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延禧又是一惊,急叫:“耶律淳,怎么回事?御医!快传御医!瞧瞧秦王这是怎么啦?”几名御医因为敖卢罕的事早就被传唤至此,这时正站在旁侧,听到皇上旨意,立时上前为耶律淳诊视。
    耶律延禧着急问道:“怎么样?”
    一名御医道:“回禀皇上,秦王爷已经仙逝了。”
    耶律延禧诧异道:“死了?耶律淳死了?好好的,他怎么会死?他得的什么病?”
    御医道:“禀皇上,秦王爷没有得病。”
    耶律延禧不由骂道“混帐!没有病他怎么突然会死?”
    另一名御医道:“禀皇上,秦王确实是无疾而终,他老人家是??????是是??????是乐死的。”
    耶律延禧大惑不解:“乐死的?”
    几名御医同时道:“是。”
    耶律延禧惊诧得目瞪口呆,喃喃道:“乐死的?人还能乐死?真是古怪!什么事让耶律淳这么乐?居然——乐得要死!”随即想到,那定然是因为萧奉先了。他与萧奉先相斗了二十年,今天终于占到上风,他自然要乐。不过朕却不觉着可乐,只觉得可恨!这个奸贼,竟骗了朕二十年,实在可恶??????咦,等等,这其中有个大大的不妥之处?朕被萧奉先骗了二十年,耶律淳却与他相斗了二十年,这不等于说耶律淳比朕还要英明吗?原来他是为了这个而乐,所以乐得要死。还有,他在析律府屯了二十万兵马,朕怎么一点也不知道?上京危急,朕诏令天下勤王,他怎么不告诉朕他有二十万兵?他偷偷藏匿二十万兵想干什么?这个耶律淳,他果然是忠臣吗?
    皇爷爷曾叮嘱过朕,做皇上首要的是会识辨人,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哪个是忠臣,哪个是奸贼,都要一清二楚。耶律乙辛那个大奸贼是被朕一眼就认出来的,那是第一个。萧奉先虽然隐藏二十年,但最终还是被朕一眼认出。这是第二个。那么耶律淳呢?倒是一眼瞧他不出。这些年,他除了在朕耳边聒噪,就没干过什么好事。让他去剿灭高永昌,他没能剿灭;让他守卫上京,他也没有守住。朕这里缺兵少将,被人追着逃命,他却在析律府屯了二十万兵!析律府是朕赐给他的封地,对他的封地他倒是上心得紧,却没把朕的安危放在心上。这么说来,他这个忠臣可就有点不大对劲了。起码这个忠字便大打折扣,名不副实。对朕不忠,那就是奸,是以耶律淳也是奸贼!
    想至此,耶律延禧习惯地左右一张,却不见有人?随即意识到,常年伴随左右的两个人,一个已被自己赶跑,一个则大乐而死,并且都是奸贼!不由气恨交集,指着耶律淳的尸身骂道:“奸贼!你也是奸贼!朕居然没有一眼认出你。”
    众位文武大臣和宫卫骑士见皇上忽露凶状,都远远避了开去。萧奉先的党羽已尽被诛戮,剩下的都是耶律淳的人。大家心头惴惴,皇上正在气头上,看谁都像奸贼,还是躲远些为妙,免得株连。
    耶律延禧嘿嘿冷笑:“死得好,早就该死!”抬起头来,不见周围有人,便大声道:“文妃,你瞧,萧奉先被朕赶跑了,耶律淳也死了,朕身边可算是清静了。这两人都欺骗朕,都是奸贼!朕连番失利,可说都是这两个奸贼捣的鬼。这下好了,两个奸贼一去,宇内澄清,天下大白,朕也觉得好生清静。这两个奸贼,平日总在朕的身边吵吵,让朕不得安生,现下朕可以安心做事了。文妃,你还象从前一样来辅佐朕吧,咱们从头做起,朕即刻颁布诏书,传谕各地,号令全国都来勤王。哪个不来,哪个便是奸贼,既以奸贼论处。到时咱们尽起全国之兵,一下子就把女真叛贼全都剿灭干净,继而收复上京,收复辽东,最终一统江山。文妃,你说朕的这个计谋好是不好?啊,你怎么不说话?觉得其中还有什么缺失吗?没关系,你再帮朕拾遗补阕,臻以完善,形成一个大谋略。以前你不也是这样辅佐朕的吗?就像承天皇后辅弻景宗、圣宗两位皇祖宗那样,咱们来重建大辽,重新开创大辽盛世。”
    但宛霓妈妈却没有答话,她始终神情专注地望着敖卢罕,于旁边的争斗、杀戮瞧也不瞧,仿佛世间的一切都已离她远去。
    这时,一骑马急促弛来,马上乘者滚鞍下马奔至耶律延禧近前,跪下奏道:“启禀皇上,女真大队正朝这边赶来。”
    耶律延禧惊得一跳而起,一迭连声地叫道:“快,快,备车!备车!”
