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兵围了上来,佟钰发现,金兵的方阵比以往多了不少?透过雪幕,看见方阵后面单立着两匹马。一匹花里胡哨,那是“花斑豹”,马上之人肯定是兀术。另一匹是黄马,像是娄室的黄膘马。隔得远了,看不清马上骑者是谁?但有资格与兀术并马而立的,这时除了娄室,不会再有别人。
    佟钰吃了一惊,昨晚刚说到娄室,今日一早他就赶了来!这家伙,来得可真够快的。来了,也不打一歇,直接就上阵。金兵向来如此,他们在雪地上指指划划商议事情,完了,立马就行动,决不拖延。阿骨打爷爷那时就这样。
    佟钰将这变化告给张大人和王副将,他两人也注意到金兵增加了兵力,不禁面露忧色。
    张大人道:“佟兄弟,有件事需要你去办一办。”
    佟钰仍然警觉道:“你说,只要不是投降就成。”
    张大人道:“不是投降,是这样,这里的事情佟兄弟都看到了,本州是想请佟兄弟即刻起程,突出金兵重围去找大宋军队,将同州的事告给他们,让大宋早做准备。”
    佟钰不解道:“可这周围并没有大宋军队呀?”
    张大人道:“那你就往远处找,一直找到大宋军队。这件事很重要,眼下也只有佟兄弟能突得出金兵的重重包围,所以这件重要大事也只有着落在佟兄弟身上。”
    佟钰道:“往远处找,那我一时可就赶不回来了?”
    张大人道:“不用赶回来,佟兄弟办完这事,就直接回建康家中去探望父母,以免家人惦念。”
    佟钰转转眼珠,笑道:“张大人,你这是让我当逃兵哪,变着法唬我离开这里。”
    张大人也笑了,道:“有让你离开的意思,但要唬你可不容易。你不是同州人,而且还肩负使命,因此你离开不算逃兵。”
    王副将也劝说道:“是呀,现下金兵正在调动布置,以佟兄弟的身手从金兵间隙中穿插出去当不成问题。佟兄弟,这就走吧。”
    佟钰道:“我走了这里怎么办?那娄室的本事比兀术还厉害呢。在大金,论带兵打仗的本事,得属娄室第一,粘没喝第二,兀术只能排第三。不过兀术是四王子,其他两人都让着他。”
    张大人道:“管他排第几,来了就要想法应付,佟兄弟不用挂念。”
    佟钰着急道:“那怎么成?你说不用挂念,可别人不这么想啊!”
    张大人和王副将有些摸不着头脑:“谁怎么想?”
    佟钰道:“娄室和兀术呗,你们是不知道,这两人原本就不大和,因为争武功第一的名头,还差点打起来呢。我跟兀术斗了这些天不分高低,娄室来了我突然就走,他们两人能没想法吗?兀术还以为我是怕了娄室,暗示娄室的武功比他高,兀术必定不服气,与娄室便愈发地不和。而娄室则认为我是瞧他不起,他刚刚才到,大家还没来得及见面客套客套,我就一走了之,这于情面上也不大说得过去,他觉得我是向着兀术,其实哪有呀!我对他俩一视同敌,根本就不偏不倚。”
    张大人和王副将直是莫名其妙?金兵内部不和,将帅分歧,那好得很啊,对咱们大有益处。怎么听他口气,倒像是做错了什么事似的?不过两人倒也明白,他这是找借口要留下来和大家共赴患难。
    张大人异常感动,道:“佟兄弟虽然年少,但这份侠肝义胆当真令人佩服。只是这里确实凶险难料,万一有个闪失,我们如何对得起你父母?再说,像佟兄弟这样的英雄少年实是难得,无论人品、武功、学识,样样都超过常人,将来抗金救国,正是有用人才,没必要非在同州死守。佟兄弟请听我一言,务必善自珍重,离开这险恶之地。”
    佟钰斜眼瞧瞧他,冷冰冰地道:“你赞我的话可不大实诚,我知道自己什么样。要说武功,马马稀稀还凑乎;人品什么的,我还不大懂;单就学识这一样,我就知道不如常人。我??????我没读过几本书,在学堂里老被先生责骂,我爹爹也时常骂我,说我连一句诗文也做不出。你说我样样超过常人,可见是说瞎话哄骗我。”
    张大人见他忽然不高兴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佟兄弟以为读书多、会做诗文就算有学识吗?那可大错特错了。本州自忖比佟兄弟读的书多,而且还会做诗文,可我敢说,我的学识就不如佟兄弟。佟兄弟一定以为我这是向你讨好,拍你马屁?其实不然,比如佟兄弟的‘草人借箭’之法,我就想不出这等好计策来。”
    佟钰解释道:“那可不是我的法,是从诸葛孔明‘草船借箭’学来的。在我们建康城西下水门,我时常听酸丁秀才们扯闲篇说三国。”
