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钰撒脚向南飞奔,还走悬崖绝壁下面那条路,那条路熟,离着大宋燕京也最近。到了悬崖边上,踊身跃下,几乎一下子就出溜到了崖底。他顾不上检视身上的几处伤痛,爬起来接着再跑。路过村镇人家,便放开喉咙大叫:“金兵打来了,大家快起来打金兵哪!”
    天蒙蒙亮时,已远远望见燕京城。城楼上灯笼高悬,依稀可辨城头上插的仍是大宋旗号。佟钰心中这才稍稍放松了些。看情形金兵还没有打来,得赶紧告诉大家起来守城。奔到城下,纵过壕沟,手扒砖缝,登上城头。但四下里却不见一个巡逻站岗的大宋兵丁?燕京城内也是乌黢麻黑的不见一丝光亮。佟钰心内起疑:难道就因为大金留下的只是一座空城大宋就不稀罕占,也学兀术的把戏空插旗号,实际没有派兵把守?便沿着城墙上的箭道一路寻来。正走着,猛可里一声大喝:“六六顺呐!”接着是一阵“呛啷啷”骰子碰瓷碗的声响,同时十几人大叫:“卢!卢!卢!”
    卢就是瓷碗里的骰子都是六点。只听这叫声,便确定无疑是大宋人。只有大宋人才玩骰子,契丹和女真人不玩这个,人家玩色色仪,玩射老虎眼睛,玩这些能练习武艺。
    佟钰万没料到,离别大宋这么多年,初次踏上大宋人管辖的地方,听闻到的第一个声音,竟然是玩骰子的响动!
    声音来自敌楼里,佟钰循声过去,见敌楼里高挑着几盏白纸灯笼,几十个宋兵像唼喋觅食的鱼群般地聚集一处,刀、枪等兵刃都胡乱抛弃在墙边。
    佟钰大怒,高声叫道:“呔,金兵就要打过来了,你们还在这里烂赌?”
    众兵丁头也没抬,内中一个道:“谁在外面瞎喳喳,有银子就过来掷两把,没银子就找地方闷死觉去,别在这儿胡搅和。”
    佟钰怒不可遏,照着人堆双掌用力推去,忽隆一声,兵丁们翻倒一地。
    众兵丁爬起身一看,见佟钰只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立时破口大骂:“哪来的小野种,搅扰老爷们的好事,找死么?”
    “老子手气正旺,连坐十七把庄,却被这小子搅了局,真是晦气。”
    “打他,这小子也实在欠揍,不给他点好瞧的,就不知马王爷三只眼。”
    几个兵丁跳起身,挥拳便打。佟钰一掌一个,又将他们打倒在地。
    有人道:“哎呦,敢情这小子还是个会家子。”
    佟钰喝道:“大金眼见就要攻打大宋,你们不去守城放哨,却在这里聚赌,若是被金兵偷袭进来,还有命活么?”
    有兵丁道:“尽胡说,现下大宋和大金两家交好,大金干吗打大宋?”
    “是啊,这燕京本来就是大金打下还给大宋的,还用得着再来打么?”
    “这小子敢是半夜睡迷糊了,跑这来说梦话。”
    佟钰见众人不相信自己说话,而事情紧急,也容不得工夫跟他们一一解说明白,便抓起碗中三粒骰子,手指一搓,三粒骰子立成粉末。威严道:“怎么?你们是不是不信我说的话?”
    兵丁们哪见过这等功夫,那骰子乃羊骨所制,十分坚硬,被这少年轻轻一捻,立成齑粉,顿时目瞪口呆。想想自己脑袋决比不上骰子坚硬,便全都点着脑袋道:“信,信,小爷说什么我们便信什么。别说是大金打过来,就是说我们打过大金那边去,我们也信。”
    佟钰知道,其实他们肚里根本就不信自己所说。但此刻也只得道:“好,你们信就好,现下都听我的,赶紧去把全城的兵丁都叫到城墙上来守城。”
    众兵丁面有难色,道:“小爷,调兵的事我们几个小兵可作不了主,那得官长老爷说了才算。”
    佟钰心想,这也说得是,调兵上城,总要官长下令才作数。问道:“那你们官长在哪?”
