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佟钰却站着不动,脸上露出痛苦表情,皱着眉头道:“哎哟,坐了半天,我的腿都麻了,怕是走不动路了。”
    “那没关系。”姓蔡的大官显然早有预料,对外吩咐一声:“备轿!”
    佟钰忙道:“不用不用,我向来坐不惯那东西,一坐就晕。”
    姓蔡的大官等暗自奇怪,刚才见你坐轿爬上爬下的麻利着哪,这会儿怎的就晕了?别是又要耍什么花招吧?
    就听佟钰道:“要是有匹马那就好了,我在家时惯常骑马。”
    姓蔡的大官等一齐摇头:“不行,皇宫里不能骑马。”
    佟钰遭到拒绝但兴头不减,眼珠一轮,瞟向姓林的天师。
    姓林的天师不由自主向后一缩,警惕道:“你要干什么?”
    佟钰热情介绍道:“你们不知道,我家的那匹马有多棒,跑起路来像风一样,四只蹄子踏在地上达达地响,还会吁吁地叫。”
    姓林的天师心知不妙,身子愈发向后缩去。
    佟钰见他不像执拂人那般自告奋勇,随即点破道:“要是有人假装当会儿我的马,那就好了。”
    姓蔡的大官等登时心下恍然:这小子原来是绕着弯子挨个向他们讨债呢!眼见三个都讨完了,只剩最后一个,不如也赶紧遂了他的愿,免得再生枝节。这小子人不大、鬼心眼倒不少,弄不好再生出别的鬼点子,那可当真后患无穷了。想通了此节,姓蔡的大官、姓童的大官以及执拂人,便也跟着佟钰将目光落在姓林的天师身上。
    姓蔡的大官还劝解道:“这件事天师是不是委屈委屈,权且假装当会儿??????这个??????好不好?”
    姓林的天师满脸悲愤,恨道:“我堂堂天师,岂能给人当??????这小子不光会耍弄人,他还很会作践人!”
    佟钰却也跳起脚来,嚷嚷道:“干什么呀?不干!不干!明明是我吃着亏呢,凭什么说他委屈啦?”顺便试了试新靴子,还成,大小正合适。不禁暗赞姓蔡的大官手拃量鞋的本事了得,量出的鞋码十分跟脚。却也稀奇:这几人的官一个比一个大,伺候人的手艺也是一个比一个高强。嗯,官越大,伺候人的本事便越大。反过来,伺候人的本事越大,官便也越大。噢,原来如此。
    姓蔡的大官等见佟钰蹦跳更是心知肚明,他跳脚尥蹦儿比谁都高,哪里是什么两腿麻得走不动路了,这是变着法儿地讨债呢。
    佟钰见那几人都去劝解姓林的天师,感觉受了冷落,更是叫起撞天屈:“还说听我话呢,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我刚说半句你们就不听,哼!”稍微一顿,又道:“但不知那位圣上听不听?”
    他这么一说,唬得姓蔡姓童的大官和执拂人慌忙又折返回来,抚慰佟钰道:“听,听,我们听你话。别说半句,就是半个字,我们也听。”
    姓蔡的大官并招呼站在远处姓林的天师:“天师请想开些,还须顾及眼前,小不忍,则乱大谋啊。”
    姓林的天师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道:“那我??????权且假装试试?”
    佟钰见他说得甚为勉强,道:“你要是打心眼里不乐意,最好就别假装。我家的那匹马呀,可是又快又稳当。”后一句他加重语气,意思是警告姓林的天师,你可别糊弄我,故意慢吞吞的那可不像马。却也须堤防他心怀不满暗地里下黑手,要是借此摔我一跤,那还有什么好玩的?。是以既要快,又要稳当安全,两样事都得照顾到了。
    姓林的天师不说话,只鼻孔咻咻地喷粗气。
    “天师!”姓蔡的大官提醒般地叫了他一声,但口气却硬了许多。
    佟钰见状先自道:“那好吧,既然他觉着委屈我就让一步,卖家总要吃点亏,原先我说我家那马跑得又快又稳当,四只蹄子踏地达达响,还吁吁叫,现下改成两只蹄子好了。四只改两只,打个对折,减价一半。哎哟喂,减价一半哪!,真教人肉痛。”
    姓蔡的大官等心里明白,这小子是逮着便宜卖乖,这哪里是减价,分明是在加码。是让姓林的天师不仅供他当马骑,还要踏出马蹄的声响,还要学马吁吁叫,这不是作践人是什么?。
    佟钰见他们犹豫,道:“怎么,减价一半还不行吗?那我索性再让让,除了又快又稳当,踏地达达响,吁吁叫,还有??????”
    “别别,行了,行了。”姓林的天师这时倒见机极快,未等佟钰说出,急忙加以拦阻。他已经意识到,若再不同意说行,只怕这小子后面还有更加令人难堪的招数出来。让人当马骑,还要发出马蹄声,学马吁吁叫,这已经大跌身份了。若他再想出别的招,或是加副马鞍,或是执鞭抽“马”,那日后我还能做人吗?
