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钰道:“是呀,我们早就认识,很早很早就认识,熟的很。那天她忽然不见了,我到处找她,倏地一睁眼,就到你这里来了,嘻嘻。”
    赵佶神色恍惚,眼光迷离,嘴唇抖动着,发出“嗬嗬”的声响。半晌,方喃喃道:“惚兮,忽兮,其中有物。冥冥之中,必有神助。丙午吉期,真人必出。”
    佟钰见过他这副样子,也真是古怪,赵佶进到画室画院便显得格外精明,可一出来就犯糊涂发痴,一发痴就念叨“丙午吉期,真人必出”。那是什么意思?道士们念符咒,一般都念“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赵佶是“神霄玉清长生大道君”,也就是天下道士们的头,应当也这样念才对,但他偏念“丙午吉期,真人必出”,真是搞他不懂。
    搞不懂的事,佟钰才懒得理会呢。他朝宛霓挤挤眼,道:“等下我找你说话。”
    宛霓道声“好啊”,便被人引到长桌的另一面坐下。
    这时,姓梁的公公凑到赵佶耳边道:“皇上,该进膳了。”
    赵佶似乎猛然从沉思中惊醒,道:“好,好,进膳,进膳。”并举箸相邀佟钰、宛霓。
    佟钰以为还有别人入席呢,却不料这么大席面,赵佶只请了他和宛霓两人。宛霓生性腼腆,与生人坐在一起便觉拘束,赵佶虽连连相邀她也没动筷子。
    佟钰却不客套,提起筷子“啪”地在桌案上戳齐,招呼宛霓道:“啊啊,吃啊,吃啊。”眼光一溜,拣了几样自己平时爱吃的菜,起身布到宛霓碗里,并乘机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宛霓这才提起筷子,夹了一小片放进嘴里轻轻咀嚼。
    赵佶大喜,道:“拣爱吃的,多吃。”
    佟钰心道:无论怎样,赵佶对我和小情乖乖都挺不错,他给我面子,我也得给他面子,这叫礼尚往来。便又选了几样菜,布到赵佶碗里。这几样菜都是大姨娘喜欢吃的,她年纪大了,吃这几样心口不堵的慌。
    赵佶却也喜欢,连呼鲜香,吩咐晚膳还要这几样。并且每位御厨各赏银一百两,以示恩宠。
    对赵佶这一手,佟钰有些瞧他不起,哪有这样打赏的?顶多说一句,今天这几样菜烧得还算合味,就齐了。这么打赏,一会儿包子银绢,一会儿每人百两,日子长了非一败精光不可。不过他一败精光,于我们佟家倒是大为有利,日后甭管我找到的宝藏是大是小,与他们赵家打官司都稳占赢面,十拿九??????啊不,是十拿十稳。
    这时,姓梁的公公忽然将手中的拂尘一摆,随即叮叮咚咚响起琴声。帐幔拉开,涌出一队花娘。那些花娘都穿着霓裳霞帔,曳裙急行,在佟钰等三人面前打一圆场,然后长袖飘举,腰肢款摆,舞了起来。佟钰的两眼当即就直了,只见几十个花娘穿插来去如彩蝶纷绕,耀眼生花,目不暇接。
    佟钰最喜欢瞧花娘舞队,但在建康秦淮河花船上,一般花娘舞队只四五个人。便夫子庙搭台唱戏文,最多也就十几人。像眼前这么大场面,却是头一回见。不过,基本舞步技法倒是都一样,佟钰都懂得。先前从帐幔后出来,这叫打鸳鸯场。跟着转圆步法繁琐,有许多名堂,叫作“五花儿”、“雁翅儿”、“勒步蹄”。袖子这么一抛,叫“鲍老缀”;再这么一摆,叫“掉袖儿”;要是像风吹荷柳那般腰肢款摆,叫“左右垂手”;若飘然旋转,就叫“大小转撺”。
    佟钰此刻直是喜不自禁,两只袍袖一抛一引,随着花娘翩翩舞姿也“掉袖儿”、“左右垂手”地乱摇乱摆,乐得忘形。直到一曲终了,这才恢复神态。赞赏之余,却也觉着有点欠缺:皇宫里的花娘舞队尽管比我们建康人多热闹,但有一点却是不及,我们建康的花娘舞队是要抛“媚眼儿”的。抛一个“媚眼儿”,看客中就有人喊:“亲亲我的乖”,喊完便抛银子上去。都是整锭整锭的银子,散碎银子是不作兴抛的。若有人喊完不抛银子,或抛的是散碎银子,花船上管事的就会扯着喉咙管子骂。而这里花娘一个也不抛“媚眼儿”,未免美中不足。
    赵佶见佟钰对舞队兴味十足,问道:“你们那里也这般舞蹈么?”
