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当儿,大头和尚感觉左臂越来越沉重,像是坠了一块大石头,连抬起一下也十分困难。虽然眼看着伏地叫子摔出屋去,又眼看着掌二姑娘与黎丘丈人动手过招,但却无力阻止。他本想借着掌二姑娘与黎丘丈人动手的空隙运功疗伤,以便尽快恢复功力。可一提内息,却周转不动,这才意识到伤势比自己想象的要严重得多。一时三刻间,决难打通穴脉。在此情形下,对自身之外发生的事只能听之任之,便是想管也管不了。
大头和尚坐在那里冥思苦想,感觉今日之事来得太过蹊跷,既不清楚偷袭者是谁?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目的?眼前这几人都是自己邀来对付大怪兽的,平时大家虽然不常见面,却也知根知底,相互之间也并无仇怨过节。而且大家功力相若,即使偷袭,也不至一上来就重伤了两人?细细琢磨那股阴柔内息,此人武功之高,实为罕见。
有谁具有如此功力,而又不为人所知呢?这人深藏不露,好不阴险!显然,其背后还有更大的目的。要不然,就是他自己还不敢确信武功到了什么程度。说得透彻些,就是能不能胜得过我他还没有把握,故而有此一试。
想至此,心下一寒,原来这人真正针对的是我,并不是伏地叫子。偷袭伏地叫子只是掩护他行藏的障眼法。可怜伏地叫子代人受过,平白遭此暗算,却还不知道是谁加害了自己?
大头和尚权衡眼前情势,料定自己受伤偷袭者并不知情,是以他还不敢轻举妄动。此刻最好隐忍不发,一来可以方便暗中观察,看清谁是偷袭者;二来可以稳住对方,免得刺激他再暴起伤人。
打定主意,他便一言不发坐在那里,静以观变。孰料,不知河东白堕和黎丘丈人是在有意掩饰行藏呢,还是已经认定偷袭者是谁,两人竟同时向汤不全发难,并要自己表明公正。这时再要保持沉默已不可能,心想这样也好,正可以借机分散众人。大家都聚在一处诸多不便,既方便偷袭者隐藏,又容易对旁人构成危险。况且偷袭者目标是我,有此良机必不肯轻易就走,哪个不愿离去,定然就是偷袭者无疑。
想通此节,大头和尚道:“汤兄,承蒙前来仗义援手,此间大事已了,汤兄可以去了。”
汤不全十分乖觉,不待大头和尚说第二遍,拔腿就走,身形一闪,隐没在门外,仓皇中竟连放在桌上的棉袍也忘记带走。
河东白堕大为不满,埋怨道:“就这么放他走了?这也太便宜了。大头和尚,你得交待一句话出来。”
黎丘丈人也道:“不公平!”
大头和尚冷冷地道:“各位都是我请来的客人,这里的事情理当听凭贫僧处断。醉兄、鬼兄,若无大事,二位也当尽早离去。”
河东白堕恨恨地道:“你断事不明,我们要讨个公道。”
大头和尚也厉声回应道:“哦,哪个不服,尽管上前说话。”
河东白堕略一迟疑,随后将脚一跺,招呼黎丘丈人道:“兄弟,咱们走。冤有头,债有主,这笔账咱们只找汤不全了结。”说着,抱起伏地叫子,与黎丘丈人一起出了房门。
大头和尚眼望着他们离去,又道:“师弟、师妹,你们也去吧。”
掌二姑娘欢喜道:“好啊,刘家哥哥,咱们结伴一起走。”
刘豫却不无担心道:“那几人似乎不怀好意,小弟在这里多陪大师兄一会儿。”
大头和尚坦然道:“大家几十年的朋友了,一时有些误会,无须担忧。”
这时远处传来河东白堕的叫嚷声:“大头和尚,这事你既然揽下了,就还欠我们一个交待,我们等着。”听声音,三人已上了对面的山梁。
大头和尚苦笑笑,道:“刘师弟,你走吧。”
刘豫这才起身道:“也罢,大师兄保重,小弟告辞。”拱了拱手,与掌二姑娘前后离开了屋子。
这时,屋中只剩下大头和尚和依旧昏迷不醒的佟钰。大头和尚俯身去看佟钰,见他身上血红颜色更加赤红,情知这是中毒加重的症状。看来刚才所做“咸池六茎”功夫,非但没有为他解除毒质,反而因全身经脉被强行打通,毒质愈发深入体内。然而此刻偷袭者尚未走远,他还不能运功为他驱毒,也不能为自己疗伤,只是警觉地注意周围动静。
猛地,大头和尚提声道:“是刘师弟吗?愚师兄这里不必费心看顾,请回吧!”他有意张显武功,潜运功力将话语远远传了出去,轰隆作响,震得四野山鸣谷应。
只听对面山梁上有人道:“大头和尚,你家刘师弟很关心你呢。”
是河东白堕,看来大家都没有走,无论偷袭者还是其他人,都还有些不甘心。大头和尚心道,这样也好,大家互相警惕,谁都不敢轻举妄动,我这里反而安全。
正这当口儿,忽听院门处有人问讯:“家中有人吗?”声音像银铃一般。
大头和尚心下一惊,这人是谁?居然就在近前!这一阵专注倾听,连刘师弟在远处蹑足潜行的脚步都听到了,如何这人进了院子我还没有察觉?
