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钰急忙瞧瞧左右,可不是么,此刻自己果真已经站在了皇宫大门外面,那些兵丁还在大门里面往这边探头探脑。想不到这么容易就逃出了皇宫,肚里准备的一大堆说词,还有一大半没说呢。
    佟钰心下略定,既然已逃了出来,那就用不着管他为何这般容易。不过,听宛霓说话口气,似乎嫌疑自己有些紧张害怕。这事却是有些那个,当着人家小姑娘面前,如何丢得起这人?即便当真有些紧张害怕,颜面上总也不能显现出来呀。随即眼珠一转,故作轻松道:“瞧瞧,我说什么来着?一听打屁板,他们便谁都不敢阻拦,这不就让咱们逃出宫来了吗?”
    宛霓却满脸担忧,认真地催促道:“咱们快走,你五姨娘的事莫要耽搁了。”
    佟钰立起眉眼纠正道:“我哪有五姨娘?那是编瞎话骗他们的。”
    宛霓不由也瞪大了眼睛,诧异道:“是编瞎话吗?见你刚才急遑遑的样子,我还以为是真的呢。却又奇怪,以前怎么从未听你说过还有个五姨娘?”
    佟钰道:“快别说这个了,咱们现下得赶紧去码头搭船回到原来住的那个叫朱仙镇的地方,然后再往北追。你妈妈是在那里被人捉走的,是以我们也从那里起始去追。来时我早上坐船,下半晌就到东京汴梁了。回去顺风顺水,用不了半天就能赶回去。”
    本来宛霓有一肚子的话要问佟钰,但听到妈妈的消息,别的事便都顾不得了。她原本挺有主见的,只是碰上妈妈被捉这等大事,早已心乱如麻,不知所措。亏得佟钰在旁相伴,并为她出主意,心里才多少觉着宽慰了些。此刻,她已将佟钰当成了主心骨,对他的话自是言听计从。
    这时夜色已暗,街道上仍有不少行人,两人打听着寻找去往码头的路径。一边走着,佟钰问起宛霓如何也进到皇宫里来了?宛霓简略说了个大概。
    原来,那晚佟钰被牛四踢昏在地,宛霓见他胸口一起一伏尚有呼吸,知道他还活着,便跟随贾文他们离开小岛,那些人却也没难为她,只是严密监视不让她逃走。下了船,还雇了一乘小轿让她乘坐。到了一处所在,见到一个叫康王的人,贾文等对他十分卑躬,将宛霓交到了他手上。
    那康王显得十分高兴,称赞贾文办事得力,随即命令自己手下改换了一乘大轿,将宛霓抬到了另一处所在。起初,宛霓并不知道那里就是皇宫,只是感觉屋宇很大,她以前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大的房子。另外康王还派了十几名俾女来服侍自己,送来许多好看的衣服首饰,饭食也十分丰盛。但宛霓心里记挂妈妈和佟钰,哪有心思穿衣吃饭。她已看出要捉自己的其实就是这个康王,贾文、牛四一伙不过是受了他的主使。虽然还不清楚他将自己捉来到底为了什么?但凭他和贾文等山贼混迹在一起的情形,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人。
    那些俾女见她不吃不喝便不停劝慰,从俾女口中,宛霓这才知道自己竟然进了大宋皇宫!大宋皇宫,那不是大宋最高官府么?她想不明白,大宋官府为何要将自己一个小女孩捉来?
