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得城内,佟钰直接够奔冒烟处,沿途有许多看热闹的百姓和把守的辽兵,将道路堵得水泄不通,他心急不耐,飞身跃上屋顶,蹿房越脊,来到那座酒楼跟前。
    此刻,那酒楼已被烧得面目皆非,只剩下一副乌黑的房架。大火已经熄了,燃烧未尽的梁木上还冒着余烟。
    酒楼门前停放着几具尸体,佟钰瞥了一眼,其中有酒楼掌柜、肥妇人、酒保、老黑、小三子、几名辽兵和四具烧焦的尸体。佟钰猜测,这四具烧焦的尸体,定准是被酒楼掌柜射死的那四名大汉。在酒楼大堂遗址上,十几名辽兵正在瓦砾堆中翻翻拣拣,看他们脸上神色,似乎对未在酒楼内发现更多人尸体而惊疑不已。
    佟钰纵下屋顶,一步不停闪身进入楼内。站岗的辽兵只觉阵风拂面,却未察觉有人打他脸前经过。佟钰直奔灶间,一眼瞧见突不古的桅杆好端端倚在墙角,似乎并未移动过。而那口水缸也依旧立在原地。
    灶间内有两名辽兵官长,正站在锅台前津津有味地瞧着大锅内煮着的羊头,见佟钰进来,便抬眼看他,其中一个道:“你干什么?”
    佟钰指着桅杆道:“我来扛那根杆。”
    辽兵官长“噢”了一声。
    佟钰扛起桅杆却不立即就走,而是凑近到两个辽兵官长的身前,嗅着鼻子问道:“锅里煮的什么?好香的香气。”
    辽兵官长厌恶地挥挥手,呵斥道:“去去去,煮的什么关你屁事,扛了杆赶紧走。”
    佟钰装作害怕的样子,慌忙三脚两步出了灶间。那两名辽兵官长一直目送他出门,仍旧回过头来,津津有味地瞧着锅里煮的羊头。
    外面站岗的辽兵,见一少年扛着桅杆从灶间里出来,也未加阻拦。佟钰冲辽兵点点头,辽兵也冲佟钰点点头。大概辽兵以为,这少年扛走根大木头是奉了哪个官长的将令,奉令办事,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只是让这么小的孩子扛这么重的木头,这官长也真够狠心的,不由心生同情。那些拦在路上的辽兵老远见他走来,还帮他疏通道路,驱赶拥堵的百姓:“快闪开,快闪开,着火有什么好看的?堵在这里妨碍我们做公事。大家让开些,小心杆子碰着,我们这位兄弟有紧急公干,紧急!紧急!”伸手分拨众人。
    佟钰扛着桅杆昂然而出。但他却不敢直接走城门,仍旧按原路翻上城墙,左右看看没人,纵上墙头,见突不古正守在城下,便将桅杆抛给他,自己紧贴墙面,出溜落地。
    两人回到乱葬岗,为防止辽兵随后出城搜索,众人便即起程。这时天色已晚,合喇校正方向,在前带路。他既知此处是黄龙府,便也知道了江宁所在,辨明东北方向,昼夜兼程。
    行至第二天中午,忽见一小队骑兵飞驰而来,马上之人放起号炮,合喇大喜,叫道:“是我们的人!”突不古举起桅杆连连摇晃。众人走了几乎一天一夜,又累又饿,此刻见到自己人,再难坚持,纷纷坐倒休息。
    那队骑兵是个十人队,带队的十夫长老远见着合喇,即刻下马上前拜见。原来,阿骨打没有追上白毛老妖,随即派出多股小队四出寻找。这个十人队一直往西南方向寻了过来,已经寻找他们几天了。十夫长大体了解了些情况,一面吩咐兵丁掏出所带干粮分给众人充饥,一面派人骑快马返回江宁报讯。可惜十个兵丁所带干粮有限,众人只能先填补填补肚内饥荒。
    歇息一阵,接着赶路。十夫长叫人腾出四匹马与合喇、佟钰、宛霓、突不古等人乘骑。但突不古不惯骑马,说什么也不骑。佟钰和宛霓也不骑。合喇本来也说不骑来着,却被十夫长抢着抱上了自己的马背。那些兵丁见宛霓不骑马,就也都不骑。宛霓现下是大金国的努儿罕公主,位同勃极烈,她不骑马,谁还敢骑?都牵着马跟在后面步行。合喇见只有自己一人骑马,老大的不自在,便也跳下马,跟大家一起走路。
    那些跟随来投奔大金国的难民,眼见这些兵丁对这四人极是恭敬,王孙、公主、少爷地一通混叫,料想这四人都是大金国的贵人,我们来投奔大金,能得着这些贵人引荐,以后不会吃亏了,心下暗暗欢喜。
    行至晚间,刚踏冰渡过混同江,就有大队人马迎了上来,灯球火把一片闪亮。合喇眼尖,叫道:“是爷爷来啦!”佟钰也看清了,果然是阿骨打。大金国皇帝亲自出迎,显见事情非同寻常。那十夫长甚是乖觉,约束众人稍稍退后,只让合喇、佟钰、宛霓、突不古四人迎上前去。