惊疑中,屋门外探进一颗脑袋,看见大头和尚,歉意道:“对不住,我见门开着,就自己走了进来。这地方许多人家都开着门,可都没有人。”
说话的正是声音像银铃般的那个人,只见她长发披肩,白衣白裙,原来是个小姑娘。
忽然,小姑娘目光被床上少年吸引,急忙冲进门来。大头和尚注意看她脚下,举步轻盈,落地无声,但也瞧不出她身负多么高明的武功。
小姑娘来到床前仔细辨认,惊叫道:“佟钰哥哥!”
大头和尚问道:“小姑娘,你认识这少年吗?”躺在床上的少年只盖了件伏地叫子的外衣,全身赤红,面目皆非,他担心小姑娘认错人。这里人因怪兽出没四处逃难,小姑娘找错家人也很正常。
“是佟钰哥哥。”小姑娘肯定地道。说着,放下手中提着的一只竹篮,拨开少年发髻,从中取出一样物事,却是一只蛐蛐儿过笼,里面有一只已经死了的蛐蛐儿。
小姑娘将过笼举给大头和尚看,道:“瞧,这是佟钰哥哥的。佟钰哥哥这是怎么啦?如何身上这般艳红?”说时,显得很焦急,扑簇簇落下泪来。
大头和尚道:“既然是你哥哥那就好说了,我还犯愁找不到他家人呢。这少年中毒了,中的是大怪兽的毒。”
“大怪兽的毒?”小姑娘惊恐地瞪大眼睛。
大头和尚道:“是的,是一只很大的大怪兽。不过你别害怕,这只大怪兽已经被你的佟钰哥哥杀死了。”
“被佟钰哥哥杀死了?”小姑娘更加吃惊。
“唉!”大头和尚仰头叹息,提声道:“说什么英雄侠义,武功盖世,事到临头,却让一个孩子罹身险境,诸位,可不愧么?”他这话是故意说给外面人听的,他料定他们还没走。
果然,外面有人道:“刘家哥哥,原来你果然回来了,我一猜就中。不放心大师兄是不是?人家是武功第一,有什么不放心的?”这人是掌二姑娘,听她道:“他说有愧什么的你别往心里去,那是他愧,咱们又不是武功天下第一,干吗要愧?即便愧,也没有资格呀。”
却听刘豫道:“大师兄,小弟终是放心不下。”
大头和尚却不再理会外面,转头对小姑娘道:“咱们看看你的佟钰哥哥怎样了?”伸出右手三指,去搭佟钰脉搏。
佟钰体内已经乱成一团,六七道真气像鱼池里的鱼一样,东游西荡。其中包括大头和尚觉着奇怪,而实际上是杜伯当为佟钰疗伤时输入的那道真气。在这数道真气中,杜伯当的真气最弱,但却最为活跃,上行下窜,搅得其他真气也左冲右突,激荡不已。
本来这些真气应该在打通各处经络穴道之后,汇聚于丹田气海而合为一股。然后驱动起来游走于各经脉穴道之间,最终将大怪兽的热毒逼出少年体外。但是现下这些真气无一归入气海,而是散于各处,东一团,西一簇,互不统属,无从约束。当务之急,须得尽快将其昄依正道。否则,不等大怪兽毒发,只须真气走岔经脉,就可能要了这少年的命。
小姑娘见大头和尚沉吟不语,关切问道:“怎样?佟钰哥哥是不是很严重?”
