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两人又来到大营,阿骨打的大帐内现已搭起灵堂,阿骨打的遗体也已装殓入棺,灵前供着各种祭物。大帐内外静悄悄的,除了几个巡哨的兵丁,看不见其他的人。
    昨晚舒洛彻夜未归,想必吴乞买的事情还没有商议完。吴乞买的行帐设在另一处,不在大营内,他现下继承阿骨打当上了大金国的都勃极烈,十察虎便带着合扎卫士过去保护他。
    佟钰和宛霓步入灵堂。阿骨打大帐的帐门已掀了开来,是以无须再通禀。灵堂内只合喇一个人在守灵,不知如何,他没有去参加吴乞买召集的议事。佟钰和宛霓各自拿起一摞冥纸在灵前烧化了。合喇望着他俩,眼中泪水涟涟。
    宛霓道:“合喇兄弟,前几天你劝我节哀顺便,现下,该我劝你了。”
    合喇呜咽着说不出话,只是点头。
    宛霓道:“等过了阿骨打爷爷的祭期,我和佟钰哥哥就要回大宋了。那时你又要忙你三爷爷登基庆典,怕是没有多少空闲。是以,我们提前道别一声,走时就不跟你说了。”
    回大宋的事虽然早就跟合喇提过,但此刻合喇仍然十分惊讶。佟钰见他的泪水咕突咕突往外冒,不忍道:“你要是舍不得,日后可以来大宋看我们哪。你也可以在大宋开铺子做生意,字号我都替你起好了,叫‘小王孙香羊肉铺’,你瞧,‘小王孙’三字可有多响亮。你要是不会做生意,我也可以先帮你打理着。不过,开铺子的本钱得由你出,这叫亲兄弟,明算帐,兄弟归兄弟,银钱归银钱,一码归一码,你说怎样?”
    合喇不理睬佟钰,对宛霓道:“可你是契丹人呀,还是大金的公主,大宋怎会容留你?我觉得你还是留在大金的好。”
    佟钰立马又沉下了脸:“谁说大宋不会收留小情乖乖?我就收留!舒大哥也收留!”
    宛霓也道:“我意已决,你不用劝我。”
    佟钰转而又高兴起来:“瞧瞧,我说什么来着,我们回大宋,那是铁准一定。”
    合喇见两人坚意如此,道:“那你??????你,你们不要着急就走,有样事,装在我心里很久了,我好想问个明白,不然,我可能会后悔一辈子。”
    佟钰道:“你肚里有话现下就问,干嘛吞吞吐吐的?”
    宛霓道:“是呀,心里有话,那就说呀。”
    合喇道:“现下我心里很乱,爷爷死了,很多事情跟以前都不一样了,我不知道该当如何面对,我要仔细想一想。你们等一等,等过了爷爷的祭期,和三爷爷的登基庆典。”
    佟钰心想他这话也说得是,阿骨打爷爷一不在了,小坏蛋就没处问“爷爷,这怎么说”了。便道:“那不成,我们可等不到你三爷爷的登基庆典。有什么事你现下就想,想好就说。”
    宛霓则道:“我也是刚刚从悲痛中过来的,因此很理解你现下的心情。你若是需要我们的帮助,我们当尽力而为。但你要是想作出什么决定,那就只能靠你自己了。阿骨打爷爷的祭期还有几天呢,你可以慢慢想,我们先不打扰你了。”
    两人出了灵堂,留下合喇独自一人想心事。回到住处,佟钰道:“合喇能有什么好事啊,他就是不想让你痛痛快快回大宋。”
    宛霓道:“我看不像,他真的是有话要说呢。阿骨打爷爷不在了,他很悲伤,一时想不起说些什么也在情理当中。唉,不知是什么事,还后悔一辈子?”
