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童站在旁侧,眼睛始终瞧着佟钰,佟钰怎样,他便也跟着怎样。佟钰发怒,他跟着瞪眼;佟钰说臭,他就紧着扇鼻孔;佟钰说得高兴,他也呵呵呵地乐。
    柔福道:“你这是以下犯上,该当??????你,你欺负我。佟钰就不欺负人,他人好,还说带我出宫去玩。”
    佟钰道:“是啊,那个佟钰好,哄着你玩。我这个佟钰不好,又凶又恶。那你就找那个佟钰去吧,别跟着我这个佟钰,我还嫌你累赘呢。”说着站起身,道:“好了,过个一半时,你的脚就没事了,我行医行善,不收你诊金。”
    柔福却遑恐地抬起头,道:“怎么?你,你这就要走吗?撇下我??????”
    佟钰道:“当然要走了,不然在这里干吗?荒郊野外的,天一黑什么野兽都出来了,老狼啊、豹子啦、老虎啦、狗熊啦??????”
    柔福已是浑身战栗:“那,那,你,你??????”
    佟钰捡回粪箕,对柔福喝令:“还不快点!再晚些错过了宿头,那可真要睡荒郊野外了。”
    柔福大喜,利手利脚地穿好鞋袜,摇摇摆摆自己站了起来。佟钰心下盘算:这柔福累累赘赘好不麻烦,但无论怎样也不能将她丢在这里。反正自己要回建康,她九哥赵构现下在临安当皇上,我便顺道将她送去。她先祖赵匡胤曾经千里送京娘,被人传为佳话,还编成戏文。我是万里送公主,兴许也能佳上一话,编成戏文。呵呵,这也是她赵家的祖宗积德,后世才有善报。
    佟钰又捡回粪箕背起柔福,牵着小童赶路。边走边跟柔福搭话:“怎么就你一人,你的丫环张喜呢?”
    这一说,柔福的眼泪又垂了下来:“还说呢,张喜把我撇下就单独走了,还带走了衣服首饰。骂我是累赘、麻烦,说一辈子再也不来见我。”
    原来,东京汴梁城破后,大宋皇帝一家子,以及皇室宗亲、文武大臣,共计三千多人都做了俘虏,被金兵押着送往大金。本来柔福帝姬和张喜也在俘虏队里,两人趁着金兵对女眷看管不严,在一个黑夜偷逃了出来。那张喜会几下拳脚,带着柔福七拐八拐,居然给她俩逃出了金兵大营。
    逃出之后,主仆二人怕被人发觉,尽往偏僻小路处行走。柔福本有些衣服首饰,打了个包袱背在张喜背上,每日吃住用度,就将首饰折换成银两过活。如此,在民间流浪了这些年。起初张喜倒还尽职,但时日一长,却不耐烦起来,摔摔打打地给柔福脸子看。柔福秉性柔弱,只好忍气吞声。这日,因着急赶路,不小心将脚崴了,那张喜便翻了脸,撇下柔福,独自一人走了。那柔福自打一生下来就由人伺候,娇生惯养,享尽富贵,几时受过这般颠沛之苦?张喜一走,立时没了主意,正在张皇失措之际,赶巧佟钰在此经过。
    柔福呜呜咽咽地诉苦:“张喜一天到晚埋怨人家,说人家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老拖累她。其实哪里呀,这些时人家不是一直都在自己走路吗?只今日才坐上个‘一人抬’。银钱她也都把着,白天买了嘴,晚上便躺在被窝里一人偷吃,咯吱咯吱的,还以为我听不见呢。她还说,金兵抓的是我,她一个奴仆,金兵才不稀罕抓呢。所以,撇下我她就掉头走了。”
    佟钰道:“这一回你不用抱怨委屈了,有一样事你可能还不知道,你的九哥康王在临安当了皇帝,你这就过江到江南找他去,还当你的帝姬,坐你的八人抬大轿。”
    然而,柔福听说这事并不如何欢喜,道:“九哥么,我知道的,前些时张喜在外面听说后回过我。可我还不想回去,好容易出宫来了,我想多呆些时日,皇宫里太过气闷。九哥他们平时就想着如何讨好父皇,想着将来谁当皇上,谁都不睬我??????”
    佟钰道:“可你总得去个地方呀,你家在江北有亲戚没有?要不,我送你去亲戚家?”