大头和尚放下佟钰手腕,神色凝重道:“嗯,是不太好。现下我要给他做些功夫,你在外面瞧着,别让小猫小狗什么的进来打搅。”说时,他伸出一根指头指了指外面。
小姑娘会意地点了点头,但眼睛却扫向大头和尚的左臂,依次下来,正是云门、天府、中府、侠白、尺泽、孔最、列缺等几处被封闭的大穴。
大头和尚更是吃惊,受伤之后他一直尽力掩饰,连一众当世高手都没有瞧出来,却被这小姑娘一眼看出。当下收起小视之心,轻挥了一下右臂,道:“不妨事,你去吧。”
小姑娘这才依言提起竹篮,走出房门。脚步如猫,没有发出一丝声息。
大头和尚再次将佟钰扶坐起来,用单掌抵住他后心,一时间脑际空明澄澈,万思虑定,便缓缓将一股内息推送过去。这一番用功,与前一回不同。前一回只是打通穴道,这一回要将佟钰体内的几股内息导入气海,合为一股,以便日后能按经脉线路运行周天,达到驱毒的目的。
但这事做起来着实不易。原来,几人按各自所执经络打通穴道后,由于伏地叫子突遭变故,其他人急忙撤掌应变,其时输入佟钰体内的几股内息尚未导入丹田气海,便像失去驾驭的野马一般四处窜动起来。此刻大头和尚要做的,就是将这几匹野马抓住缚牢,送入丹田气海。然而,这几人都是当世武功绝顶高手,想要缚住他们的内息,须得有比他们更高的武功修为才行。本来大头和尚武功略高于其他人,但遭人偷袭后左臂穴道被封,内息运行不畅,致使武功大打折扣。能不能将这几匹野马缚住,其实他自己心里也没有底数。
大头和尚找到自己内息,心想:师弟刘豫与自己一师相承,最易融合,若与他的内息合为一处,无异增加了不少功力,对缚住其他人内息更有把握。刘师弟行功经络是阴跷脉,主脉起于大脚趾内侧,沿膝股而上,走手太阴肺经,足太阴脾经。便催动掌力,沿脉路找寻刘豫内息所在。
然则输入佟钰体内的各股内息均已纷乱无序,并不在原来位置,大头和尚首先遇见的却是汤不全的内息。汤不全的内息与他这人相貌倒很一致,阴柔绵软,一副病怏怏的样子。但细一品味,他的内息阴柔却很纯正,绵软而不失刚劲,与偷袭者的那股阴柔劲力截然不同。一个人的外表可以仿效,内功心法却是决计仿效不来的。因此可以确定,这事与汤不全无关。而偷袭者的那股劲力,只是貌似阴柔,实则十分刚猛,似乎——不大像中原武功的路数呢?这便奇怪了,今日在此相聚的几人都是当今武林顶尖高手,论武学,足可以当得一派宗师,有谁会舍却正宗的本门功夫不去修炼,而去觊觎旁门左道?
大头和尚本想顺着这条刚露出些端倪的线索追寻下去,但眼前相救这位少年性命更为要紧,只好暂时将这念头放下,一心一意捕捉汤不全内息纳入气海。汤不全的武功虽在大头和尚之下,却也相距不远,当在其他人之上,要捕捉他的内息实是不易。这番功夫做下来,大头和尚已是大汗淋漓,筋疲力尽,只得暂时撤掌收功,略为歇息。
这时,窗外已天光放亮。那个小姑娘听到动静,将门推开一条缝,向里探望道:“大师一夜辛苦,可否要吃些东西?”
