兀术却瞧也没瞧娄室一眼,只对佟钰道:“佟钰,你要强为大宋出头,这条路可危险得紧呢。我给你托个底数,对于碍大金事的人,我们必要将他除去。不论这人过去曾为大金立过多大的功劳,也不管这人本事有多大。事实上,本事越大,我们除去他越是坚决。这没什么好说的,为了大金,我们必须这么做。而且不计代价,不择手段。这个——你不能抱怨什么,既要为大宋出头,就要为大宋担当,你心里先有个准备。从今以后,你每时每刻都将处在危险之中。”
    佟钰心下愤忿不已,本是他无情无义,却偏能说得这般冠冕堂皇。但同时又有一股豪情油然而生,道:“四王子,你把我当成大本事的,当我是能够阻止大金的人,我觉着好生光彩。”
    兀术沉声道:“你真要试试?”
    佟钰也沉声道:“那就——见见真章!”
    用不着直言相告,两人都明白这话的意思。兀术兴奋得一搓大手,像是期盼已久似的。随即喝令身后从人:“取开山钺来!”从人立时抬过他的大斧,兀术抓在手中,对佟钰道:“亮你的家什!”
    佟钰随身只有红绫,现下红绫没了,只剩赤手空拳。便道:“用不着,四王子发招吧。”
    兀术却显得犹豫,道:“那不成,你手里没个家什,我怎么好用我的开山钺?咱两个光手光脚地相搏,那不成街头赖汉斗殴了吗?”他用手向周围兵丁一指,道:“这里兵刃,你可以拣趁手的挑。”
    佟钰从未用过正经兵刃,哪一样也不趁手。况且,这些兵刃中也没有一件可抵得兀术大斧的重力。
    这时娄室忽道:“佟公子,在下的乌陀枪或可一用,不妨试试。”他的手下已飞跑着回去取枪。
    兀术先是一怔,但自己有言在先,这当儿也不好再说什么,转而爽快地哈哈大笑:“好啊,再来一次开山钺大战乌陀枪,倒也使得。”
    但乌陀枪取来佟钰并不接过。他在想,我现下顶的可是大宋的名头,就是要和大金彻底划清界限。即便被兀术的大斧劈成两半,也要死得干干净净,决不再沾大金那边一丝一毫的恩惠。娄室觉着对我有亏欠,想用些小恩小惠来补过,以求心安。我偏一点也不接受他的补过!要教他知道,唯有退出大宋,才是他真正的补过。否则,一辈子都不得心安。
    佟钰左右一踅摸,两脚交替倒纵而出,随手从身边竹丛中折下一根竹枝,擎在手中道:“我就用这家什吧。”说着,挥舞竹枝在空中“咻咻”虚批几下,道:“这家什刚刚趁手,四王子哪,你可得护紧了你的后面,我这竹枝子,专打屁股蛋。”
    在场众人无不愕然!只见佟钰手中竹枝,长不过三尺,粗不过竹筷,青中泛黄的竹枝上,还挂着几片湛青碧绿的竹叶。人们不禁心存疑问:这比扫帚苗子还细的竹枝,如何抵得过兀术的巨斧?
    兀术也抻直了眼睛,道:“佟钰,你开什么玩笑?”
    佟钰故作轻松道:“四王子不是没见过树枝子阻挡大象的吗?这便瞧好了,瞧树枝子是如何阻挡大象的。”
    兀术仰天打个哈哈,道:“这世上居然还有人敢如此小觑我这把斧头?”
    佟钰道:“我们大宋时尚兴文,不稀罕那些杀人的家什。但有人要是欺负到头上来,便一草一木也是利器。”他有意炫耀武功,内力透指而发,手中竹枝被他内力逼迫,挺得笔直,连枝上竹叶也都支楞起来,竹枝顶端发出“嗖嗖”呼哨,如同风掠竹林一般。佟钰微一振腕,那些竹叶挂不住竹枝,羽箭一般四射迸飞。众金兵哪里见过这等神技,俱都看得呆了。
    佟钰乘势怒目沉声,道:“四王子,进招吧!”
    兀术掂了掂大斧,却没有立即动手。这倒不是他忽生恻忍不想动手,而是眼前情势叫他不知该如何动手?若是佟钰手中拿的是兵刃,无论刀枪剑戟,他的大斧都有招术破解。可佟钰偏偏使了根弱不受力的竹枝,这竹枝该用什么招术破解?