    兵丁们听说他要找官长,倒是出奇地热情,纷纷道:“你要找我们官长吗?我们官长正在睡觉,你要找,我们指点你去。”
    当下,佟钰命令兵丁挑起灯笼来到城墙下的一所院落,有兵丁上前拍门,半晌,方听到屋内有人咕哝道:“谁呀,半夜三更的,敲什么敲?”
    兵丁道:“老爷,有人报称金兵要来。”
    屋内人道:“金兵?我不认识呀。你告诉他,天亮再来。”
    兵丁道:“不是,是大金的兵。”
    屋内人烦躁道:“大金兵?那也不成啊。你给我回了,就说老爷我夜里只睡觉,不见客,无论大小。”
    佟钰听他磨磨蹭蹭不肯起身,屋内叽叽哝哝似乎还有女子声音,上前将门板劈啪拍得山响,高声叫道:“快起来,天都亮了!大金马上就要派兵来打大宋,你倒还睡得安稳。”
    屋内官长老爷光火道:“这是谁?不想活了!瞧我不起来整治你。”跟着一女子腻声道:“不么,老爷,我不依么。”
    佟钰心下大怒,从一兵丁手中夺过一支长枪,纵到窗下,举枪在窗户上戳了个窟窿,道:“快起来!不然,我在你肚皮上也戳个窟窿!”手腕一振,将整个窗户也给挑飞了出去。
    官长老爷破口大骂,佟钰听他一边骂、一边窸窸窣窣穿衣服,便用枪杆敲着窗框催促道:“快起,快起,别磨蹭。”
    房门一开,跳出一人,佟钰一见,险些没笑出声。这人长得横宽竖短,个头比自己还要矮些,却有两个自己宽。站在门首,瞪眼问道:“是哪个不知死的,居然敢打搅老爷我睡觉?”
    兵丁上前禀报道:“老爷,是这位小爷,他说大金要派兵来打大宋。”
    官老爷骂道:“混账,大金跟大宋好得穿一条裤子,人家干吗来打咱们?”一抬眼,见佟钰不过是个半大小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冲着他的兵丁喝斥道:“混账,你们一个一个都是混帐,这么屁大点孩子说的话你们也信?混帐!混帐!你是混帐!你也是混帐。”他用手指点着每一个兵丁,骂一句混帐,被指点的兵丁便跟着说一句:“是,老爷。”
    佟钰见众兵丁戏耍官长,但那官长混然不觉。想是这官长平日作威作福惯了,兵丁们都敢怒不敢言,暗地里便想出些法子调弄他。不禁又是好笑,又是着急,道:“你是官长吗?快传令,叫所有的兵都到城上来守卫。”
    那官长老爷斜楞了佟钰一眼,道:“哟呵,你倒命令起我来了,咱俩到底谁是老爷?来呀,将这小子捉了,待老爷好好整治整治他。”
    旁边兵丁道:“不行啊老爷,这位小爷可是个会家子,小的们不是对手,非得老爷亲自来捉不可。老爷祖传的武艺,本领高强,小的们只配给老爷站脚助威。”
    官长老爷受到吹捧,咧嘴笑道:“这是自然,老爷我祖传的武艺,你们怎么比得了。你们不是总想见识老爷的功夫吗?这便叫你们开开眼。闪开了,待老爷亲自捉他。”
    说着话,官长老爷抢步上前,却没成想腰间裤带没有系牢拖到地上,不小心一脚踩中,官长老爷一个矮墩墩身体便像鸡啄米似的一头啄了下去,结结实实来了个嘴啃地。
    这一跤摔得极重,官长老爷哼叽着挣扎不起,兵丁们见了,不禁捂嘴窃笑。好一阵才过去两个兵丁将官长老爷扶了起来,警告道:“老爷当心,这位小爷手底下着实有些手段。打不过,咱们给人家赔个小心也就是了,却也不必行这般大礼。”
    官长老爷揉着摔疼的下巴道:“这是老爷自己摔了一跤,与这小子什么相干?”甩脱扶着自己的兵丁,挺直腰板将裤带紧了紧,道:“老爷的祖传武艺尚未施展,你们一边瞧着。”随即又踏步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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