    张大人板起面孔正色道:“学识有两方面,一是学,这包括书本上学的、学堂里先生教的、以及听别人谈说讲论来的。另外还有一样,就是四方游历,那也是学。佟兄弟虽家遭不幸没机会多读书、多听学堂先生教诲,但并不妨碍听别人谈说讲论。尤其四方游历这一样,本州亦远远不及,是以,并不能说佟兄弟所学就比别人差了一等。学识的第二个方面是识,就是识见。无论你学了什么,学了多少,书本上的也好,先生教的也好,但那都是别人的。唯有领悟了,才是自己的。识见就是对所学的领悟。比方说,‘草船借箭’是诸葛孔明的法,别人谁也抢不去。而‘草人借箭’是佟兄弟从‘草船借箭’领悟来的,这个悟性就是佟兄弟自己的,别人同样抢不去。”
    佟钰欢喜起来:“是么?呵呵,你要是这么赞,那我倒能接受。”
    张大人道:“没读过多少书确实是个遗憾。读书可以开拓眼界,增长识见,佟兄弟正当年少,原该多读些书才是。但也并不是说读书越多越好,更不能与识见高下等同。唐朝时有个叫李勃的,很爱读书,有李万卷之称。意思是说,他读过的书,装在肚里有一万卷之多。然而后人考较他的学识,却未见其有何过人才华。可见读书再多,不知领悟,哪怕肚里有万卷书,终不过也就是个装书的‘肚皮书箧’而已。为何世上读书人比比皆是,而有成者甚少?就是这个道理。”
    佟钰心知肚明,他这么说乃是为了安慰自己,人家“李万卷”肚里能装万卷书,这本身就是才。起码比自己这肚里装不下半卷的有才。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抻直脖子观察城下金兵动静。忽然,张大人奇怪道:“金兵老这么调来调去,要干什么了?”
    站在旁侧的王副将道:“是啊,不知今天金兵闹什么玄虚,忽而前队变后队,忽而又后队变前队,都折腾好一阵子了,好像特意演习阵法给咱们瞧。再这么走来走去地变阵,当兵的都走疲了,怕是攻城也没了力气。”
    佟钰却不无担心道:“不是的,这是兀朮在与娄室打赌,因为娄室昨晚新到,兵丁十分疲惫,兀朮不想占这便宜,就借变阵把自己的兵弄得和娄室的兵一样疲,这样打赌才显公平。等着吧,等下他们定会拼命攻城,大家千万不可大意。”
    果然,城下金兵又变了两阵,随即推出高台云车抵近城池。宋兵知道,只要高台云车抵近放箭,就是金兵即将进攻的信号。便都缩回脑袋,伏在堞墙后面躲避。此刻,城上的滚木擂石以及热油等物早已打光,连拆下墙来的砖头瓦片也都当成击打金兵的利器抛到城下去了。虽然还有佟钰用计赚来的箭支,但大宋的弓比不上金兵的弓硬,相互对射往往吃亏,是以宋兵也不射箭,躲在墙下专等金兵攀上墙头,再跳出与之贴身肉博。
    金兵攻势果然与往日不同,箭势一停,兵丁就像涨潮海水一般涌上城头。王副将指挥宋兵分头拦截,佟钰则舞动红绫接连拽翻金兵靠到城墙上的云梯,阻断金兵后续增援。
    酣斗之际,佟钰猛一抬头,发现张大人正被十几个金兵围在当中。金兵个个身手矫健,见张大人像个大官模样,拼命向他攻击。张大人手挥宝剑上下遮拦,已经不支,旁边宋兵上前营救,却被金兵弯刀接连砍翻。佟钰急纵而上,探臂向一金兵执刀手腕抓去。那金兵甚是剽悍,手腕一翻,刀锋向上,反削佟钰手臂。佟钰眼见刀来不退反进,手臂前探搭上金兵肩膊,顺势向下一捋,只听喀喀咔咔一阵脆响,金兵的一条手臂自肩膊以下,寸寸皆断。金兵啊地一声惨呼,弯刀拿捏不住掉落地上。但这一呼,却把佟钰也吓了一跳。他使的这招叫作“青蛇蜕衣”,乃是摩崖冰洞神奇武功中被他称作“乔捉蛇”里面的一招。此刻佟钰于摩崖冰洞武功已是熟极而流,为应对敌招自然而然就使了出来,却没料到这一招有这等威力,竟将金兵一条臂骨折得粉碎。佟钰不禁歉意道:“哎哟,对不住。”闪身纵向另一名金兵。这时不敢再使那狠辣招式,而是直接伸手硬夺金兵掌中弯刀。他身形奇快,脚步一旋,便到了一名金兵面前,趁着那金兵微一愣怔,夹手将弯刀夺了过来。佟钰脚步不停,身形连晃,围在张大人身边十几名金兵手中的弯刀,在眼未交睫之际已然易主。也许是佟钰身法太快,围攻金兵的宋兵一时未发觉金兵手中已没了兵刃,长枪大刀仍旧往金兵身上招呼。而金兵没了弯刀,既失去了进攻利器,也失去了防守遮护,登时被砍翻了十几个。佟钰急叫:“捉活口,别杀!别杀!”宋兵这才一拥而上,将余下的金兵捆绑起来,却只剩下五个活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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