    隔着老远,突然从对面阵中冲出一匹马来,一直奔到合喇跟前,摇鬃甩尾,“咴咴”地欢叫不已,却是合喇的枣骝马。几天没见,合喇也十分想念,搂住枣骝马的脖子,好一阵亲热。
    这当儿,阿骨打已带人来至近前,当先跳下马来,其余人等也都下了马。来的人可真不少,大金国可说是倾国出动,有合喇的太叔公、吴岂买、骨舍、希伊、诸王子王孙、各部落酋长、勃极烈。另外还有一些女眷,她们专为迎接宛霓而来。舒洛也夹在人群中,向着佟钰宛霓一个劲儿地摇手打招呼。
    阿骨打走过来,但他没有径奔合喇,而是直接来到佟钰跟前,俯身将他抱了起来,望空中连举了三举,并亲自放入一辆大车中,道:“今天太晚了,你们也累了,好好歇息一晚,有事明天再说。”然后,这才招呼合喇、突不古上车。合喇跳上车,突不古却不愿坐车,扛着他的桅杆,跟在大车后面跑。连日奔波劳累,他一点没显出疲态,反而精气十足。阿骨打也就由他。
    这当儿宛霓早被一群女眷拥到一辆大车上,从黄龙府跟随来的那些人也都有人过去招呼,众人浩浩荡荡返回江宁。
    佟钰等人也着实累了,回到江宁,吃了点东西倒头便睡。这一通好睡,直到第二天午时方才睡足。中午,阿骨打大排筵宴,专为佟钰、合喇、宛霓、突不古接风洗尘。所有王公贵戚、大小官员都来坐陪,连在外镇守的娄室、粘没喝也从各自守城赶了来。
    阿骨打兴致极高,一改往日威严仪表,满脸堆欢。这几天,他正为寻找不到合喇的下落烦恼不已。合喇是他最钟爱的长门长孙,是未来大金国皇位的继承人,白毛老妖胆敢掳走合喇并威胁自己,这让他十分震怒,决意要将其捉住严厉治罪。然而,当他带领大队人马赶到时,这个看起来已至耄耋之年的白毛老妖,竟然毫不畏惧地端坐不动,随后又在众目睽睽之下从容不迫地逃走了,根本没将他这个一国之君放在眼里,使他在自己兵丁面前尊严大损。好在佟钰舍身将合喇替换了下来,并将白毛老妖逼得抽身退走,多少为他挽回些颜面。如今他的宝贝孙子不仅完好无损地返回大金,还带回数十名投奔者,换句话说,就是他的孙子战胜了白毛老妖,大长了完颜家的威风,教他如何不喜。
    阿骨打将佟钰等人的座位安排在身边,给宛霓单置一席,坐在自己右首,让佟钰、合喇、突不古坐在左首,余人皆在下面坐陪。但突不古却不往前坐,躲在佟钰、合喇肩后,无论别人如何呼唤,就是不肯出来。众人见他堂堂一条大汉,整天扛着根木头跟在一帮半大小子屁股后面厮混本就有些怪异,没料到这人外表粗犷,内里却十分的腼腆拘谨,不由又有些好笑。阿骨打见他害羞怯场,便也不勉强,反而赞许地点点头,暗道:这人忠厚老实,难得的是还知道进退,将来也是孙儿的一得力臂助。佟钰、合喇不时夹些鲜美菜肴布到突不古碗里。
    席间,阿骨打教佟钰等人说说,是如何从白毛老妖手里脱困的?合喇等都推佟钰代说,佟钰便将大致情形说了说,其中合喇、宛霓、突不古都一一提到,唯独对自己却只字未提。宛霓心中高兴:佟钰哥哥果然知道谦抑了呢。连坐在远处的舒洛也频频颌首:这臭小子,大有长进。
    佟钰讲完,合喇又予以补充,他可比佟钰讲得绘声绘色,打那天从江宁城出来在松林里遇到马氏兄弟说起,到他如何被白毛老妖掳上雪岩,后来又是如何追踪白毛老妖到他的洞穴,如何商议布置陷阱,如何将宛霓救出,如何钻进山洞遭白毛老妖火攻,如何发现宝藏,如何与四个皮袍怪客大战水洞,如何流落黄龙府,如何火烧酒楼从地道逃脱。有些细节他原本不知道,像佟钰独自在灶间险些被剖肚剜心,以及与肥婆娘的一场恶斗,那是听佟钰讲给宛霓的。这时也都备细讲述出来。众人听后无不悚然动容,没想到这几天他们竟是迭遇险境,不仅有白毛老妖、马氏兄弟,还有四个皮袍怪客,更有大队辽兵,可谓步步危机,处处险关,能够逃脱性命当真不易。说到惊险处,连娄室、粘没喝这样久经战阵的勇猛武将,也都为他们捏了一把汗。
    合喇讲得忘情,一口一个“我佟钰哥”怎样怎样,“我佟钰哥”如何如何。旁人听着,还当佟钰真的就是他亲哥哥似的。
    佟钰心里更是乐开了花:这小坏蛋,平时哥哥两字最舍不得出口,今日竟一气叫了这许多,把日常欠的全都补足,叫得人家心里??????呵呵。其实,小坏蛋也不算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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