大头和尚腹内正饥,道:“有吃的吗?好极!那就快些取来。”
小姑娘缩回头,不大功夫,端来一碗米饭,一盘青菜。
大头和尚提起筷子,指着那盘青菜疑道:“只这些吗?”
小姑娘不解,道:“饭不够时我再去盛,斋菜却只这一样。”
“这个??????”大头和尚欲言又止,似乎有些碍口。忽又举起鼻子大嗅了几嗅,空气中飘过的一丝味道极是诱人,道:“我记得昨晚斋饭还??????还有剩??????”
小姑娘会意,嘻地一笑,转身端来一只大海碗,碗中是一只炖得热乎乎的肥鸡。大头和尚大喜,举筷夹下一条鸡腿,放进嘴里大嚼起来。这鸡入口喷香,滋味甚佳,比昨晚河东白堕煮的鸡不知香美多少倍。显然,这炖肥鸡是小姑娘加了作料,重新烧煮的。
小姑娘扭头见床上躺着的佟钰身上仅盖着件单衣,担心他受凉,便从桌上拿起一件棉袍想加盖到他身上。不料,刚将棉袍提起,忽然从里面掉出两样物事。捡起一看,是一只革囊和一本书。那革囊入手沉重,用布带捆做一卷。书本则是用白纸钉缀而成的本册,封面上写着《不全毒经》四字。
大头和尚瞥了一眼,道:“那是汤不全的宝贝,向来秘不示人。今天不知为何,竟然连看家的宝贝都丢弃不要了。”
小姑娘听说这是人家的物事,慌忙将革囊和书本重新收进棉袍,准备放回原处。
大头和尚阻止道:“先别忙着收起来,你佟钰哥哥中了大怪兽的热毒,你在那本书里找找看,看看有什么解毒的法门没有。放心,这书本上没毒,它的主人可是个解毒的行家呢。”
小姑娘见到毒经两字本有些厌恶,但听说书里可能有救佟钰哥哥的方法,便拿起书本翻阅起来。
书中的字用蝇头小楷书写,有的字迹十分工整,有的则很潦草,显然不是一次书写就的。书的后面还附有几页白纸,像是供著述者接着往上誊写。打开书,里面内容分为“天毒”、“问毒”、“用毒”三个篇章。其中“天毒”篇记述的都是自然界中各种毒物,包括动物的、植物的、矿物的。有的毒物还十分奇特,此前听都没听说过。“问毒”篇则是各种毒物的解毒方法及配伍禁忌,几种、几十种毒物合在一起,就能生出新的物事,或是原本有毒的变成无毒,或是无毒的变成剧毒,新奇中又透着诡异。而“用毒”篇则又分上下两篇。上篇都是些使毒下毒的诸般技巧,江湖上传说的各种阴损恶毒的手法尽列其内,阅之触目惊心,绝难想象人间阳世还有这等鬼蜮伎俩?看一眼都觉心生卑鄙!小姑娘很快将这一章节翻了过去。下篇记述的却是一些方剂,类似于郎中大夫为病人开具的药方。所不同的,是这些药方俱都由毒物配伍而成,有些甚至是致人于死的剧毒。毒还能治病?小姑娘顿感好奇,一页一页翻看得很仔细,立时觉察出这些药方针对的都是些奇难疑症。她看过甄益德的医书《一得针灸》,一些恶疾顽疾,往往被视作死症、绝症而无药可医。但在这部《不全毒经》中,这些恶疾顽疾都能医治,只是所用药物俱为毒药。而且病症愈恶愈顽,所用毒药愈猛愈烈。比如《不全毒经》中记载:岭南一农妇腹胀如鼓,剖开,见一肉瘤,状若碾砣。治法,在肉瘤上开窍,以木鳖精、马钱子、孔雀胆、投于窍内,三日后缩小如拳时割除,缝合其腹,愈。文后还附有图示,何处剖腹、何处开窍、如何缝合,一一标明其上。
小姑娘惊奇不已,随手解开那卷革囊,眼前一阵精光闪耀,革囊内壁上竟插别着许许多多钢铁物件。其形状各异,大致分为刀、剪、锥、锯、挫、针等不下十几种。而仅刀就又有直刃、斜刃、平刃之分;针也有十几种,直的、弯的、长的、短的,在革囊内卷了好几层。各种物件都是精钢打造,十分小巧应手,光芒耀目,显得锋锐绝伦。想来革囊的主人,就是用这些物件为那农妇割除肉瘤的。
大头和尚坐在那里冥思苦想,感觉今日之事来得太过蹊跷,既不清楚偷袭者是谁?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目的?眼前这几人都是自己邀来对付大怪兽的,平时大家虽然不常见面,却也知根知底,相互之间也并无仇怨过节。而且大家功力相若,即使偷袭,也不至一上来就重伤了两人?细细琢磨那股阴柔内息,此人武功之高,实为罕见。
有谁具有如此功力,而又不为人所知呢?这人深藏不露,好不阴险!显然,其背后还有更大的目的。要不然,就是他自己还不敢确信武功到了什么程度。说得透彻些,就是能不能胜得过我他还没有把握,故而有此一试。
想至此,心下一寒,原来这人真正针对的是我,并不是伏地叫子。偷袭伏地叫子只是掩护他行藏的障眼法。可怜伏地叫子代人受过,平白遭此暗算,却还不知道是谁加害了自己?