    佟钰以为他这是要跟自己比对,尽管建康相差太远,可也不能就这么让人家比下去。急切间,随口应道:“差不多,不过也有些不一样,我们那都梳十八骑仙髻,戴十四宝璎珞,穿孔雀翠衣。”他故意将九骑仙髻、七宝璎珞各增加一倍,以示这两样建康要比皇宫强。
    赵佶脸上登时一片痴迷,道:“十八骑、十四宝?上天仙界装扮,原来是这样的么?”叫过姓梁的公公,吩咐道:“排‘八佾舞’,奏‘燕乐大曲’。”并小声叮嘱几句。
    姓梁的公公面现难色,但仍指使一名小太监飞跑着去了。
    佟钰随即听到帐幔后面叽叽喳喳一片喧嚷,那些舞队花娘此刻都躲在帐幔后面。片刻工夫,小太监又飞跑着回来,跟姓梁的公公耳语一阵,姓梁的公公来到赵佶身边,道:“启禀皇上,十八骑仙髻和孔雀翠衣现下就可以装扮起来。只是十四宝璎珞裁剪不及,最快也要等到晚饭时方可制作齐备。”
    赵佶脸现愠色,似要发作,但随即又和缓下来,道:“上界与凡间毕竟不同,强学上天之法恐有不祥,既是制作不及,那就算了。”吩咐按十八骑仙髻、着孔雀翠衣重新舞队。
    一时乐声大作,重新装扮起来的舞队花娘鱼贯而出。佟钰瞧过去,见花娘身上穿的孔雀翠衣倒还罢了,只是头上梳的十八骑仙髻太过稠密,乱蓬蓬的像头顶着一捆稻草,实在不美,不禁大是摇头。那边赵佶也在摇头,看来此刻他两人倒是想到了一处。
    过了一阵,赵佶实在看不下去,挥手令舞队花娘退下。经过这么一闹,佟钰兴味全无,赵佶也觉无趣,草草吃过饭便撤去宴席。
    吃过席面,赵佶要去午睡片刻,宛霓也要回自己住处。周围都是外人,佟钰想要跟宛霓说点机密事却始终不得便,只好又朝她连连眨眼。眨得宛霓莫名其妙,一脸疑惑地走了。
    到了赵佶的住处,佟钰哪里睡得着,听得赵佶那边响起鼾声,悄悄溜下床扒着门边左右瞧瞧,见外面只几个小太监守候,却不见姓梁的公公、姓林的天师、以及姓蔡、姓童的大官等人在附近,便径直出了房门。那几个小太监见了也不加阻拦,任由佟钰走动。
    佟钰一边走一边琢磨,眼下最要紧的是尽快找到宛霓的妈妈,然后三个人一齐逃出皇宫。不过犯愁的是不知宛霓的妈妈被关押在什么地方?这皇宫里房子太多,只好挨个房间一间一间地查找过去。
    但查找了两间房子佟钰又不耐起来,这里上千所房子,如此慢腾腾地只怕三天三夜也查找不过来。不由索性推门就进,见不是关人的模样扭头就走,不耽误工夫。房间主人见是一个小道士闯了进来,虽然惊愕无比,却也没有一个人上前盘问阻拦。
    这当儿佟钰转到另一处屋宇前,正要推门进去,忽然屋内传出话语声,叽里咕噜的听不大懂。此前他听四个皮袍怪客说过这种话,而赵佶说他们是大辽人,莫非屋里说话的就是四个皮袍怪客的同伙?
