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钰一惊非小,这人竟是牛四!
    接着,那个叫贾文的二当家也探进脑袋,道:“牛四,你瞧仔细没有?这事非同小可,认错了脑袋就得搬家。”说着,与牛四一起跨进房间。
    牛四显得把握十足,道:“错不了,一旦教我牛四瞧上一眼,就再也认不错,是那个小丫头。”
    贾文道:“认不错就好,将她捉下了。”
    牛四答应一声,上前捉住宛霓的两只手,反剪在背后。宛霓见他们人多,知道难以脱身,便也不加反抗。
    贾文转眼又瞧见佟钰,疑道:“这怎么还有个小叫化?噢,我想起来了,这小叫化是那个阔少扮的。不好,杜伯当是这小子师父,别是江拐子就在左近?大家小心了。”跟随他一起进来的几名大汉齐声应诺。
    这当儿门外进来一位五十开外的老者,道:“贾二当家,这是怎么回事?”
    贾文满脸堆欢,道:“林大人,小人给你道喜了。”说着,一揖到地。道:“这一回大人却是立了首功,你道这小女孩是谁?很可能就是那位贵人的孩子。一旦查证确实,这番林大人升官发财是跑不脱了。”
    佟钰从声音中已听出这老者就是刚才在隔壁房间说话的男人,也就是那个叫馨儿的爹,不由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心道:难道眼前这位林大人,就是大姨娘要我去投靠做大官的大舅吗?大姨说他叫林凤鹤。不过,却也没瞧出这个林凤鹤有什么官家威仪。倒是瞧见他与山贼盗伙眉来眼去勾勾搭搭。而且他们行事诡秘,不像好人。
    林凤鹤脸上露出欣喜模样,指着宛霓道:“遮莫这就是你要跟我说的紧急要事?如此,大家都有功劳,都有功劳。”
    贾文道:“这事还没有最后验证,但据我们的消息,应该八九不离十,一俟那位贵人出现,也就水落石出了。另外,朝廷对这事十分重视,我等就是受了康王殿下的亲口指使。还请大人嘱咐家人,不要将这事透漏出去,以免节外生枝,功败垂成。”
    林凤鹤立时板起面孔,声色俱厉地对那妇人和那叫馨儿的女孩道:“今天这事你们谁都不许对外人说,听到没有?那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妇人和叫馨儿的女孩紧着点头。尤其那叫馨儿的女孩,刚才那么张狂,此刻当着这许多人,竟老实得像猫一般。
    贾文抱拳当胸,道:“好了,林大人,杜伯当很可能就在左近,为防止意外,小人这就搭快船进京向朝廷禀报。放心,林大人的功劳小人决不敢隐瞒,这便告辞。若有事时,请到汴京大相国寺的锦翠楼找我,小人弟兄几个常到那里厮混。还有,那个小叫化还请林大人打发了,找个没人的地方扔进河里就是。好,告辞,告辞。”
    贾文说着带人往外走,却听门口处有人喝道:“干什么?到哪儿去?”随着话音伸进一口长剑,将正要出门的贾文等人逼退回房内。
    佟钰一见持剑之人立时大叫:“婶婶,快来救我们!”
    但宛霓却没有吭声。
    来人正是宛霓妈妈,贾文手下见头领被制,纷纷抽刀拔剑想要上前搭救。贾文当即大叫:“大家都不要动手,这人就是那位贵人,她要斩你们脑袋,你们就伸着脑袋让她斩好了。可你们要跟她动手,那就是满门抄斩的大罪!”
    手下闻听俱都垂下手臂,连牛四也放脱了宛霓,站到一旁。
    宛霓妈妈威风凛凛,依次怒视贾文等人,道:“宛儿,刚才我见有人捉你,是谁?这么大胆?”
    宛霓下颏朝牛四一努,道:“是他。”
    宛霓妈妈怒对牛四道:“你是什么东西?敢要捉她?宛儿,这狗贼哪只爪子碰你来着?”