大头和尚权衡眼前情势,料定自己受伤偷袭者并不知情,是以他还不敢轻举妄动。此刻最好隐忍不发,一来可以方便暗中观察,看清谁是偷袭者;二来可以稳住对方,免得刺激他再暴起伤人。
打定主意,他便一言不发坐在那里,静以观变。孰料,不知河东白堕和黎丘丈人是在有意掩饰行藏呢,还是已经认定偷袭者是谁,两人竟同时向汤不全发难,并要自己表明公正。这时再要保持沉默已不可能,心想这样也好,正可以借机分散众人。大家都聚在一处诸多不便,既方便偷袭者隐藏,又容易对旁人构成危险。况且偷袭者目标是我,有此良机必不肯轻易就走,哪个不愿离去,定然就是偷袭者无疑。
想通此节,大头和尚道:“汤兄,承蒙前来仗义援手,此间大事已了,汤兄可以去了。”
汤不全十分乖觉,不待大头和尚说第二遍,拔腿就走,身形一闪,隐没在门外,仓皇中竟连放在桌上的棉袍也忘记带走。
河东白堕大为不满,埋怨道:“就这么放他走了?这也太便宜了。大头和尚,你得交待一句话出来。”
黎丘丈人也道:“不公平!”
大头和尚冷冷地道:“各位都是我请来的客人,这里的事情理当听凭贫僧处断。醉兄、鬼兄,若无大事,二位也当尽早离去。”
河东白堕恨恨地道:“你断事不明,我们要讨个公道。”
大头和尚也厉声回应道:“哦,哪个不服,尽管上前说话。”
河东白堕略一迟疑,随后将脚一跺,招呼黎丘丈人道:“兄弟,咱们走。冤有头,债有主,这笔账咱们只找汤不全了结。”说着,抱起伏地叫子,与黎丘丈人一起出了房门。
大头和尚眼望着他们离去,又道:“师弟、师妹,你们也去吧。”
掌二姑娘欢喜道:“好啊,刘家哥哥,咱们结伴一起走。”
刘豫却不无担心道:“那几人似乎不怀好意,小弟在这里多陪大师兄一会儿。”
大头和尚坦然道:“大家几十年的朋友了,一时有些误会,无须担忧。”
这时远处传来河东白堕的叫嚷声:“大头和尚,这事你既然揽下了,就还欠我们一个交待,我们等着。”听声音,三人已上了对面的山梁。
大头和尚苦笑笑,道:“刘师弟,你走吧。”
刘豫这才起身道:“也罢,大师兄保重,小弟告辞。”拱了拱手,与掌二姑娘前后离开了屋子。
这时,屋中只剩下大头和尚和依旧昏迷不醒的佟钰。大头和尚俯身去看佟钰,见他身上血红颜色更加赤红,情知这是中毒加重的症状。看来刚才所做“咸池六茎”功夫,非但没有为他解除毒质,反而因全身经脉被强行打通,毒质愈发深入体内。然而此刻偷袭者尚未走远,他还不能运功为他驱毒,也不能为自己疗伤,只是警觉地注意周围动静。
猛地,大头和尚提声道:“是刘师弟吗?愚师兄这里不必费心看顾,请回吧!”他有意张显武功,潜运功力将话语远远传了出去,轰隆作响,震得四野山鸣谷应。
只听对面山梁上有人道:“大头和尚,你家刘师弟很关心你呢。”
是河东白堕,看来大家都没有走,无论偷袭者还是其他人,都还有些不甘心。大头和尚心道,这样也好,大家互相警惕,谁都不敢轻举妄动,我这里反而安全。
正这当口儿,忽听院门处有人问讯:“家中有人吗?”声音像银铃一般。
大头和尚心下一惊,这人是谁?居然就在近前!这一阵专注倾听,连刘师弟在远处蹑足潜行的脚步都听到了,如何这人进了院子我还没有察觉?