    柔福道:“皇亲国戚么,好多呢。不过都是他们来瞧我们,一年到头一拨儿跟着一拨儿,走马灯似的,多得都数不清。可现下我这光景,他们哪个还敢收留我?”
    佟钰心道,这话说的也是,胆小的避都避不及,更别要将她出卖给金人邀功请赏。道:“那你今后打算怎么办?”
    柔福道:“我么,还想找??????”
    佟钰脱口道:“你还想找我?就是找那个不知是不是人冬佟的佟钰?”
    柔福道:“是??????是呀,那晚佟钰从皇宫里跑出来,父皇便派了两人在后面跟着,瞧他到底去向何处?但是不知如何,跟去的两人莫名其妙地被人杀死了。发现那两人尸首的地方就在这一带,是以??????我想??????佟钰应当在这个地方。”
    佟钰回想当年,自己和宛霓轻易就混出皇宫,果然是老皇上设下的圈套,但跟在身后盯梢的那两个人的确死得莫名其妙?大头和尚说,那两人是皇宫中的侍卫,武功不弱。而杀死这两人的人武功更高,所使武功连大头和尚也没有见过。那晚从皇宫中逃出,乌黢麻黑的,结果错上了西去洛阳的船。途中溜下船,那时也不知是个什么所在,没想到竟是在这里。
    佟钰对柔福道:“你就没有想过,不管是我这个佟钰,还是你心里想的那个佟钰,他们身子下面都有腿,不会总在一个地方呆着的呀。”
    柔福道:“这我想过,可凡事总有个源头,从哪儿断的线,须得还从哪把线接上。”
    佟钰心想,她这话说的也对,这不就把我找到了么。可我是找到了,她却又不认我了。真不知她是聪明得过了头,还是傻得出了圈?样样事她都料想得明明白白,偏生到了最应该明白处,她又糊涂了。说道:“反正我说什么你也不信,那你就自己白费工夫吧。”抬头望了望天,自语道:“这早晚再遇不见个镇店,可要糟之糕也。”遂将小童抱上肩头,嘱咐柔福好生坐稳当,甩开脚板,一路奔了下去。临掌灯时分,到了一处小山村,佟钰敲开一家农户提出借宿,主人十分盛情,但却只有一间空房。
    佟钰满不在乎,道:“行啊,我们只住一晚,明日一早还要赶路。另请备些干净饭菜,走时一并算还房钱。”
    柔福闻听却是大窘,脸孔红得像块红布,道:“一间房怎住得下?”
    佟钰瞪眼道:“怎么住不下?一间足够了,你以为还是住皇宫么?一人住那么多间房?”
    柔福见他使厉害,便不敢再吭气。吃过饭,佟钰又要来热汤水,三人都烫了脚。尤其柔福,特意教她多烫了一会儿。佟钰本意是让她伤处尽快消肿化淤,柔福却以为自己的脚真的很臭,仔细地洗了又洗。临睡时柔福心里忐忑不安,却见佟钰挟起一床被子独自到外间过道里去睡,只教小童与她睡里间热炕上。
    第二天,天色微明,佟钰催促上路。柔福的脚已能落地,便自己行走。佟钰算还了房钱,三人便即起程。
    出了农户家门,外面已有人在走动。山村的人起得早,乡间道上赶牲口的、放牧牛羊的、挑水的、拾粪的,做着各路活计。佟钰不禁有些紧张,担心柔福瞧出拾粪乡民肩头上背的“一人抬”,实则就是一只拾粪蛋的粪箕,这“狡猾”的罪名那是再也洗不脱了。偷眼瞧瞧,见柔福并不在意拾粪蛋的粪箕,两只眼睛直往打身边经过的后生小子身上瞅,并取出那幅手卷比量对照,时不时还轻轻呼唤一声:“佟钰——”
    佟钰肚里直是好笑,我活生生的佟钰在此她不认,偏生找那根本不存在的“佟钰”。便不耐烦地道:“快走吧,好该赶路了,尽瞎耽误工夫。这天底下除了我一个佟钰,哪还会有第二个佟钰?”
    可天底下的事偏偏就这么凑巧,未等佟钰话音落地,猛可里就听有人粗脖大嗓地呼喊道:“佟钰——”
    佟钰吃了一惊,难道这小山村里还有人认识我吗?但未等他应声,路边羊群里忽然站起一人,也是拉开了喉咙应道:“哎——”
    哎哟喂,这可真是奇了,天底下当真就有第二个佟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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