    到了半夜,宛霓想趁着夜深人静逃出宫去。但当她悄悄拉开房门一看,房子周围到处都是晃动的人影,眼见走不脱,只好又退了回来。
    第二天,康王陪着一个老头子来看她。康王称呼那老头子为父皇,想必这就是大宋皇帝了。宛霓担心他们打坏主意,暗暗从药篮里摸出一把剪刀握在手中,以备防身之用。但那老头子皇帝并未到近前来,只是隔着老远下死劲盯着她看,满脸痴迷之色,口中连呼:“美!真美!”随后便走了。
    宛霓猜不透他们闹什么玄虚?只是小心戒备。
    又隔了一天,俾女们要为她梳妆更衣,说是去见皇上。宛霓百般不愿,但那些俾女各自掀起衣袖,露出被打得淤青泛紫的臂膊,推说她若不换衣服,众俾女还得挨打。宛霓被她们软求不过,只得听从她们摆布。沐浴梳洗后,又换了一身漂亮衣服,这才乘轿随同俾女们前往。那轿子一直抬进了一处叫作葆真宫的宫殿内,下了轿看到殿堂上站满了人,宛霓不禁吓了一跳。依次望过去,见那老头子皇帝也在其中。但一瞥眼,老头子皇帝身边的一个小道士却极是眼熟,瞧那模样像极了佟钰哥哥。咦,他还向自己眨眼呢,果真是佟钰哥哥嘿!只是,他怎么会到了这里?还坐在老头子皇帝身边?看情形极为熟络,这可真是奇了!
    宛霓满腹疑团,正要上前问个究竟,却见佟钰头摇得像货郎鼓一般,连连向自己示意不可近前。宛霓虽然与佟钰相识才几天,但已深知这人事事都好闹个花样,况且有些话当着这么多人也不好说,便极力忍住相见后的喜悦与冲动,安静坐下来,等待佟钰率先跟自己说话。果然,吃饭时佟钰当真走了过来,悄声告给自己他正想法逃出宫去,要自己当晚在这座宫殿门口等着。回到住处,宛霓托病支走身边照顾的俾女,悄悄换回原来的衣裙,等到天一擦黑,便提着药篮来到葆真宫门前等候。
    佟钰述说自己的经历十分简单,却又十分拗口费解:“我么,醒来发觉你不见了便到东京来寻,没成想碰上了贾文、牛四这俩家伙。你知道的,这两人是坏蛋,所以我撒腿就逃,结果一头掉进一个地洞里。那地洞又深又黑,我摸索着往前爬??????你知道为何叫往前爬吗?因为在地洞里往左不通,往右不通,往后还是不通,只能往前。爬着爬着,就见到了光亮,后来又找着了洞口,后来又见着了老皇上爷子,再后来就找着了你。呵呵,诸事顺遂。”说完,又问道:“你出门时没碰到什么人吧?”
    宛霓道:“碰到了,好几个呢,不过他们都没有理睬我。怎么,有什么不妥吗?”
    佟钰见她有些担心,宽慰道:“没事,只要没碰到老皇上爷子,那便万事大吉。”
    两人沿着街道急遑遑地赶路,七拐八拐,又过了那座彩虹桥,终于找到了佟钰来时到过的那座码头。此刻夜色已深,码头港湾里桅影林立,泊着许多船只。佟钰见一艘船上装满货物,认定这船明日一早就要启程,便掀起苫布招呼宛霓一起钻了进去。他来时就是这么坐船来的,现下还想依样葫芦地回去。两人在苫布下各自安顿好,不一时就都熟睡了过去。
    也许是连日来太过劳累,两人这一睡下就忘了时辰,醒来时佟钰感觉船身在动,知道船已开航。侧耳听听,不远处传来阵阵吆喝声。正是这吆喝声才把自己吵醒的。他觉着好奇,便悄悄将苫布掀开一缝,想看看货船航行到什么地方了?
    这当儿,日头快升到脑瓜顶上了,已经将近午时。佟钰心下不由一紧,按时辰来算应该就到朱仙镇了,可别因为贪睡错过了下船。便急忙从苫布底下钻出,扒着船舷向外打望。只见两岸都是起伏不断的山陵,河水迎着船头奔腾而下,货船正被数条绳索牵引着逆流而上。而那阵阵吆喝,却是岸上牵拽绳索的纤夫发出的号子声。
    佟钰愈发慌了,记得来时沿河两岸都是村落和农田,一马平川,没有山陵。而河水也没有这么湍急,只大脚阿七一人撑船便可逆流上行。现下由东京汴梁返回朱仙镇,应当顺水才对,怎么又是逆水?