    大营的车马已隆隆开了过来,那名报事的斥候兵先去大营通报了情况,然后又赶到这里禀告耶律延禧。
    耶律延禧爬上车,连声催促:“向西,快走!快走!”
    宛霓仰起脸,望着从身边疾驰而过的耶律延禧,心里想着他会跟自己说些什么?或是打个招呼,或是递送一个目光,那是她从小思念的父亲啊!她企望着、期盼着??????但是没有,什么也没有!她的父亲甚至连头都没有向这边扭一下,便匆匆而去。
    辽兵大队都往西边开去,马蹄声、车轮声、人喊马嘶声,喧腾了好一阵子。等这些人走远,望不见了,树林中突然沉寂下来,却又静得出奇。
    佟钰转头看看,只见耶律大石并没有跟着耶律延禧一起走。还有几名大臣,和一小队宫卫骑士也没有走。他们围着耶律淳的尸身,相互也不交谈,就那么面无表情地默默站立,仿佛是在等待一个什么时刻的到来。佟钰心道:女真大队就要到达,难道他们都甘愿做女真人的俘虏?
    沉寂了片刻,宛霓妈妈道:“蜀国,宛儿,你们先到旁边去,让我和你们的哥哥单独呆一会儿。”
    宛霓和蜀国公主起身走到一旁,佟钰和合喇也跟了过去。合喇手里仍拿着敖卢罕送给他的那本书,但他没有打开书看,只是爱惜地抚摸着书的羊皮封面。
    忽然,宛霓妈妈叫道:“金公子,你过来一下。”
    合喇走近前去。佟钰立时支楞起耳朵,他觉得宛霓妈妈此刻把合喇叫去,定是有什么体己话说,要是有关小情乖乖,那可不妙!
    宛霓妈妈身子挺直,两眼望向远处,道:“金公子,你贵姓啊?”
    合喇一怔。
    佟钰也觉着奇怪,金公子,那自然是姓金了?
    “怎么?”宛霓妈妈倏地将目光收回,盯住合喇的脸道:“到了这般时刻,你还不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吗?”
    合喇并不惊慌,平静地道:“是,宛霓姐既已告知给您我的真实身份,我就不该再行隐瞒??????”
    “宛儿?”宛霓妈妈道:“宛儿什么也没有告诉我。”
    合喇道:“是,其实我不姓金,我也不是大宋人,我只是喜欢汉人服饰,从小穿惯了,倒不是有意装扮。”
    宛霓妈妈冷哼道:“哼,从你进晋王府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你不是大宋人。从你的走路姿态,就可以看出你是从小骑惯马的。还有你那坐相,也是住惯帐幕的游牧族所特有,你几时见佟公子也那般盘膝大坐来着?再有你吃柿子的样子,就更加不像大宋人了。大宋人吃柿子,讲究的人家用花瓷小碗托着,拿把银勺舀着吃。平民百姓则干脆撕破柿皮就口吃。只有大辽人,才是你那样的吃相。这些都是打小养成的习性,改不了的,也不是能够装扮来的。”
    合喇道:“是,我是女真族人。”
    宛霓妈妈立时收紧目光,眯着眼,紧紧盯着合喇,像是猎人发现了猎物。
    合喇却仍坦然道:“我属女真完颜族,姓完颜氏,名亶,乃大金国都勃极烈阿骨打的长孙,现封国论勃极烈。宛霓姐称呼我为金公子,此金为大金国之金,这并不辱没我。”
    宛霓妈妈扬起下颏,眯着双眼,嘴角向下弯着,轻蔑地藐视着合喇。神情显得既高傲又尊贵,凛然而不可犯。那是与生俱来的、凌乎一切之上的、帝王之家的傲然气势。合喇迎着她的目光,但眼神中既没有畏惧,也没有敌对,更没有谄媚。只是平静、安详、自然的、坦坦的样子。然而,这样子却容纳了一切,甚至是宛霓妈妈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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