    佟钰道:“我知道他想说什么?那些话太过埋汰,我都不好意思说出口,最好你也不要听。等祭期一过,咱们就回大宋,舒大哥要是不走,咱们就拖他走,拖也要将他拖回大宋。”
    说到舒洛,宛霓显得忧心忡忡,不无担心道:“就怕舒大哥不能回大宋了。”
    佟钰倒是信心十足,道:“没的事,你瞧我的,等走时我跟十察虎借匹马,不由分说,将舒大哥绑在马上就走。一路快马加鞭,马不停蹄,不到大宋洛阳不给他解绑,看他还说什么?便是到了洛阳,也得让舒大嫂拿鸡毛掸子打他一通屁板才允许他进家门,这叫‘进门杀威棒’,谁叫他赖在外面不回家的。今天等舒大哥回来咱俩先探探他口风,要是爽快答应回大宋,就不绑。要是再推三阻四,那就绑。”
    但是,当晚舒洛仍旧没有回来。而且一连几天几晚,也都没有回来。
    转眼间阿骨打七日祭期已过,大金要将他的灵柩运回涞流水——女真人发祥地去安葬,不日就要起程。而吴乞买的登基庆典,也定在两月后择吉举行。佟钰不由心生焦躁。
    这几天,大金各处营盘不停调动兵丁,娄室和兀术所辖人马也全都拔寨开往别处。而守护大营的合扎卫士,则换了一拨儿新人,十察虎也被调走了。现下大营中的气氛明显紧张起来,即便佟钰、宛霓去找合喇,也要盘问再三。那日去吴乞买大营找舒洛,两人却也碰了一鼻子灰,被毫不客气地拒之门外。
    人家既然已拿自己当了外人,再往人家那凑也没什么意思,两人索性闷在住处哪儿也不去。专等舒洛回来便起身回大宋。
    这晚,两人正在屋内闲谈,突然,舒洛慌慌张张地闯了进来。他一进门,将佟钰、宛霓吓了一跳!就见他披散着头发,将额头也遮住了,跟刚来辽北初次见到他时的那般模样。脸上胸前,滴洒着斑斑血迹,手中提着出鞘的长剑。
    舒洛神色慌乱,见到佟钰、宛霓,略一定神,急切道:“你们还在?天幸!天幸!快,你们快回大宋,回大宋报讯,十万火急,刻不容缓。”
    佟钰不禁也慌乱起来:“舒大哥,你这是怎么啦?什么事呀,十万火急?”
    舒洛道:“哎呀,天大的祸事,大金马上就要攻打大宋!”
    佟钰、宛霓闻听,不啻晴天霹雳!佟钰震惊道:“大金干嘛要打大宋?”
    舒洛催促道:“现下来不及多说,快去,快将这讯息通报大宋知道,叫大宋早做准备。”
    佟钰和宛霓都没有多余物事收拾携带,宛霓的小包时刻不离身的,二人当即向外急奔。刚出房门,却又忙不迭地翻转了回来。
    佟钰道:“舒大哥,咱们一起走啊!这般时了,你还留在这干嘛?”
    舒洛却道:“不,我不走,你们快走,迟则生变。”
    佟钰道:“已经变了,你为什么不走?你要不走,我们就拖你走。小情乖乖,你到那边去拖。”
    舒洛霍地抬剑指住二人,声嘶力竭地叫道:“不要过来,我是罪人!罪大恶极!罪孽深重!我有负君王,便是不忠;愧对于国,便是不义;不事老母,便是不孝;忘恩背友,便是不仁;大宋遭此天大祸事却无力回天,便是不智。天哪,我乃不忠不义不孝不仁不智之人,尚有何面目见大宋君王、国人乡亲、老母妻儿?实是十恶不赦,百死莫赎。”
    舒洛声泪俱下,悲恸不已。忽然又警醒过来,道:“佟钰,你腿脚快,你先去,通告大宋边关哨卡,燃犀报警,金人犯边!快去,快去,军情紧急,再也延挨不得。”
    佟钰知道事关重大,旋即急冲出门,撒脚便奔,却听屋内宛霓一声惊呼:“舒大哥!”声音异样,似有变故,佟钰随即掉头又返了回来。
    屋内舒洛仰面倒在地上,长剑仍握在手中,脖颈处被剑锋勒出一道血槽,血水咕咕翻涌而出。佟钰急忙伸手探他鼻息,舒洛脖颈已断,哪还有一丝气息。这时他长发散开,额头原先烙金印处赫然刻着四字:罪国之囚!刻痕入肤,为利刃所划,但血笳凝结,显是临来这里之前,就已经刻在额头上了。
    佟钰不明白这四字表示何意,只悲痛叫道:“舒大哥干嘛要自杀啊?”
    未等宛霓说话,突然屋外响起杂乱脚步声,有人高声喝叫:“将这屋子围起来,不要走了舒洛!”随着话音,十几名金兵破门而入,一见屋内情形,立时又都怔住了。
    金兵中领头的是骨舍和希伊。骨舍挥手令兵丁退出,对着舒洛尸身施礼道:“先生这又何苦?”
    希伊也施礼道:“我等追赶先生,乃是欲将先生留在大金,岂有加害之意?先生大才,我等望尘莫及,日后还要多多请益,却也不必如此。”
    佟钰心中怒火如炽:将人逼死,还要装模作样说这等便宜话?但此刻尚有大事在身,便强自按下一口恶气,隐忍着不发作出来。
    骨舍和希伊欷歔叹惋一阵,领兵退去。
    佟钰立时跳起对宛霓道:“小情乖乖,我得赶紧去通报大宋,十万火急,马不停蹄,舒大哥的后事就交给你了。”说着,一个箭步蹿出房门。
    宛霓紧跟着从后面追出,似乎有话要说:“你??????你??????”
    佟钰头也不回地道:“小情乖乖,你等着,我回来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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