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洛不由起了一身寒栗,这简直就是拿舌头杀人了!天下事理真是不公,我们总认为拿刀杀人须坐罪,为何拿舌头杀人就不坐罪?
    细嗓的道:“走啊,我们去瞧瞧。”
    舒洛引路,带着两个监军来到给辽兵治伤的帐幕前。这当儿,女真人已送来酒饭,娄室的那些亲兵正坐在一起吃喝,见着两个监军,立时起身,怒目而视。然而,并不阻止他们进入帐内。
    帐幕内热气蒸腾,宛霓、合喇仍在忙碌着,但却未见佟钰身影。
    舒洛问道:“那个负伤的辽兵大官呢?”
    合喇将手一摆,指着身旁的软榻道:“你说的是这人吗?”
    软榻上仰面躺着一人,全身缠满白布,固定在一段枝丫横生的树枝上。顺着树枝走势,他的身子被捆绑得七扭八歪,显得极是怪异。
    合喇道:“听外面的兵说这人是个官长,不过是不是大官我就不知道了。”
    舒洛见这人被白布包裹得严严实实,只在眼睛处留下一道缝隙,根本瞧不出原本相貌。不禁满腹狐疑,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但当着两个监军却又不敢质询。
    两个监军似乎也觉察出什么,盯着软榻上这人仔细察看。
    细嗓的道:“这是娄室吗?怎的这等怪相?”
    公鸭嗓的道:“外面有他的亲兵把守,应该是他。”俯身呼唤道:“娄室将军!娄室将军!你的伤不会有碍吧?”
    合喇警告道:“喂,你别动他,这人伤得太重,恐怕没命活了,也说不了话。”
    细嗓的咬着公鸭嗓的耳朵道:“我怎么瞧着他似乎小了些,娄室个头不低呀?”
    公鸭嗓的也有些起疑:“嗯,好像下面是短小了些。”
    细嗓的却嗔怪道:“师哥,我跟你说正经的呢,你怎么说起疯话来了?”
    “什么疯话?”公鸭嗓的一时还未弄明白,转而醒悟,与细嗓的嘿嘿笑了起来,样子甚是猥亵。
    公鸭嗓的猜测道:“师弟,恐怕是这么回事,咱们初见他时他骑在马上,趾高气扬,对咱们待搭不理,自然显得高大威武。其实,那是被我们高看了。现下这副样子,才是他的本相。过不几天,怕是他还要短些。”说着伸掌在自己脖颈处比划了一下。
    两人会意地相视一笑。
    公鸭嗓的大声道:“娄室将军,既然你伤得这般重,那就在此多将养几日。这里的事情,我们回去自会向丞相禀报,过些时咱们上京见,哈哈。”
    两个监军说毕转身出帐。舒洛提心吊胆握了两手冷汗,陪着出去时,忍不住回头向软榻上那人望了一眼,却见那人也正张眼望过来,眼珠晃动,叽里咕噜,心下一慌,急忙一脚踏出帐门。
    吴乞买招呼人将两个监军抬上大坑,上面已准备了一挂马车。按两个监军的意思,先去江宁,然后取道上京。
    两个监军一手拎着鸟笼,一手拉着吴乞买连声称谢。鹰奴几次想将鸟笼接过来,都被两人用手拂开。真是宝贝入了手,休想再拿走。
    送走两个监军,吴乞买、舒洛立即去见阿骨打。
    阿骨打正与各部落酋长商议事情,他对两个监军的处置十分满意,但说起娄室似乎有些犹豫。道:“娄室的家眷尚在上京,恐怕有危险了?”原来他已从辽兵口中得知娄室家中情形。
    舒洛道:“即便如此也并非坏事,辽廷若对娄室家眷不利,那娄室便会死心塌地投降女真。”
    阿骨打连连摇头,道:“娄室是否投降女真全凭他自己愿意,我不想强迫他,先生也不可用计赚他。当务之急,是派人赶赴上京接回娄室家眷。至于今后降与不降,由娄室自行决断。”当即吩咐粘没喝,将辽兵大小官佐以及娄室的亲兵全都找来。
    一时人都聚齐,阿骨打说了事情原委,表示希望能将娄室家眷接到女真驻地来加以保护,问有人是否愿意带路。
    两个监军的事众人都已瞧在眼里,亲兵中站出一人道:“小人与总兵官家眷熟稔,愿意带路。”
    粘没喝刷地抽出佩刀直劈到那名亲兵脖颈处,厉声喝道:“你敢捣鬼,我砍你头!”
