一回穿上棉布衣服，也是举着衣袖见谁让谁摸。舒洛没有摸，结果过后他就不大爱搭理舒洛。
突不古又叫念儿摸，念儿一本正经地赞道：“是哟，这绸衣好生光滑。”突不古咧开大嘴，“呵呵，呵呵”地笑个不了。一扭脸，瞧见桌上三人吃到一半的饭菜，立时两眼瞪得溜圆，也不等佟钰谦让，抄起碗筷就吃将起来。他吃相本就狼虎，此刻想来饿得狠了，整个身子俯到桌面上，一手举筷、一手掐碗，也不管什么，但凡桌上有的，统统往嘴里划拉。宛霓不住口地叫酒保添饭，眨眼间，一桌饭菜都教他吞落肚去。连同酒保后来端上的两屉包子，六碗面条，也毫不客气地照单全收。这才抹抹嘴巴道：“觉出饱来了，若有，下顿再吃。”
念儿甚觉不可思议，那么一大堆东西，他那肚里如何装得下？不由转到突不古身前，对着他的肚皮左瞧右瞧。
吃过饭，寻客店住下，佟钰问起来历，但突不古拙于言谈，经反复盘问，这才了解个大概。那日，因为突不古顶撞了吴乞买，便被调离了十察虎的合扎谋克，发配到一个猛安里当了一名小兵。突不古生性散漫，在十察虎那里就从未服从过管教，到了新的地方依然如故。起初，人家念着他曾经是阿骨打的掌旗兵，对他还敬着些，后来就不客气了。不仅如此，还变着法地折磨他。白天不让他吃饭，晚上不给他铺位睡觉。那时，突不古所在的猛安还在大金本土，前一个月才调来大宋。突不古早就打听出佟钰已经回归了大宋，所以一到大宋便扛起桅杆开了小差。他常听佟钰念叨家在建康，但建康在哪他却不知，于是边走边打听。大宋百姓见他是个金兵，自然不肯以实相告，时而指东，时而指西，他就这么时东时西地来回转悠。饿了，便向人家讨口吃的。讨不到，就喝凉水充饥。离开金营一个多月，倒有二十多天饿肚皮。
佟钰问道：“你在金营他们干吗不给你饭吃，不让你睡觉？”
突不古道：“是他们不对，他们抢人家东西，抢马匹牛羊，还抢女人。我跟他们讲道理，他们就不让我吃饭睡觉，可我有理呀。那，你瞧。”说着，取出一张油纸包裹的白纸，却是那张《大金国皇帝讨辽诏》。此刻白纸已被井水浸湿，突不古小心揭开，但纸上字迹已模糊一团，难以辨认。气得突不古将白纸团成一团，扯得粉碎，扔在地上。这张《大金国皇帝讨辽诏》突不古曾看得十分珍重，宝贝似的用油纸包了好几层揣在怀内。在辽北藏宝洞里，那么大的激流都没有浸湿一点，如今只是掉落井里就浸得透透的，说明他对上面写的话，早已不信服了。
突不古又从怀内掏出一样物事，佟钰与宛霓认得是阿骨打的大纛旗。大纛旗也是湿漉漉的，突不古抓起又要扔，但转了转眼珠，又揣回了怀内。
佟钰气愤道：“那合喇呢？你没有饭吃，没有觉睡，他就不管吗？算什么兄弟？”
突不古道：“这不关合喇小王孙的事，我没跟他说，他回涞流水去了。我到大宋来，他也不知道。可我到了大宋，大宋人也不好。”
佟钰有些纳闷，道：“大宋人怎么不好了？”
突不古撅嘴抱怨道：“我打听兄弟，大宋人都取笑我。我说是个姓佟名钰的，他们又都摇头不说。饿了也没地方讨口，还要打我。兄弟，若再见不着你，我饿也饿死了。”
佟钰这才知道原委，解释道：“你穿着大金小兵的衣服，大宋人自然不会好好待你。金兵在大宋干尽坏事，杀人、放火、抢东西、还抢女人，大宋人恨死他们了。幸好你没干什么坏事，不然一刀将你杀了。你没见那个白发婆婆吗？轻轻一掌，就把你拍落到井里去了。”
突不古犹有余悸，将脖子一缩，道：“是是，这婆婆果然厉害，我觉也没觉出，就一头栽到井里了。”
