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胡子挨了四十枪杆,虽然屁股疼痛难当,但只伤及皮肉,硬撑着也能站起。然则身为副使,被一个半大小子撂翻在地打屁股,这面皮丢的可比打屁股还要痛。便趴在地上不起来,有心等吴阶交待个公道,起码也得派两个人过来搀扶一把,好有个台阶下。孰料,吴阶名为吴阶,实则也当真无阶,竟当面赞成这小子屁板打得对。只觉这么趴在地上更加没面皮,便一挺腰身站了起来,自己扎好裤带。
    吴阶道:“被人家一个少年打屁股,我们应觉得羞愧。诸位请把各自屁板数牢牢记住,从今天起,特聘佟兄弟为监军,专门督查军纪。大家小心了,不要再犯在佟兄弟手里,佟监军可是铁面无私。”
    众人心底不由打了个寒噤,怨怪制置使大人怎可把这等生杀大权交给一个黄毛小子?还不尽由着他“胡作非为”?这番可有的罪受了。
    佟钰倒显得极为踊跃,道:“大哥望安,我这面皮铁得紧,肯定无私。”轮起眼珠森然一扫,众人不由自主将脖子一缩,倒抽一口冷气。
    歇息一阵,吴阶下令撤回大散关。宋军新败,而且的确不是金兵敌手,凭着这几个残兵败将,绝难收复失去的关城。因此吴阶考虑,在大散关一线布置防务,先站住脚跟,遏制金兵南侵势头。然后再集聚兵力,寻机破敌。
    路上,吴阶将佟钰、王小顺叫到身边,询问同州守城拒敌情形。他问得备加详细,连滚木擂石如何悬挂摆放,烧沸油的铁锅安在什么位置,都要佟钰、王小顺解释得清清楚楚。并问:“守城最要紧的是什么?”
    佟钰不假思索地道:“吃的喝的,面饼啦,清水啦,都要备得足足的。要不然吃没的吃,喝没的喝,那就守不住。”
    回到大散关,吴阶交给佟钰一支令箭,要他率领同州兵丁督查大散关一线防务。佟钰知道这是个露脸的差事,接令在手,心里美滋滋、喜洋洋的,立时走马上任,风风火火地督查起来。他是监军身份,又有制置使大人的令箭,自是非同小可。每到一地,地方官吏前呼后拥,小心趋奉,伺候得比制置使大人亲临还要周到体贴。虽说对着个半大小子点头哈腰有点那个,须知制置使大人平时还说些好听的言语以笼络人心呢,但这小子是专门挑刺的,稍有差池,别说坐罪丢官,就是砍头也属寻常。因此都打起十二分精神,好言好语,好酒好菜,伺候得尽心尽意。
    佟钰好些年没吃过大席面了。在大金和大辽时虽然也吃过席面,而且是顶上等的宫廷宴席,可说到吃,还是大宋的席面来得精致讲究。那得多少盘子多少碗,吃不吃在其次,看着就要全套。无论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草棵里蹦的,全都得有。而且按照佟钰心里大席面的要求,还得端盘上席一样一样报菜名,还得有花娘唱曲儿舞队,这些花哨噱头,大金和大辽的席面就没有。
    佟钰嘴里吃着,眼里瞅着,耳朵里听着,说不出的舒服受用:这督查??????原来是这般样,呵呵。
    “督查”了几处,佟钰猛然生警,连拍脑门:哎哟坏了,吴大哥叫我督查防务,这几处的防务我可连看都没有看呢。不得了,不得了,再大的席面也挡不住金兵攻城啊!喝令:“回去!”带着人连夜返了回去。
    这一次,佟钰不去惊动官府,直接上了城头。到城上一看,不禁勃然大怒,只见城头上稀稀拉拉几个哨兵,正蜷着身子缩在墙角闷头大睡。各种守城战具一样也无。
    佟钰传令:“带官长来见!”
    那地方官半夜被人叫醒,迷迷糊糊见是督察大人,觉得纳闷:这小瘟神怎的又回来了?白天吃着舒坦,这便半夜回来接茬吃二回?但横眉立目的,却又不像。
    佟钰二话不说,喝声:“打!”兵丁上来将地方官按倒便打。打了二十军棍,佟钰问道:“知道为什么打你?”