惊疑中,屋门外探进一颗脑袋,看见大头和尚,歉意道:“对不住,我见门开着,就自己走了进来。这地方许多人家都开着门,可都没有人。”
说话的正是声音像银铃般的那个人,只见她长发披肩,白衣白裙,原来是个小姑娘。
忽然,小姑娘目光被床上少年吸引,急忙冲进门来。大头和尚注意看她脚下,举步轻盈,落地无声,但也瞧不出她身负多么高明的武功。
小姑娘来到床前仔细辨认,惊叫道:“佟钰哥哥!”
大头和尚问道:“小姑娘,你认识这少年吗?”躺在床上的少年只盖了件伏地叫子的外衣,全身赤红,面目皆非,他担心小姑娘认错人。这里人因怪兽出没四处逃难,小姑娘找错家人也很正常。
“是佟钰哥哥。”小姑娘肯定地道。说着,放下手中提着的一只竹篮,拨开少年发髻,从中取出一样物事,却是一只蛐蛐儿过笼,里面有一只已经死了的蛐蛐儿。
小姑娘将过笼举给大头和尚看,道:“瞧,这是佟钰哥哥的。佟钰哥哥这是怎么啦?如何身上这般艳红?”说时,显得很焦急,扑簇簇落下泪来。
大头和尚道:“既然是你哥哥那就好说了,我还犯愁找不到他家人呢。这少年中毒了,中的是大怪兽的毒。”
“大怪兽的毒?”小姑娘惊恐地瞪大眼睛。
大头和尚道:“是的,是一只很大的大怪兽。不过你别害怕,这只大怪兽已经被你的佟钰哥哥杀死了。”
“被佟钰哥哥杀死了?”小姑娘更加吃惊。
“唉!”大头和尚仰头叹息,提声道:“说什么英雄侠义,武功盖世,事到临头,却让一个孩子罹身险境,诸位,可不愧么?”他这话是故意说给外面人听的,他料定他们还没走。
果然,外面有人道:“刘家哥哥,原来你果然回来了,我一猜就中。不放心大师兄是不是?人家是武功第一,有什么不放心的?”这人是掌二姑娘,听她道:“他说有愧什么的你别往心里去,那是他愧,咱们又不是武功天下第一,干吗要愧?即便愧,也没有资格呀。”
却听刘豫道:“大师兄,小弟终是放心不下。”
大头和尚却不再理会外面,转头对小姑娘道:“咱们看看你的佟钰哥哥怎样了?”伸出右手三指,去搭佟钰脉搏。
佟钰体内已经乱成一团,六七道真气像鱼池里的鱼一样,东游西荡。其中包括大头和尚觉着奇怪,而实际上是杜伯当为佟钰疗伤时输入的那道真气。在这数道真气中,杜伯当的真气最弱,但却最为活跃,上行下窜,搅得其他真气也左冲右突,激荡不已。
本来这些真气应该在打通各处经络穴道之后,汇聚于丹田气海而合为一股。然后驱动起来游走于各经脉穴道之间,最终将大怪兽的热毒逼出少年体外。但是现下这些真气无一归入气海,而是散于各处,东一团,西一簇,互不统属,无从约束。当务之急,须得尽快将其昄依正道。否则,不等大怪兽毒发,只须真气走岔经脉,就可能要了这少年的命。
小姑娘见大头和尚沉吟不语,关切问道:“怎样?佟钰哥哥是不是很严重?”
