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钰未发觉众人目光异样,仍旧畅其所言:“刚才这位李将军大哥提出增灶的法门,兄弟以为,既然古人也用这法儿,一定准是个打胜仗的好法儿。既是好法儿,那就决计不能丢。想打胜仗,就用打胜仗的法儿;只有想打败仗,才用打败仗的法儿。我们可不想打败仗。不过,我大哥担心金兵乘机偷营那也是对的,咱们只有五千兵,而金兵有五万,咱们一个兵就要对付十个金兵,这种蚀本的生意可做不得。别说对付十个,就是一对一,咱们也不是人家敌手。倒是一个金兵能对付咱们十个。这可就难了,又要打胜仗,又不蚀本钱,天下上哪找这等大美事去?这个——兄弟倒是有个小窍门,管保既能打胜仗,又不蚀本钱。诸位,我大哥不是担心点灶生烟引来金兵吗?那咱们就点个不生烟的灶。这事简单,挖个散烟灶不就结了。这法我会,等下我教给大家,五千兵每人挖两个散烟灶,就是一万灶;一灶管十个兵吃饭,一万灶就是十万兵。诸位大哥赶紧帮我算算,看是不是这个数?瞧瞧,没错的,兄弟这口念帐的功夫可是家学。有了这一万灶,凭空造出十万兵,明天让兀术挨个来数吧,一万灶,也够他数上一气的,呵呵。”
    吴阶听得出来,他会造不生烟的散烟灶。这本是一句话的事,可让这小子一说,竟扯了这么一大篇闲话出来!不过人家有本事,多吹了两句那也值得,谁让你不会造散烟灶来着。便欢喜道:“原来佟兄弟精通这门技艺,那太好了,就请佟兄弟传授技法,咱们来布置个增灶疑兵阵。”
    但佟钰却不慌不忙,道:“是,兄弟这就遵从大哥将令传授技法。其实这技法算不得什么,比起大哥和众位大哥的雄才大略,只是个小把戏、小窍门而已。像这两位李将军大哥和刘将军大哥,他们所献计策,也是顶顶好的计策呀。当然,我大哥没有允准他们的计策也是顶顶要紧的,他担心咱们兵少吃亏,这一节,绝不能马马稀稀的。然而,好计策咱们也别丢下不用是不是?要我说,凡是好计策咱们都用,不过得换换样式。比如刘将军大哥提的挑着草人走路计策的确惹眼,金兵探子一眼就瞧出来了。不如把‘挑着走’改成‘屋里蹲’,咱们先扎下个装十万兵的大营寨,把所有的帐幕,包括在金州缴获金兵的帐幕都支上,然后扎些草人兵放在营寨和帐幕里。今天天色晚了,扎十万草人兵怕是不及,那就少扎些,也不用很精致,远远看上去像个兵就成。金兵探马要来探头探脑,就让他探头探脑好了,他要不来,咱们还要想法请他们来呢,好教他们将假消息报给兀术。不过,只允许他们在营寨外面探头探脑,营寨里面可不许进来,让他们瞧破草人兵的点心馅子那可糟糕。进来一个,就杀他一个。反正周边百姓都已遣散了,但有人来,一定准是金兵探子,不会杀错。
    “还有啊,李将军大哥说的夜袭金营的法门咱们也用上,但不能多去人,还是我和穿了铁鹞兵甲衣的二百兵丁去。而且金营里面也不去,只带些锣鼓铙钹去金营外面敲锣打鼓,搅扰金兵睡不稳觉。兀术这人花样多,疑心也重,咱们老这么闷声不响,他才不会上当呢。得想法让他起疑,多多的起疑,这也起疑,那也起疑,散烟灶啦、草人兵啦、敲锣鼓啦,全是疑。教金兵饭没得吃,水没得喝,觉没得睡,兀术分辨不清,屁通、屁通,两眼发蒙,那就非上当不可了。”
    两位姓刘姓李的将军最先激动起来,对吴阶道:“大人,佟兄弟说的很有道理。”
    吴阶略一沉吟,道:“也好,就按佟兄弟的办法,教金兵摸不清咱们虚实。只是袭扰金营这事又要辛苦佟兄弟。”
    佟钰满不在乎地将头一晃,道:“没事,这算什么辛苦?我不过是动动腿,哪比得大哥和诸位将军大哥又动腿又动手,还要动嘴动脑,哪儿都动,那才辛苦。尤其大哥,得掌控全局,事事都要安排得周到妥贴,咱们才能打胜仗。若是立功,我大哥得立顶顶大的功劳!李将军和刘将军大哥献得妙策,也要立次顶顶大的功劳。兄弟我跟着沾一些些光彩,已经很是知足。”
    吴阶不由皱了皱眉头:这小子今天这是怎么了?不仅言语谦抑,对旁人也是赞赏有加,几乎迹近阿谀。再说下去,只怕更加无聊。便打断他话头道:“功赏之事以后再说,只要大家奋勇杀敌,人人立功,事事立功。眼下时辰紧迫,须得赶紧挖散烟灶,布置草人兵。”
    佟钰老大不情愿地住了嘴,好在接下要给众人演示如何挖散烟灶,那也是他的兴头所在。挖散烟灶并不复杂,是当初佟钰从酒鬼书生那里学来的,当下演示了两遍,众将官掌握了要领回去指导所部兵丁挖灶。李将军和刘将军对佟钰满怀感激,因为佟钰一力提倡,吴阶最终采纳了他二人建议,日后论功行赏,那是跑不脱了。他二人吃水不忘挖井人,热情邀请佟钰前去亲自指导他们所部兵丁挖灶。这是显摆露脸的事,佟钰自是欣然前往。
    但也有将官心下嘀咕:不对劲呀?原本这小子是请我们为他指疑正惑来的,怎的到后来像是他为我们指疑正惑了?奇怪,怎么说着说着,就不是那回事了?