    地方官道:“不知。”
    佟钰道:“不知再打!”又打了二十军棍,接着问道:“这回知道了吗?”
    地方官得着教训,索性不说话。
    佟钰道:“前二十棍是因为你请我吃大席面,误了我督察防务的大事。”
    地方官心下叫屈:这可真是不讲理了,没见过吃了请还打人的?不由连连呼冤。
    佟钰道:“有什么可冤的?你一盘子一盘子不停端菜上来,教我吃啊吃啊吃个没完,这样就使我不能腾出空闲上城督察,还不该打吗?”
    那地方官直觉要屈死了,你自己要一盘子一盘子吃个不了可怪的谁来?不过这小子现下是制置使大人帐前红人,明明是他拿着不是当理说,将失察的罪责推诿下属,却也没地方跟他说理去。官场上贪功委过,事属寻常,冤屈到谁头上算谁倒霉,关键是不能得罪上司。便打定主意,给他来个闷头默认。
    佟钰见他低头服软,更是扯足了顺风旗,道:“所以呀,你请我吃大席面就是该打。后二十棍那就更不用说了,你这里防务简直太过马稀,站岗的兵丁都在睡大觉,金兵要是半夜摸上来,将你们一刀一个都砍了脑袋!老兄,我打了你屁板,却保住了你脑袋,可实实在在是为了你好呢。”
    那地方官想想他这说法倒是站在理上,便不住点头称是。佟钰见状也就不再难为他,只教他立即布置关防守备。
    那地方官却有些疑惑:“还布置什么?这不有兵丁站岗么,属下督促他们不敢再睡觉就是。”
    佟钰也觉奇怪:“兵丁站岗那只是一样,差得远呢。你不知道该布置什么吗?悬滚木、备擂石、举火燎、设床驽、竖橹盾、安油锅、置炮座、张毡幕,这些样你一样也没做。”
    那地方官闻听吓了一跳,敢情有这么多事要做呢!遂决心补过,向佟钰请教道:“那我现下该做什么?”
    佟钰见他确实不知该当如何布置关城防务,道:“你这官当得真是糊涂,打你四十屁板,一点都不冤。现下赶紧集兵!”
    那地方官顾不得屁股上的棒伤,飞跑下城鸣锣集兵。佟钰将自己带来的兵分散开,一样一样帮着布置。又要地方官领着督察了粮库、兵械库。在兵械库中,居然发现了十几枝火铳。佟钰大喜,吩咐都抬到城上去,叫人装好炮药引信,晃火绳放了两铳。自打在紫荆关见到这东西佟钰就觉着手痒,这时才算了了心愿。兴奋地道:“这家什行,虽然打不透铁鹞兵的铁甲,吓一吓也管用。吓不着人,也可以吓马。你这还有多少?”
    地方官道:“就这十几枝,也不知是哪一年存在库里的。”
    佟钰道:“那咱们赶紧多造一些。”
    地方官道:“炮药倒是不成问题,只是这火铳,非能工巧匠打造不来。而这样的匠人少之又少,一时三刻,难以找到。”
    佟钰不由叹息:“是呀,巧手匠人天下难寻,没用的饭桶倒是处处可见。”那地方官脸上一红。
    佟钰见这里诸事有了眉目,便留下几个同州兵负责监督完备,带着人又奔了下一处。佟钰估摸那里情形和这里差不多,上了城头一看,果然所料不错,各样守备,一样也没有。不过,这里的地方官已将兵丁、伕役召集起来,正往城上运送木料、砖石。见到佟钰,地方官慌忙迎上前,一脸的尴尬。佟钰见人家已经在干着,倒是不便发作出来,即令手下兵丁帮着布置。等再到下一处,情形也是这般。佟钰随即醒悟:原来各处都派有探子察探我哪?怪道我说欢喜大席面,下一处果真就吃大席面;我说要报菜名,要有花娘舞队,接下就有报菜名和花娘舞队。我这里一举一动,早有探子报到各处去了。我还督察别人呢,反过来人家也在督察我嘿!吃大席面误事的是我自己,怨不得旁人,这等丑事想必吴大哥也探听到了。想至此,不由如芒在背:不行,我佟钰可不能做这等丢人的事,从现下起就立下规矩,凡到一处,只上城头,不进屋头;只吃大伙饭,不吃大席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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