    佟钰疑道:“什么呀,就行了行了?”他执定一手银钱一手货的佟家祖训,务必先要验明货色。
    姓林的天师道:“又快又稳当,踏地达达响,还有吁吁叫。别的就不用让了,免得你吃亏太多。”
    佟钰不理会他语含讥讽,歪斜了脑袋质疑道:“当真不用让了吗?你可想好了,我家的马可是四只蹄子呢。”随即向姓林的天师下身望去。意思很明显,我要的原本是四只蹄子的声响,你说不用让了,可你只有两只脚。
    姓林的天师也不多说,一纵身形轻轻跃起,两脚微拍,发出达达达、达达达的响动,正是奔马扬蹄之声。
    佟钰大喜过望,想不到牛鼻子还真有一手!啊不,是真有两脚,呵呵。道:“好极,咱俩的帐也一笔轧清。”但话一出口,立马又心生反悔:别人都是货到结帐,可这牛鼻子的货还没到呢,怎么就结帐了?眼珠一转,又有了新的主意。
    姓蔡、姓童的大官和执拂人见事情有了了局,均自暗中庆幸,却也没敢就此放下心来。
    果然,就听佟钰道:“我在家骑马时有两个小厮跟着,一个叫佟安,一个叫佟全,我骑马他们便敲锣打鼓相随。也不真敲,嘴里假装敲就行。”
    姓蔡的大官已明其意:“行,行,我和童大人、梁公公为你敲锣打鼓。”他担心夜长梦多,这小子眼珠一转就是一个主意,耽搁下去不定还有什么花样呢。便急忙招呼姓林的天师过来,将佟钰半扶半抱地“骑”上姓林的天师后背。
    佟钰得意非凡,口中吆喝“得儿,驾!”虚拟挥鞭“啪”地一声,姓林的天师跃动两脚奔跑起来。姓蔡的大官在前、姓童的大官在后、执拂人在旁侧护持。一路行来,马蹄达达,锣鼓锵锵,好不热闹。
    来到刚才那座殿宇前,赵佶正在门前来回踱步,显得十分焦急,宫中下人都垂首而立,不敢出声。
    见着佟钰,赵佶不由露出笑容,道:“卿等这是作何戏耍?”
    佟钰一路“马蹄”轻疾,直到赵佶身前这才下“马”,兀自兴犹未尽。姓蔡、姓童的大官和执拂人却已累得气喘吁吁。倒是那个姓林的天师,面皮不改,大气不出,显得后劲十足。佟钰不禁啧啧称奇:真是匹好马!
    见赵佶问,佟钰道:“我们这是在扮社火,曲目叫游天宫。”
    赵佶面露惊喜,道:“你管这里叫天宫么?”
    佟钰已觉察出,赵佶特别欢喜听天字,一听到天什么的,便格外激动。道:“是呀,这里和天宫差不多,骑着马游天宫,别提多好玩了。不信你也骑一回试试,我这匹马又快又稳当。”
    佟钰指着姓林的天师热情相邀,但赵佶却不接话茬,似乎有所避忌,拉起佟钰的手道:“还有个好玩的去处,咱们过去瞧瞧。”
    只要好玩热闹,佟钰不吃不喝也要去瞧,当下跟着赵佶行去。走没两步,却又回头瞧了瞧姓林的天师,颇有恋恋不舍之意。
    穿庭过院,来到一处更大的殿宇。殿宇内站了许多人,见到赵佶,一齐跪倒,口呼“万岁”。
    佟钰转头瞧时,见这时的赵佶腰背挺直,两眼炯炯,先前挂在脸上的慵懒散漫,焦虑忧愁,烦躁不安等等样子俱都消失不见了。现下神色,就像是一个人回到家,心里平安踏实的那种样子。想必这里就是他的家,或者是他惯常来的地方。
    佟钰见这里人多想乘乱溜走,便把手悄悄从赵佶掌里挣出来,故意拖沓了脚步向人堆后面缩,但随即就有一只大手推着他的后背朝前搡,让他始终傍在赵佶身侧。等赵佶坐下,他也被按着坐下。
    这时,赵佶道:“众位爱卿平身。”殿内众人这才直起身子。
    赵佶抬手向下按了按,众人便又都坐下。佟钰见他们每人面前桌案上都摆放着笔墨纸砚,心下便是一紧:大家这是上学堂吗?刚才有人让赵佶出题目,看情形像是要考试。幸亏我面前没有摆放笔墨纸砚,不是考我,这倒不用担心。但现下最要紧的,是寻找机会赶紧开溜。
    佟钰把眼乱瞧,殿内坐满了人,殿门口也站了十几人,其中就有姓蔡、姓童的大官及姓林的天师。三人交头接耳悄声说话,并不时扭脸朝这边望上一眼。回头一瞧,那个执拂人正站在身后。曾听好几个人叫他梁公公,而皇宫里的公公都是太监,原来这姓梁的是个太监。刚才在身后使劲推搡自己的,一定准是这个死太监。有他们几人看着,想要溜走肯定不大容易。上茅厕的招已用过了,再用怕也不大灵。
    正在他没着没落动心思的当口,忽然环佩叮咚,一阵香风扑面,打由配殿走出十几名宫女,拥着一乘肩舆小轿,来到大殿当央,两名抬轿的健妇放下轿子,轿帘掀处,娉娉婷婷下来一位少女。只见这少女高挽着云鬓,青眉黛目,桃腮樱唇;穿着一身白色衣裙,外罩一件鹅黄色长衫,站落地上,清亮亮的,像是汪起了一湾子泉。
    然而,这少女脸上分明又带着几许忧伤。她抬眼环视,美目流转,似一阵清风掠过山脚边的丛林,众人发出“哦”地一声惊呼。忽然,少女的眼睛定住了,怔怔地向前望着,她看见了佟钰。
    佟钰这当也看清了她,惊愕得张大了嘴巴,随即又伸手将嘴巴堵上,一手不行,又加上一手。“小情乖乖”四字,玄一玄就呼出口来。
    这少女竟是宛霓!