    佟钰挖了一阵灶坑,又亲手布置了一座草人帐幕,这才兴犹未尽地点齐那二百兵丁,带上锣鼓傢什望金兵营寨寻来。走在路上,佟钰肚里先盘算好了,如何在金营内闹腾,怎么搅得兀术坐卧不宁,不由兴致勃勃。谁知,等寻到金兵扎营的地方一看,却是大失所望。
    只见金兵扎下好大一座营寨,方圆数里。营寨由六个营盘组成,中间一座营盘稍大,周围五座营盘略小,形似一朵梅花。营区内烛火通明。金兵点的都是牛腿般粗细的羊脂蜡烛,比松明火把亮堂好几倍。各个营盘相互联通,兵丁往来巡查,更梆声、口令声此起彼应,戒备森严。这和数月前在同州城外可以随意进出金兵大营的情形相比,直是判若天壤。说明兀术统兵之术,又有了新的进境。
    这座金兵营寨,形同一座梅花状的大阵。六处营盘,环环相通,其中任何一处有警,其他五处立即分从两侧包抄上来,将偷袭者围困核心。佟钰修炼过转团团的功夫,这梅花大阵的道理与其相通,立马瞧出其中厉害,不禁倒抽一口冷气:亏得吴大哥没有同意偷袭金兵大营,否则五千宋兵的本钱,可要蚀得血本无归。
    然而,眼前如何进退,却教佟钰大费踌躇。手下仅二百兵丁,无论如何也不敢进到金兵大营里面去。但在金营外面敲锣打鼓,屁通、屁通,又起不到搅扰金兵的效果。二百兵丁,决计闹腾不出十万兵丁的动静来,人家一听就知道那是在虚张声势。可就这么偃旗息鼓,悄无声息地折返回去,心里又着实不甘心。吴大哥不教来,自己偏要来,这么回去,不是自己打自己嘴么?
    佟钰教众兵丁待在原地,自己绕着金兵大营兜了一圈,却也没想出一个办法来。眼见月挂中天,时辰不早,便对兵丁道:“不进到金兵大营里面看来是不行了,不过你们不能进去,就我一个人进去。若是听到金营里闹翻了天,你们就跟着敲锣打鼓,屁通、屁通。要是没有动静,那你们也别吭气。”
    说完,佟钰只身摸向金营,跃过寨栅,跳入营内。金营里四下都是火烛,明晃晃的没有暗处可以藏身。佟钰晃动身形,东一溜,西一蹿,在帐幕间穿梭来去,仗着步法奇快,躲过了几队巡查的金兵。正行间,忽然前后各有一队金兵过来,便急向一座帐幕后面闪避。就听身后金兵喝道:“佟钰?”佟钰心下一惊:哎哟,发现我了!却听另一队金兵应道:“劫营!”回头看时,两队金兵交错而过,原来是在对答口令。
    佟钰险些没气爆肚皮,怎的将我名字当成口令了?这定是兀术搞的花样,他防我偷营,连口令都提醒兵丁时刻警觉。正要转身离去,猛然脚步杂沓,一队金兵从帐后绕出,与佟钰撞了个脸对脸。刚一照面,金兵立时大声喝问:“佟钰?”急切间,佟钰未及反应,随口答道:“啊,干吗?”话一出口,立知不对,暗叫:上当!上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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