    佟钰顿时紧张起来,他不敢贸然推门进入,而是弯低腰身悄悄溜到门边向里张望。但这间屋子是里外套房,外间屋站立着几个小太监和下人,说话的人都在里间屋,佟钰便寻到里间屋的窗台底下侧耳偷听。
    这时,叽里咕噜的话已说完,有人通译成汉话:“太子殿下和康王殿下太客气了,我们在贵国多日,承蒙关照,不胜感激。我们大林牙尤其对康王殿下个人给予我等一行的鼎力相助纫佩至深。明日我们便启程北归,特来向太子殿下和康王殿下辞行,一点薄礼,还请二位殿下笑纳。”
    佟钰听到“康王殿下”四字吃了一惊,贾文一伙不就是奉了康王之命去捉宛霓妈妈的吗?原来他们都是一伙的。既然这事牵扯到宛霓的妈妈,那我就不得不管了。
    接下是另一个人的声音,道:“大林牙缘何这般遑急就走,敢是小王招待不周吗?大林牙寻找的那个女人已经有了眉目,只需再等待几日,大林牙就能够与她见面。”
    先前叽里咕噜说话的大林牙又说了几句,通译成汉话:“那个女人我们已经找到,现下正行进在去往北面的路上,却是不需康王殿下再费心了。无论如何这件事太子殿下和康王殿下都曾经出过不少力,虽然未能如期望的那样由太子和康王找到,但我们同样也非常感激。”
    “找到了??????”听说话口气,似乎那个康王在措词:“你们担保找到的就一定是那个女人吗?事隔多年,人的模样有了变化,说不定找错人了也未可知。还有啊,其他人你们就不想再找了?比如说这个女人的子女。”
    屋内立时传出那个大林牙的笑声,通译道:“康王说哪里话来,她怎么会有子女在你们大宋?我们大林牙??????”
    话未听完,佟钰的一只耳朵忽然被人揪住,有一根手指还抵到颌下,佟钰疼得立时“啊啊”大叫出声。
    揪住佟钰耳朵的人扯着他离开窗下,却听旁侧一人道:“张喜,快放开!这??????这成什么样子?”声音娇媚,是个女子,扯着佟钰耳朵的手随即松了。
    佟钰蹲在地下,捂着被扯疼的耳朵轮眼一扫,见身周花花绿绿站立的似乎都是女子。抬头一瞧,可不是么,都是些和自己差不多大的毛丫头。眼前扯耳朵的那个,身量还没自己高呢。佟钰气不打一处来,这阵子可尽受毛丫头欺负了,先是林馨儿,接着是法静,现下又是这个张喜。佟钰忍无可忍,腾地跳将起来,挥拳向那个叫张喜的脸上打去。
    那个叫张喜的身形下挫,横腿一扫,佟钰的两只脚便离开了地面,整个身子凌空飞起,重重地摔落在地。毛丫头们立时叽叽喳喳彩声一片。
    却听那个娇媚的声音道:“张喜,你看你,把他摔成这样,他一定很疼的。”
    张喜辩解道:“帝姬殿下,你没见他要打我嘿!这小道士太也不懂规矩,连帝姬殿下的寝殿他都敢随意乱闯,喊他还不搭理。此刻好容易追上了,跌他一跤算是轻的,等会儿教人拖出去打死算了。”
    佟钰疼得泪眼模糊,隐约觉着那说话娇媚人的身影有些眼熟,急忙擦去眼泪定睛一看,咦,这不是法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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