    这时宛霓也从苫布下面钻出,张慌道:“佟钰哥哥,咱们遮莫是走岔道啦?”
    佟钰恼恨道:“是啊,这船定准走错方向了,怎么往上游走啊?”
    话音刚落,忽听有人道:“方向对着嘿,这船正是上行西去西京洛阳。”
    佟钰一惊,急忙甩头看去,见说话的是一掌舵的老船工,看他脸上神态,似乎早就知道佟钰两人躲在苫布下面。
    佟钰无意间碰了下袋中那锭金子,胆气陡然一壮:我袋里有钱,还怕他什么?便当真计较起来,大不了算给他船钱就是。随即扬声道:“可我们不是往西,是往东!”
    老船工安详道:“那是你自己搭错船了,这须怪不得旁人,谁教你上船时也不打问一声来着。”
    佟钰登时无话可说,这的确怪不得旁人。要怪也只怪自己前番偷摸上船十分顺利,接下就又想偷摸上船。看来做“贼”不能太顺了,要不然就总往“贼路”上出溜。其实自己袋里有钱,大大方方上船就行,根本用不着躲躲闪闪偷摸上船,还连带宛霓也做了一次“贼”。
    佟钰道:“可我们不去西京洛阳,我们要去朱仙镇。”
    老船工道:“那便没法了,这船只去西京洛阳。”
    佟钰还想跟船家打商量:“那??????请你掉头先将我们送到朱仙镇,该多少船钱我都出,然后你再去西京洛阳。”
    老船工摇头道:“这可不行,调头去朱仙镇要多耗费三天的路程,这船货是要赶日期的,误了时辰,我们可担待不起。”
    佟钰并不死心,道:“不就是赔钱吗,多少钱?我出。”
    老船工道:“岂是赔钱就能了结的?误了日期,就失去了诚信,以后谁还雇你的船?”
    “那??????”佟钰一时没了主意,只得道:“那等到前面方便的地方你将船靠岸,我们好下船。”
    老船工应了,到了一处浅滩,便将船拢向岸边,放下跳板让佟钰、宛霓下船。
    来到岸上,佟钰和宛霓沿河向下游行去。行出老远,佟钰偶一回头,见那货船上还下来两人,原来搭错船的不止我们两个。
    这地方岸边尽是尖利碎石,佟钰和宛霓想找块稍微平坦的地方,以便招呼过往行船靠岸。但行出许久,也未找到平坦地方。走到半路时,河中倒是出现过一条下行的船,然而任凭两人喊破喉咙,那船上艄公连瞧也未向他们这边瞧上一眼。
    两人自昨晚便水米未沾牙,走到现下已是又饥又累。眼见日头偏西,天色向晚,宛霓提醒道:“佟钰哥哥,天到这般时,好该找客店歇宿了。不然,耽搁在这荒郊野外,多有不便。”她打小跟随母亲在外旅行,这方面的事情比佟钰精通。
    佟钰望了眼前方连绵不绝的崎岖小路,无奈道:“这也说的是。不过,小情乖乖,这里难寻渡口,便是有船想搭载咱们也靠不了岸。反正早晚咱们要往北去,不如现下就转道向北,你说怎样?”