    佟钰见兀术迟疑不动,扬起竹枝虚点一点。兀术脱口叫道:“四平枪!”甩脸向娄室看去。
    佟钰当年曾亲眼目睹兀术与娄室比武大战,而后又经娄室亲自上门传授,他于这四平枪法琢磨得最透。这时要对付兀术的大斧,未加思索便使出了四平枪法的一招。但此刻他决意不想与娄室搭上关系,叫道:“那也不见得!”斜身跨步,竹枝横掠,扫向兀术执斧的双手,却是一记刀招。这一招,佟钰灌上了真力,竹枝发出尖利呼啸,犹如锋刀刃剑之音。兀术不敢再怠慢,大喝一声,双手一翻,开山钺倏地弹起,斧刃向上,反削佟钰左肋。佟钰见来者不善,撤步闪过,寻隙欺近,竹枝再点兀术肩窝。兀术带回大斧,双手互绞,呼地抡转起来。
    两人这一交上手,都使出了十成气力,空中只闻“呼呼嗖嗖”的声响,似是平地刮起一阵怪风。
    而一旁观战的金兵,却不禁为佟钰捏着一把汗。在他们看来,佟钰落败,必定无疑。谁也不信一节竹枝能胜过利斧?就算兀术端着斧头站立不动,那也稳胜不败,毕竟竹枝无法取人性命。不过,众兵丁感激佟钰刚刚救活了许多人,私下里便都偏心于他,希望真到节骨眼上,兀术能手下留情。
    这时,佟钰与兀术已是越打越快,两条人影倏分倏合,除了娄室,旁人已分不清两人所使的都是什么招式。只见兀术将大斧抡得像水流星一般,上下翻飞,并不时狂呼大喝,显得威猛无俦。佟钰则在斧影光轮中蹿高伏低,犹似一条在风雨浪涛中颠簸的小船,只是偶尔还出击一两下,才表明这小船一时还不会被风浪吞没。
    但场外众人却是料想不到,此刻场内激烈相斗的二人,正各自肚里暗暗叫苦。
    佟钰凭着一股豪气,折了一节竹枝跃入场内,倒也不是完全毫没来由的盲目托大。他见过兀术演习二十四式开山钺法,尤其见过兀术与娄室两人大战。那时他便有个感觉,兀术力大斧沉,那是他的优势。但沉重的东西必失之于呆滞,上下招式间定有缝隙使之不能连贯。我身法轻灵,寻隙攻进,即便胜不了他,也不致落败。便是与他斗个平手,在外人看来那也是我胜出了。兀术力大无比,号称天下无敌,可他连我这个手拿扫帚苗子的小孩也打不赢,他这“天下无敌”的字号可算是疵毛货了。另外,佟钰心里还有个想法,这兀术好吹牛皮,说他爬上过四姑娘山,可后来证实他根本没爬上去过。这件事让兀术大跌脸面,女真族人都瞧他不起。有好一阵子兀术都灰溜溜的,一个人躲在帐幕里不敢出来见人。我现下若是用扫帚苗子将他打败,这又是一件让他大跌脸面的事,金兵也都瞧他不起,他这个大金元帅威风扫地,指挥可就不灵了。这可是比死还要让兀术难受呢。
    佟钰想得挺美,但却忽略了一件事。从前他见兀术使用开山钺,大都是骑在马上,兀术是马上将,讲究的就是马上功夫。只是在攻打黄龙府时,在城头上,兀术曾步下用大斧来着。但那时与辽兵交战正紧,佟钰没功夫瞧他。未曾想,这马上步下的功夫却是大不相同。马上将因要骑马对敌,所习武功招式与跨下马搭上步子就成,是以自己的下盘功夫如何,并不十分看重。而步下将则必要有扎实的下盘功夫才称得上一流高手。佟钰只见过兀术在马上与人过招,是以一直以步下将的眼光看待兀术的马上功夫,误以为兀术斧招中的许多破绽都可以为己所乘。及至一交上手,这才发觉马上步下敢情两码事!兀术趋前就后,脚步沉稳,一柄大斧使得风雨不透,他的步下功夫同样也十分高超,哪有破绽可寻?佟钰心里连呼:坏帐,坏帐,我佟家买卖生意全都坏帐!便踏定禹王九步左避右闪,仗着身法灵活,与兀术兜开了圈子。但兀术前遮后拦,就是不教佟钰转到身后去。想是他听信了佟钰要打屁股的说法,便对自己后面格外珍重。看那劲头,似是说:丢脸可以,丢屁股决计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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