佟钰道：“再说，你那样找我也不大对劲，不能光说找兄弟，找佟钰。大宋的兄弟好多好多，叫佟钰名的也好多好多，谁知道你要找哪个兄弟、哪个佟钰呀？你应该说找家住建康的佟??????”话一出口，随即觉得这么说也欠妥当，难道建康就我一人叫佟钰吗？保不齐就有别的佟钰。便改口道：“不，是做布帛生意佟家的佟??????也不是，是找??????算了，你现下找到我了，这样就挺好。”
突不古端详佟钰道：“兄弟，好久不见，你变了，人长高了，眼珠也不骨碌骨碌的了。”
佟钰现下很注意自己的貌相，忙即更正：“瞎说，我眼珠一向这样，几时骨碌了？小情乖乖，我眼珠骨碌骨碌过吗？”
突不古又看一眼宛霓，道：“宛霓妹子没有大变，长高了些，可模样还那样。这位小兄弟我瞧着倒眼熟，兄弟，你瞧他像不像舒先生？”
佟钰蹿上井台，连忙放下井绳，对白发婆婆道：“婆婆，错啦！”
白发婆婆见身后突然冒出个后生小子，怔怔地道：“什么错啦？”
佟钰道：“您老人家丢人下井，错啦。”
白发婆婆有些迟疑，道：“我瞧着是个金兵呀？难道我老眼昏花瞧错啦？”
佟钰道：“是金兵您老没瞧错，可这个金兵不是坏金兵，是好金兵。”
白发婆婆立时挂下脸来，道：“金兵就是金兵，还分什么好坏？你这娃娃，说话缠夹，怎的比婆婆还婆婆？”
佟钰顾不上多加解释，抓住井绳荡了几荡，感觉那头坠上重物，摇着辘轳三把两把绞了上来，井口下随即冒出个水打精湿的人头。
那人头晃着两只眼珠，转一眼佟钰，又转一眼宛霓，咧开嘴巴大叫：“兄弟！”
佟钰也跟着大叫：“兄弟！”一把将井底那人给拽了出来。
井底上来的人是突不古，墙边倚着的是与他形影不离的桅杆和绳索。
突不古出了井口尚未站稳，张开手臂水淋淋地将佟钰抱了个满怀，一边放声大哭，一边放声大叫：“兄弟！”脸上井水、泪水、还有别的什么水，河一样淌了下来。
佟钰也是一口一个“兄弟！”地叫，两人异地重逢，欢喜异常。
宛霓紧忙提醒：“佟钰哥哥，你两个别尽忙着说话，先让突不古大哥把湿衣服换下来，不然要生病的。”
佟钰连忙扯起突不古奔进酒楼灶间烤火取暖，宛霓则上楼从桌子底下唤出酒保，取银两教他速去购买衣服。
那位白发婆婆见佟钰与井底爬上来的金兵搂住了又蹦又跳，不由有些气闷，自语道：“时下这年头可真是邪门了，壮年汉子见了金兵就逃，我老婆子一拍一个落井，却又让这黄毛小子捞上来赶着叫兄弟？唉，当真是一蟹不如一蟹。”嘴里叨叨咕咕，踢脱踢脱地走了开去。
不大工夫，酒保买来衣服送进灶间，佟钰教突不古换了，并顺手将他脱下的那一身金兵行头塞进灶眼里烧了。
两人回到楼上，突不古抻起衣袖教宛霓看，道：“宛霓妹子，兄弟说这是绸的呢，光滑的紧，你摸摸。”
衣服是宛霓叫人买的，自然知道衣料质地。不过，突不古脾气十分古怪，他要叫你摸，你便一定要摸，不然他就不高兴。那年在辽北，他生平头一回穿上棉布衣服，也是举着衣袖见谁让谁摸。舒洛没有摸，结果过后他就不大爱搭理舒洛。
突不古又叫念儿摸，念儿一本正经地赞道：“是哟，这绸衣好生光滑。”突不古咧开大嘴，“呵呵，呵呵”地笑个不了。一扭脸，瞧见桌上三人吃到一半的饭菜，立时两眼瞪得溜圆，也不等佟钰谦让，抄起碗筷就吃将起来。他吃相本就狼虎，此刻想来饿得狠了，整个身子俯到桌面上，一手举筷、一手掐碗，也不管什么，但凡桌上有的，统统往嘴里划拉。宛霓不住口地叫酒保添饭，眨眼间，一桌饭菜都教他吞落肚去。连同酒保后来端上的两屉包子，六碗面条，也毫不客气地照单全收。这才抹抹嘴巴道：“觉出饱来了，若有，下顿再吃。”
念儿甚觉不可思议，那么一大堆东西，他那肚里如何装得下？不由转到突不古身前，对着他的肚皮左瞧右瞧。