    宛霓早有此意,当即道:“好啊,咱们这就往北面走。”
    当下,两人改道向北,行出里许见到一处镇店,便在一家客栈要了两间客房住下。佟钰也真是饿得很了,人还没有进屋,就一迭连声地催促店小二端菜端饭。等饭菜上了桌,埋头足足吃了三大碗,宛霓又拨给他半碗,这才饱足。当夜无话,各自安歇。
    第二天一早,宛霓叫醒佟钰起床先去找了一家店铺将金锭兑换成银两,然后到成衣铺买了衣裤,要佟钰换下道士服。本来宛霓妈妈要给佟钰做件长衫来着,但只剪裁了个式样,尚未来得及缝纫。这两天宛霓在皇宫中闲坐气闷,便将妈妈未完工的针线活路拿出来做完,这当拿出来给佟钰罩在外面,长短肥瘦刚好合适。
    两人回到客栈,结算了店钱,接着向北赶路。佟钰是富家公子,平常大手大脚惯了,此刻袋里有了钱,立时恢复了佟家阔少的本相,胡买胡花起来。他觉着一大早光为自己买东西有点不大落忍,便变着法的也为宛霓买些物事,路上遇着店铺,就一头钻进去买些釵环簪花等饰物与宛霓佩戴。起初宛霓倒也没太在意,但佟钰花钱跟流水般似,不禁有些心痛。她知道此番北去路途遥远,须得节俭才能应付得长久,便将剩余银两都取来放在药篮里,每日花费只限于住宿吃饭。佟钰见她如此,也只好依她。
    两人晓行夜宿,迆逦向北。这一日,正走在路上,忽然迎面来了一群人,扶老携幼,提箱背包,行色惶急,跟逃难似的。更有人赶了大车,将箱笼家什都捆绑在大车上,像是举家外逃。初时两人并没有太在意,但后来逃难的人群越来越多,有人还边走边招呼身旁伙伴:“快些走吧,若是被大怪兽追上来,可就没命了!”
    两人吃了一惊,急忙上前询问。有人告诉他们,说是北边来的地方出现了一头大怪兽,专门吃人,一天要吃好几十个呢。那人并劝告佟钰、宛霓不要再往北面去了,赶紧调头往南逃。
    佟钰将信将疑,询问那大怪兽长的什么模样?那人却说不上来,只翻赤着白眼道:“大怪兽要吃人嘿,被它瞧见哪还有命活,谁敢近前去瞧它长什么样,你当我白痴吗?”说完,便随着人流去了。
    佟钰却不愿即刻向回转,对宛霓道:“现下调头,几天的路就算白赶了,天地那么大,哪那么巧就碰上大怪兽了。”
    宛霓也很坚决,往北是去找妈妈,就算刀山剑丛,她也一定要去。
    两人续往北行,但越往前走越是少见人烟,沿途村镇大多十室九空。幸而佟钰先前买了些糕饼放在宛霓的药篮里,两人尚不至挨饿。到了晚上,便找个没人的空房歇宿。
    这天行至中午,道路上又涌来大批逃难人群,由于地处狭窄,人们都拼命地夺路奔逃。佟钰在人群中左突右闪,防止被裹挟走了。就这样挤来挤去,大约过了一个多时辰,逃难的人群才散尽。然而这时他突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离开了原来的那条大路,正置身于一道山梁上,宛霓更是不见了踪影。
    佟钰心下一阵慌乱,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自己好端端的走在路上,怎么忽然就跑到山顶上来了?他越想越觉离奇,遂放开喉咙大声呼唤。但除了回声,四下山野静悄悄的再无一点声息。登时,一股难以名状的恐惧之感袭上心头,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转头瞧瞧,眼前只一条山脊小路,两旁俱是山石嶙峋的陡壁。他仰头约略判定了一下方位,便顺路下山,打算先找到原来走着的那条大路,然后再找到宛霓。他相信,宛霓这时也必定在原先的大路上等着自己呢。
    佟钰虽然急急遑遑往前赶,但这条路通向哪里他却想也没想。山路崎岖,他便沿着山路绕来绕去。静寂的山野中,除了风吹荒草的沙沙声,和自己走路时发出的嚓嚓声,别无其他响动。眼见暮云合璧,天色将晚,这更教他心里一阵一阵直劲发毛。担心那头大怪兽就在左近,两只眼睛正时刻盯着自己,随时都会蹿了出来,那便再也无路可逃了。
    翻过一处草坡,忽听前面有人哭泣。此时此刻在这荒山野岭中听到除自己之外的人声,尽管是哭声,那也比天籁之音还要动听。佟钰忙即三脚两步跑了过去,却见一个人高倨在一块岩石上,仰面朝天,正号啕大哭。一边哭,一边还用两手不停捶打自己胸口,看样子甚是悲痛。

章节目录

兜鍪正少年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一曲书屋只为原作者知非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知非并收藏兜鍪正少年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