    那亲兵坦然一笑,返身从人群中抓过一人,指着他道:“这是我兄弟,七天后我若不回来,你砍他的头。”
    阿骨打赞许地点点头,道:“你们兄弟俩都是忠勇之士,两人一齐去,现下就走,不要耽搁。须昼夜兼程,当可赶在两个监军之前到达上京。记住,接上家眷即刻转回,金银财物一概不带,路上亦不要稍作停留。”
    粘没喝叫人准备车辆马匹,送两个亲兵上路,并派一小队人马沿途护卫。
    阿骨打对众辽兵官佐道:“今日交手这一仗,实是迫不得已,你们来打我们,我们不得不应战。虽然你们打了败仗,但我们并不想处死你们。我想你们暂且先住在这里,日后如何,待你们官长醒来后再做区处。我这么处置,大家觉得怎样?”
    众辽兵做了俘虏,能保住性命已经千恩万谢,哪里还有什么主张,自然是人家怎么说便怎么是了。皆道:“愿听大王吩咐。”
    辽兵此刻已吃过了饭,便收拾起帐幕器物,随阿骨打同赴涞流水女真驻地。
    路上,舒洛找到一个辽兵官长询问,这才弄清楚为何辽兵提早一个时辰赶到这里?原来,娄室这支辽兵原本驻防北部边庭阿勒泰,前些时接到南院大王耶律淳紧急命令,赶赴辽东剿灭高永昌。娄室不敢有违,即刻拔寨起程,一路风餐露宿好不辛苦。然而,等他们千里迢迢赶到辽东,尚未歇息休整,却又接到命令,要他们立刻掉头去辽北剿灭女真。他们带的粮草只够几天食用,这时已然用尽。忍饥挨饿,好容易于昨晚赶到江宁,本想在当地补充些粮草给养。不料,都统萧嗣先却是不肯,说要粮草,去向女真人那里去讨。娄室无法,挨过一夜,今天一大早便率兵向涞流水进发。没成想,还没到地方就被女真人打了伏击。兵丁们连日赶路已是疲惫至极,腹中无食身上没有劲力,加上地形不熟,是以败在女真手里。
    舒洛不由感慨万端,这可不是败在女真手里,而是败在了他们自己人手里!辽朝做事当真不可理喻,辽东高永昌那么大的事尚且自顾不暇,反而又在别处挑起事端,惹火上身,真乃败亡之道!然则女真在大战之前竟不知江宁新增了兵力,却也是一大疏漏。能够取胜,实是侥幸。
    到了涞流水,阿骨打将辽兵安置在舒洛他们居住的山包脚下,这里也方便宛霓为伤兵疗伤。女真受伤的人,也住到这里接受治疗。
    宛霓炮制的药物甚有奇效,伤兵们敷了药后日渐好转,自是对宛霓赞不绝口。女真族人听说这个汉人小姑娘会治病,纷纷前来求医问药。一时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宛若集市。
    佟钰瞧出热闹,大叫开市大吉,让合喇帮忙找一个葫芦挂在宛霓地窨子门口,说是要为宛霓悬壶济世树招牌。合喇当即跨上枣骝马奔回部落,兴冲冲取了一只葫芦来。不料,佟钰见了哈哈大笑,宛霓也笑得几乎岔了气。
    合喇莫名其妙,不满道:“这不是你要的葫芦吗,笑什么?”
    佟钰道:“我要你找大个的葫芦,做招牌才醒目。你找这么个小玩意儿有谁瞧得见?”
    合喇掌心里摊着的葫芦只有拇指般大小,的确小了些,不过倒很别致。
    合喇愁眉苦脸道:“现下是冬天,去年种的葫芦早就做成水瓢了,一时三刻,上哪儿去找葫芦?这一只还是我觉着它好玩才留下的。”
    找不着葫芦难不住佟钰,眼珠一转,有了主意。叫上合喇、宛霓,在门前空场上堆雪塑了一个大号的雪葫芦。佟钰还用墨汁写了一个大大的“药”字。此时天寒地冻,墨汁即刻冻结成冰,墨字衬着白雪,倒也十分抢眼。只是字体歪歪扭扭,几乎分了家。
    但佟钰对着“药”字左瞧右瞧,颇为得意:“见没,我写的这可是苏体,就是大学士苏东坡的笔体。他的字肥肥硕硕,最具气势,我摹了半年的帖才写成这样,你俩给品题品题,瞧瞧是不是有七分笔意了。”
    合喇没见过苏东坡的笔体,自然也就说不出什么。宛霓只是笑而不答。
    答与不答佟钰根本也不在乎,洋洋自得,对合喇道:“喂,开张吉市可喜可贺,把你那支响炮放了庆祝开门大吉。”
    自打知道合喇的那支响炮没放,佟钰便时刻惦记上了,琢磨怎生想法将他的响炮放了?直至此刻,才找着机会。立时奔进屋去夹来一块炭火,待合喇将响炮安置在地上,亲自将炭火凑上药捻,“通”地一声,一块心病这才去了。并不忘安慰合喇:“你的这支炮可真响,呵呵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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