大头和尚放下佟钰手腕,神色凝重道:“嗯,是不太好。现下我要给他做些功夫,你在外面瞧着,别让小猫小狗什么的进来打搅。”说时,他伸出一根指头指了指外面。
小姑娘会意地点了点头,但眼睛却扫向大头和尚的左臂,依次下来,正是云门、天府、中府、侠白、尺泽、孔最、列缺等几处被封闭的大穴。
大头和尚更是吃惊,受伤之后他一直尽力掩饰,连一众当世高手都没有瞧出来,却被这小姑娘一眼看出。当下收起小视之心,轻挥了一下右臂,道:“不妨事,你去吧。”
小姑娘这才依言提起竹篮,走出房门。脚步如猫,没有发出一丝声息。
大头和尚再次将佟钰扶坐起来,用单掌抵住他后心,一时间脑际空明澄澈,万思虑定,便缓缓将一股内息推送过去。这一番用功,与前一回不同。前一回只是打通穴道,这一回要将佟钰体内的几股内息导入气海,合为一股,以便日后能按经脉线路运行周天,达到驱毒的目的。
但这事做起来着实不易。原来,几人按各自所执经络打通穴道后,由于伏地叫子突遭变故,其他人急忙撤掌应变,其时输入佟钰体内的几股内息尚未导入丹田气海,便像失去驾驭的野马一般四处窜动起来。此刻大头和尚要做的,就是将这几匹野马抓住缚牢,送入丹田气海。然而,这几人都是当世武功绝顶高手,想要缚住他们的内息,须得有比他们更高的武功修为才行。本来大头和尚武功略高于其他人,但遭人偷袭后左臂穴道被封,内息运行不畅,致使武功大打折扣。能不能将这几匹野马缚住,其实他自己心里也没有底数。
大头和尚找到自己内息,心想:师弟刘豫与自己一师相承,最易融合,若与他的内息合为一处,无异增加了不少功力,对缚住其他人内息更有把握。刘师弟行功经络是阴跷脉,主脉起于大脚趾内侧,沿膝股而上,走手太阴肺经,足太阴脾经。便催动掌力,沿脉路找寻刘豫内息所在。
然则输入佟钰体内的各股内息均已纷乱无序,并不在原来位置,大头和尚首先遇见的却是汤不全的内息。汤不全的内息与他这人相貌倒很一致,阴柔绵软,一副病怏怏的样子。但细一品味,他的内息阴柔却很纯正,绵软而不失刚劲,与偷袭者的那股阴柔劲力截然不同。一个人的外表可以仿效,内功心法却是决计仿效不来的。因此可以确定,这事与汤不全无关。而偷袭者的那股劲力,只是貌似阴柔,实则十分刚猛,似乎——不大像中原武功的路数呢?这便奇怪了,今日在此相聚的几人都是当今武林顶尖高手,论武学,足可以当得一派宗师,有谁会舍却正宗的本门功夫不去修炼,而去觊觎旁门左道?
大头和尚本想顺着这条刚露出些端倪的线索追寻下去,但眼前相救这位少年性命更为要紧,只好暂时将这念头放下,一心一意捕捉汤不全内息纳入气海。汤不全的武功虽在大头和尚之下,却也相距不远,当在其他人之上,要捕捉他的内息实是不易。这番功夫做下来,大头和尚已是大汗淋漓,筋疲力尽,只得暂时撤掌收功,略为歇息。
这时,窗外已天光放亮。那个小姑娘听到动静,将门推开一条缝,向里探望道:“大师一夜辛苦,可否要吃些东西?”
大头和尚腹内正饥,道:“有吃的吗?好极!那就快些取来。”
小姑娘缩回头,不大功夫,端来一碗米饭,一盘青菜。
大头和尚提起筷子,指着那盘青菜疑道:“只这些吗?”