    宛霓道:“两只,都碰。”
    随着一声惨呼,牛四的两只手被宛霓妈妈的长剑剑脊拍中,齐腕而断。
    宛霓妈妈随即吩咐宛霓道:“你带佟公子上船,到前面等我。”
    宛霓领着佟钰下了林家的官船,宛霓妈妈却没有跟他们一起下船。
    佟钰担心道:“我们去哪儿?你妈妈别要找不到我们。”
    宛霓安慰他道:“怎么会,我妈妈不会找不到我们。”
    佟钰想起她们母女有刻划记认相互联络的方法,便即放心。
    回到自己船上,宛霓拔篙解缆将船驶离岸边,进入河道后顺流而下。
    佟钰回头望了一眼林家官船,却见那叫馨儿女孩的师父身形一闪,跃到旁侧一条船上,忙即催促宛霓:“快快,她们追来了。”
    宛霓安详道:“放心吧,我妈妈不会允许有人追踪我们的。”
    果然,时辰不长,宛霓妈妈就摇着小船赶了上来。到了近前,腾身跃上大船,将小船拴在大船的船尾。
    宛霓妈妈刚一坐下来,便将脸孔埋在臂弯里格格格地笑个不了。好一阵才道:“哎呀,笑死我了!这几个蠢才,还真是听话,我不叫他们动,他们就真个一动不动。我将他们的坐船,还有旁边的几条船都凿了几个透明的窟窿,他们居然随着破船一齐沉入河里,也不逃上岸去,你说蠢不蠢?格格格格??????”她笑得很响,像银铃一般。
    笑了一阵,宛霓妈妈取出面饼给佟钰、宛霓充饥,她自己则取过一块棉布,叫过佟钰拃指在他肩头、后背量了量,道:“眼看就要深秋了,你总穿着这一身怎么行?我帮你做件长衫,赶天凉时好穿。你是富家公子,平时穿着都是绫罗绸缎,只是我没有那么多银钱买,只买了一块棉布做件布袍子,这可委屈你了。”说着端过针线笸箩,拿起一把剪刀,将布裁了。
    佟钰心下感激,道:“婶婶,其实我对穿什么一点也不讲究,绸缎衣服都是我娘硬逼我穿的。现下这身衣服就很好,很是风凉。”
    宛霓妈妈叹了口气,道:“你这孩子倒很懂事,知道家里一败精光,生活没了来源,该当节俭。其实呀,节俭日子也没什么不好,百姓们不都是这么过的吗?倒是官宦家和财主们的日子过得有些奢侈了。”她裁好衣料又拈起针线,刚缝了几针却又放了下来,心事重重地道:“宛儿,你能不能跟佟公子过上一段时日?两个人相互照应着我也放心。”
    宛霓正一手掌着舵把、一手举着张面饼在吃,闻听这话,立时神情紧张道:“妈妈,你是不是要丢下我?”
    宛霓妈妈苦笑道:“尽说傻话,你是妈妈的女儿,妈妈怎会丢下你?妈妈是要去一个地方查证一件事,那地方十分凶险,不宜带你同行。一等查证清楚我就赶回来,最多也就一两个月。”
    宛霓小嘴一扁一扁,似乎就要哭出来,宛霓妈妈忙即软下口气:“这事也还没有定下来,我是想先跟你打个商量,你要是不乐意,那就算了。”说着,又拈起针线缝衣。可缝没几针又放了下来,恼怒道:“我这个焦躁脾气,就是做不得这类针线细活。”随后,又幽幽地自语道:“两头都是娘身上掉下的肉,这可让我顾哪头啊?”
    船行到下晚,宛霓寻着个水流较缓的河湾处将船泊了。宛霓妈妈煮了饭菜来吃。吃过饭,宛霓妈妈点上灯,端过针线笸箩准备接着缝衣,可刚拈起针,却又猛地一口将灯吹熄。嘴里咕哝道:“真是阴魂不散哪,刚歇下就跟上来了。”
    佟钰朝船舱外看去,见有四个黑影跃上堤岸,正向河道中打望。这四人身形臃肿,像是穿了很厚重地衣服。立时想到,这定是在朱仙镇客店内遇见过的那四个穿着奇特的皮袍怪客。
    四个黑影打望一阵,返身下到堤岸那边去了。
    宛霓妈妈道:“宛儿,这里不安全,你们去下一渡口等我,我去将这四匹狗子引开。”
    话音未落,宛霓妈妈已提剑跃出船舱,登上堤顶,隐没在堤岸后面。随即听到宛霓妈妈厉声喝问:“你们四个狗奴才,便一直跟着我干什么?”
    接着听到有人应话,但说的什么却听不清,声音很低,似乎说话之人极是恭敬。而宛霓妈妈则喝道:“你们认错人了!”随后,便是一阵沉寂。
    佟钰帮着提起锚石,宛霓摇橹将船驶上河道。到了下一处地方,宛霓将船拢岸,等待妈妈回来。然而直到天亮也没有见到妈妈的身影。
    佟钰见她一夜未睡,劝她进船舱小憩片刻。但宛霓却只摇摇头,一言不发,大瞪着两眼焦灼地向远方打望。
    到了午时,佟钰感觉有些肚饥,便下船到河边田地里掰了几穗玉米回来,煮熟放在宛霓身边。可宛霓瞧也不瞧。等到天黑,宛霓妈妈仍没有回来,宛霓却一头栽倒在船板上。
    宛霓病了,她的额头热得烫手。佟钰立时慌得不知所措,长这么大,他还真不知如何伺候病人。
    不知过了多久,宛霓醒来,感觉嘴里甜丝丝的。定神一看,见佟钰正在自己脸前大忙特忙,两手奋力拧绞着一根青翠碧绿的玉米秸秆,将拧挤出的汁液,一滴一滴地滴入自己嘴里。
    看见宛霓睁开眼,佟钰兴奋得大叫:“小情乖乖,你醒了,这两天你不吃不喝,只肯吃这甜杆。”
    宛霓听他又叫什么乖乖的,不禁一皱眉头。转而又疑惑道:“什么甜杆?”