    宛霓也看见了佟钰,不由自主地向前走来,佟钰急忙将手藏在身侧向她连摇,眼前可不是见面说话的时刻。宛霓似乎明白了佟钰用意,随即停下脚步,脸上却露出欢喜笑容。她确定前面那小道士就是佟钰,他还活着,没有受到牛四等人伤害,悬了几天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站在佟钰身后姓梁的公公立时叫道:“皇上快瞧,美人笑啦!美人笑啦!”
    宛霓一惊,敛起笑容。
    赵佶回过头去,狠狠瞪了姓梁的公公一眼,连声呵斥:“下去!下去!”
    姓梁的公公忙即跪倒磕头,爬着退到一边。
    过来两名宫女,将宛霓扶坐在一张软椅上,殿内众人开始调笔研墨。原来他们是要画画,赵佶说考题目画美人,就是画宛霓,不是考诗文。
    见着宛霓,佟钰心里好生欢喜,原来她没有被贾文囚禁在某处,而是给赵佶接到皇宫里来了。如此我就不必着急开溜,等没人时寻空跟她说上话,问清她妈妈是不是也在皇宫里,最好三人一块溜。
    但宛霓坐在那,眼睛老往这边瞅,佟钰担心让别人瞧出他们相识,那样就不好悄悄溜了。便朝宛霓指指自己嘴巴,眨眨眼皮,又摆摆手,意思是告诉她不要试图跟自己说话,也不要老往这边瞅,他觉得宛霓能懂得这意思。果然,摇了两次手,宛霓便转过头去,不再往这边瞅。
    佟钰打定暂不溜走的主意,心里反倒踏实下来。殿内诸人已开始作画,赵佶便指给他认识哪个是张择端,哪个是李公麟,哪两个是米芾、米友仁父子。告诉佟钰,这四人可是鼎鼎大名。然而佟钰瞧得出来,赵佶在说鼎鼎大名时,嘴角向下撇着,神色甚是不屑。
    佟钰见赵佶面前也铺了一幅淡黄的绢布,赵佶手握一支笔,对着宛霓细细端详,过了老半天,才在绢布上画了一笔,但随即就将笔朝桌案上一丢,重重地叹了口气,望望满殿人众,先是轻蔑地把嘴撇了又撇,继而拧起眉毛显示出十分厌恶,最后竟然满面怒容地狠狠瞪视。
    佟钰左瞧右瞧,看不出他那一笔画的是什么,暗自猜测赵佶是不是不会画画,只是摆摆样子。但这人小家子气,见别人会画便不高兴,坐在这里大吃干醋。
    佟钰见赵佶不画,便起身去看别人画画。官府曾在捉拿他的告示上画过他的影像,可那一点也不像,把他大好尊容糟改得一塌里糊涂。对此他一直心怀不满,担心这些人胡画乱画,也糟改宛霓。
    此刻姓梁的公公已退到一边,没人再按他坐下,佟钰得以四处走动。他在众人中挨个转悠,见有画得像的,也有画得不十分像的,但不管像与不像,全都画得工工整整,一笔不苟。然而,转到张择端身后,却见他一笔未画,面前仍旧是白纸一张。李公麟的位置在张择端侧后一点,他的绢布上,也是一笔未画。古怪了,赵佶还说他俩人大名鼎鼎,别是烂鱼(滥竽)充数吧?就见张择端背负双手,时而走到左边,时而走到右边,对着宛霓不停地观瞧。而李公麟则卷起袍袖,握着一管没有蘸墨的笔,凭空一勾一抹,虚拟作画。再往后是米氏父子。前面的父亲老米画了斜斜一撇,后面的儿子小米却涂了漆黑一个墨团。佟钰左瞧右瞧,看不出这一撇和那墨团像个什么?不禁大失所望,看来赵佶赞赏的这四人名不副实,果然都是些烂鱼(滥竽)。正要转身去别处瞧瞧,却见张择端伸出大手竖在背后,向身后的李公麟连连摇晃。李公麟见他摇,也伸手到背后摇。老米也摇。佟钰眼睛一亮,咦,有好戏了!他们私下一定有什么勾当?这暗地里的热闹,不可不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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