小姑娘不解,道:“饭不够时我再去盛,斋菜却只这一样。”
“这个??????”大头和尚欲言又止,似乎有些碍口。忽又举起鼻子大嗅了几嗅,空气中飘过的一丝味道极是诱人,道:“我记得昨晚斋饭还??????还有剩??????”
小姑娘会意,嘻地一笑,转身端来一只大海碗,碗中是一只炖得热乎乎的肥鸡。大头和尚大喜,举筷夹下一条鸡腿,放进嘴里大嚼起来。这鸡入口喷香,滋味甚佳,比昨晚河东白堕煮的鸡不知香美多少倍。显然,这炖肥鸡是小姑娘加了作料,重新烧煮的。
小姑娘扭头见床上躺着的佟钰身上仅盖着件单衣,担心他受凉,便从桌上拿起一件棉袍想加盖到他身上。不料,刚将棉袍提起,忽然从里面掉出两样物事。捡起一看,是一只革囊和一本书。那革囊入手沉重,用布带捆做一卷。书本则是用白纸钉缀而成的本册,封面上写着《不全毒经》四字。
大头和尚瞥了一眼,道:“那是汤不全的宝贝,向来秘不示人。今天不知为何,竟然连看家的宝贝都丢弃不要了。”
小姑娘听说这是人家的物事,慌忙将革囊和书本重新收进棉袍,准备放回原处。
大头和尚阻止道:“先别忙着收起来,你佟钰哥哥中了大怪兽的热毒,你在那本书里找找看,看看有什么解毒的法门没有。放心,这书本上没毒,它的主人可是个解毒的行家呢。”
小姑娘见到毒经两字本有些厌恶,但听说书里可能有救佟钰哥哥的方法,便拿起书本翻阅起来。
书中的字用蝇头小楷书写,有的字迹十分工整,有的则很潦草,显然不是一次书写就的。书的后面还附有几页白纸,像是供著述者接着往上誊写。打开书,里面内容分为“天毒”、“问毒”、“用毒”三个篇章。其中“天毒”篇记述的都是自然界中各种毒物,包括动物的、植物的、矿物的。有的毒物还十分奇特,此前听都没听说过。“问毒”篇则是各种毒物的解毒方法及配伍禁忌,几种、几十种毒物合在一起,就能生出新的物事,或是原本有毒的变成无毒,或是无毒的变成剧毒,新奇中又透着诡异。而“用毒”篇则又分上下两篇。上篇都是些使毒下毒的诸般技巧,江湖上传说的各种阴损恶毒的手法尽列其内,阅之触目惊心,绝难想象人间阳世还有这等鬼蜮伎俩?看一眼都觉心生卑鄙!小姑娘很快将这一章节翻了过去。下篇记述的却是一些方剂,类似于郎中大夫为病人开具的药方。所不同的,是这些药方俱都由毒物配伍而成,有些甚至是致人于死的剧毒。毒还能治病?小姑娘顿感好奇,一页一页翻看得很仔细,立时觉察出这些药方针对的都是些奇难疑症。她看过甄益德的医书《一得针灸》,一些恶疾顽疾,往往被视作死症、绝症而无药可医。但在这部《不全毒经》中,这些恶疾顽疾都能医治,只是所用药物俱为毒药。而且病症愈恶愈顽,所用毒药愈猛愈烈。比如《不全毒经》中记载:岭南一农妇腹胀如鼓,剖开,见一肉瘤,状若碾砣。治法,在肉瘤上开窍,以木鳖精、马钱子、孔雀胆、投于窍内,三日后缩小如拳时割除,缝合其腹,愈。文后还附有图示,何处剖腹、何处开窍、如何缝合,一一标明其上。
小姑娘惊奇不已,随手解开那卷革囊,眼前一阵精光闪耀,革囊内壁上竟插别着许许多多钢铁物件。其形状各异,大致分为刀、剪、锥、锯、挫、针等不下十几种。而仅刀就又有直刃、斜刃、平刃之分;针也有十几种,直的、弯的、长的、短的,在革囊内卷了好几层。各种物件都是精钢打造,十分小巧应手,光芒耀目,显得锋锐绝伦。想来革囊的主人,就是用这些物件为那农妇割除肉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