    佟钰擦了把满头油汗,眨巴着眼道:“甜杆就是甜杆呀。那,这里还有,好多呢。”
    宛霓转头去瞧,果然见船头甲板上码放着一大垛玉米秸秆。
    佟钰不无夸耀道:“小情乖乖你还不知道,不是所有的甜杆都是甜的,只有靠近根的地方才甜。但太过青绿的也不甜,泛着些红色的最甜,我挑选的就都是这种泛着红色的甜杆。本来我将甜杆水挤到碗里喂你,可你不喝,只一滴一滴挤到嘴里你才喝。这两天,我就是这么一滴一滴挤到你嘴里喝的。”
    宛霓道:“即便是甜杆,那也用不了这许多。”说着,撑起身子向舱外一看,立时叫苦不迭:“哎呀,你可真能糟蹋。”就见岸边田地里原本长势茂盛的玉米,此刻已倒伏在地,一片狼藉。
    宛霓大吃一惊,顾不得病后体弱无力,挣扎起身,一边扳舵摇橹,一边埋怨道:“你就是个祸害,你毁了人家庄稼,人家是要骂的。”
    佟钰这才感到事态严重,忙即帮着启锚升帆,逃离此地。
    驶上河道,宛霓扶着舵把呜咽起来,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成串地滴落下来。嘴里不时轻呼:“妈妈??????妈妈??????”
    佟钰见她伤心,便在旁边不住劝慰。但宛霓悲情难抑,哭声越来越大。佟钰不知所措,瞥眼见宛霓时常提在手里的提篮里有几张白纸,便取过一张在掌心里团成一团背在背后,道:“小情乖乖,我变个戏法你瞧。”
    宛霓呜咽不止,但珠泪迷蒙的两眼却已瞧了过来。
    佟钰道:“你瞧好,戏法来了!”随即板正面孔,嘴里念念有词:“南来的雁,北来的雁,到我窝里下个蛋。”抽回两手,摊掌一看,却是空空如也。
    宛霓神色有些失望。
    佟钰此举就是为了引她关注,忙即打点起精神道:“咦,没有蛋?这次不灵,下次一定灵了。”遂又煞有介事地举手望空拜了拜,道:“南来的雁,北来的雁,到我窝里下个蛋。”两手一摊,一个纸团滚了出来,立马大呼小叫:“啊,这次有蛋了,到底菩萨显灵!”
    宛霓却依然一副失望神色,道:“什么戏法?那白纸甄益德医书后面有许多张,是他用来随时记录诊病心得的,有何稀奇?”
    佟钰毫不灰心,道:“你想看稀奇是吗?好,我就给你变个稀奇的。”说着展平纸团,取过剪刀,边剪边唱道:“八月十五庙门开,庙里的龙王下仙台;下了仙台发大水,溜溜的小子崴了腿。崴了腿,你别哭,溜溜的小子找大姑,大姑带他上青都。青都有个青风怪,抛下一把剪刀来。斤斤的剪刀尺多长,一剪剪了个扫晴娘。扫晴娘,本领强,举着把扫帚撵龙王,跳到空中摇摇手,惹了祸的龙王哪里走?打你打到九霄九。拆了你的台,扒了你的庙,拆了你的庙门给老道。老道求来一副药,溜溜的小子不见效(笑)。”唱毕,鼓起腮帮,绷紧面皮,却又忍耐不住,“扑哧”笑出声来。
    宛霓虽然眼里含着泪花,仍抽噎着道:“你是溜溜的小子。”
    佟钰倒不赖帐:“是是,我是溜溜的小子,你打罚我一记。”说着伸手让宛霓责打。
    宛霓在他掌上轻轻打了一记。
    佟钰找来一段细绳,将剪好的扫晴娘拴在舱门檐下。风一吹,那扫晴娘便扑啦啦地上下翻卷。
    佟钰有些慌乱,气恼道:“不对不对,这里的风不对。我们建康的风不是这样刮的,是左右刮,那样扫晴娘才好摆手。不像这里的风,上下左右地乱刮。”
    宛霓知道,这是佟钰的扫晴娘剪的不对,而不是风的缘故。便取过一张白纸,也剪了个样子,但不是佟钰剪的脑后盘发髻的婆婆模样,而是个梳着双髻,伸着长长手臂的小姑娘形象。
    宛霓将剪好的小姑娘形象也用细线拴在舱檐下,河风轻吹,那小姑娘形象便摇摆着长臂晃动起来。
    佟钰不服气,道:“你剪的不对,扫晴娘是个婆婆,不是小姑娘。”
    宛霓道:“我剪的是我,我在喊妈妈。”说到妈妈,她眼里又涌出泪水。
    佟钰见状,忙即口软下来,道:“对对,这剪的的确像你。瞧,它有多俊俏!它不叫扫晴娘,该当叫——乖乖摇手。对,就叫乖乖摇手!”
    佟钰见宛霓始终提不起兴致,便想说几句宽慰她的话。但刚说了句“小情乖乖??????”立时意识到宛霓对这话十分反感,想要改口称呼别的,一时却又不知称呼什么好。只是不停嗫嚅:“小情??????乖??????”
    宛霓大度道:“你要是实在改不了口,那就叫吧,反正你刚才已经叫了好几回了。不过,只许你一个人这样叫,别人不许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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