吃过饭，寻客店住下，佟钰问起来历，但突不古拙于言谈，经反复盘问，这才了解个大概。那日，因为突不古顶撞了吴乞买，便被调离了十察虎的合扎谋克，发配到一个猛安里当了一名小兵。突不古生性散漫，在十察虎那里就从未服从过管教，到了新的地方依然如故。起初，人家念着他曾经是阿骨打的掌旗兵，对他还敬着些，后来就不客气了。不仅如此，还变着法地折磨他。白天不让他吃饭，晚上不给他铺位睡觉。那时，突不古所在的猛安还在大金本土，前一个月才调来大宋。突不古早就打听出佟钰已经回归了大宋，所以一到大宋便扛起桅杆开了小差。他常听佟钰念叨家在建康，但建康在哪他却不知，于是边走边打听。大宋百姓见他是个金兵，自然不肯以实相告，时而指东，时而指西，他就这么时东时西地来回转悠。饿了，便向人家讨口吃的。讨不到，就喝凉水充饥。离开金营一个多月，倒有二十多天饿肚皮。
佟钰问道：“你在金营他们干吗不给你饭吃，不让你睡觉？”
突不古道：“是他们不对，他们抢人家东西，抢马匹牛羊，还抢女人。我跟他们讲道理，他们就不让我吃饭睡觉，可我有理呀。那，你瞧。”说着，取出一张油纸包裹的白纸，却是那张《大金国皇帝讨辽诏》。此刻白纸已被井水浸湿，突不古小心揭开，但纸上字迹已模糊一团，难以辨认。气得突不古将白纸团成一团，扯得粉碎，扔在地上。这张《大金国皇帝讨辽诏》突不古曾看得十分珍重，宝贝似的用油纸包了好几层揣在怀内。在辽北藏宝洞里，那么大的激流都没有浸湿一点，如今只是掉落井里就浸得透透的，说明他对上面写的话，早已不信服了。
突不古又从怀内掏出一样物事，佟钰与宛霓认得是阿骨打的大纛旗。大纛旗也是湿漉漉的，突不古抓起又要扔，但转了转眼珠，又揣回了怀内。
佟钰气愤道：“那合喇呢？你没有饭吃，没有觉睡，他就不管吗？算什么兄弟？”
突不古道：“这不关合喇小王孙的事，我没跟他说，他回涞流水去了。我到大宋来，他也不知道。可我到了大宋，大宋人也不好。”
佟钰有些纳闷，道：“大宋人怎么不好了？”
突不古撅嘴抱怨道：“我打听兄弟，大宋人都取笑我。我说是个姓佟名钰的，他们又都摇头不说。饿了也没地方讨口，还要打我。兄弟，若再见不着你，我饿也饿死了。”
佟钰这才知道原委，解释道：“你穿着大金小兵的衣服，大宋人自然不会好好待你。金兵在大宋干尽坏事，杀人、放火、抢东西、还抢女人，大宋人恨死他们了。幸好你没干什么坏事，不然一刀将你杀了。你没见那个白发婆婆吗？轻轻一掌，就把你拍落到井里去了。”
突不古犹有余悸，将脖子一缩，道：“是是，这婆婆果然厉害，我觉也没觉出，就一头栽到井里了。”
佟钰道：“再说，你那样找我也不大对劲，不能光说找兄弟，找佟钰。大宋的兄弟好多好多，叫佟钰名的也好多好多，谁知道你要找哪个兄弟、哪个佟钰呀？你应该说找家住建康的佟??????”话一出口，随即觉得这么说也欠妥当，难道建康就我一人叫佟钰吗？保不齐就有别的佟钰。便改口道：“不，是做布帛生意佟家的佟??????也不是，是找??????算了，你现下找到我了，这样就挺好。”
突不古端详佟钰道：“兄弟，好久不见，你变了，人长高了，眼珠也不骨碌骨碌的了。”
佟钰现下很注意自己的貌相，忙即更正：“瞎说，我眼珠一向这样，几时骨碌了？小情乖乖，我眼珠骨碌骨碌过吗？”
突不古又看一眼宛霓，道：“宛霓妹子没有大变，长高了些，可模样还那样。这位小兄弟我瞧着倒眼熟，兄弟，你瞧他像不像舒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