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才能得到李承启的原谅,如何才能修复他与自己的关系,沈嫣自然是明了的。但若不能予以真心,沈嫣恐怕再也做不到假意求全——至少现在,她还做不到。
    而为了不让沈嫣有机会再次出逃,李承启不仅封锁了西宫,还将崔嬷嬷和惜玉从沈嫣身边调走了。沈嫣身边,仅留有李承启亲自挑选的几位宫人伺候。沈嫣接受了,没有做任何无谓的反抗。
    然而,这一夜她接连做了两个跟安阳平有关的噩梦。梦里的场景尽是安阳平睡在一块寒冰上,心被人挖走了。她从睡梦中惊醒,想到安阳平为李承启诊治过后便用白纱掩面,不禁担心起他的身体来。
    翌日一早,她便让苏游传话要见李承启。
    沈嫣这就说要见自己,倒令李承启内心生了波澜。他放下所有事,很快来到了西宫。可一到西宫,他听到的却是沈嫣对安阳平的担忧之言,他不禁气上心头。她当真破罐子破摔,到这个时候了都还不知自救吗?
    “仅此一面,还望皇上成全臣妾这个将死之人。”沈嫣跪地,伏身乞求。
    为了见安阳平,她不吵不闹也不骗,只是乞求,令李承启心如刀割。而为了让他恩准,她更是说:“皇上,您若担心臣妾耍心眼,可派心腹与臣妾同去四方客栈。”她只要知道安阳平平安就好,为此,她不怕李承启的人跟随。
    “朕亲自陪你去。”明明知道安阳平已经不在了,李承启却要费这功夫。他倒要亲眼看看,沈嫣发现安阳平不在四方客栈之后,会有多么的失望。
    “皇上不可出宫。”沈嫣却反对道,“那些意图刺杀您的人还未落网。皇上轻易出宫,若再遇行刺,臣妾便是万死,也唯恐难辞其咎。”
    听她这么说,李承启心底感到了一股子讽刺之意。他上前将沈嫣从地上扶了起来,之后却是伸手微抬她的下颔,看着她淡漠的眸子。不无戏谑之意问:“你这是对朕的关心。还是怕有个好歹,要背负那千古罪名?”
    他薄唇微张,眼睑微凛。他脸上的肌肤。因新伤未愈而失了血色。他落在她下颔的指腹,更是苍白得渗人。他对她戏谑的样子,与初见时一模一样,但却没有初见时的美好。只有真正的戏谑般的凌辱。
    沈嫣知道,若她表明自己是关心他之意。他一定会用“你故作关心是想换得朕的原谅”之类的话继续羞辱她,为此,她撇过脸,挣脱他的手指。没有答他的话。
    “回答朕。”他颜色狠厉,却是硬要一个答案不可。
    “臣妾不愿背负千古罪名。”
    她仍不服软,李承启并不意外。他不以为意地笑了笑。目光在她的脖颈处打量了一番,忽而伸手扯开她的衣领。看到了她颈项上包扎的伤口。他心下一惊,贤王李承茂没有说谎,他的嫣儿,果然在听得他遇刺之后欲行回宫,却被来历不明之人刺伤了。
    明明心系她的伤口,可他面上却要表现出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他没有问她伤得重不重,亦没有问她疼不疼,只松开钳住她衣领的手指,并移开视线,全然不说道这件事,彷如没有看见她的伤口一般。他接着她前头的话,不无狠厉告诉她:“你仅有半刻的时间与安阳平道别。”
    心知安阳平已不在了,他却有意说这样认真的话,并有意做了一番认真的事。他唤来霍青,当着沈嫣的面儿,他吩咐他,要他一定在有限的时间内将沈嫣带回宫中,否则,他会下旨捉拿“与西皇后私通之奸夫”。
    如果安阳平还活着,他一定会这么做的。而他之所以毫不留情说他是奸夫,不过是为了羞辱沈嫣罢了。他终归咽不下这口愤懑之气——他不能容忍,他最心爱最重视的女人曾将她的身体交给过别的男人;他不能容忍,他的这个女人怀了那个男人的野种并在东窗事发后竟然不愿打掉;他不能容忍,她还牵挂着那个别人,就是那个可憎的男人,安阳平!
    然而,他所有的怒火,都只能是无奈。安阳平以己之命救了他一命,他就是有那么多的理由恨之入骨,却找不到半个理由去追究。
    而面对他的言辞羞辱,沈嫣则只微蹙了眉头,向他礼仪伏身,便在霍青的陪同下走出了西宫大殿。
    雪后天晴,白色,安静地铺满了整座宫殿的大地和砖瓦,被阳光照出了水晶般耀眼的光芒。坐在轿中,看着远处天空的湛蓝,沈嫣心中升起了一股别样的安和与静谧。想到自己终于能够坦荡地坚守一份爱人的真心,她嘴角更是扬起了一抹微微的笑意。她一只手,不自觉落在了自己的小腹上,慨然而侥幸。
    临近年关,四方客栈没什么住客,显得十分的冷清。当店家告诉沈嫣,安阳平和大山已然在昨夜离去的消息时,霍青分明看到,沈嫣脸上本有的期盼之光霎时黯然了。她紧抿的双唇,微微张开,呵出的白气像一朵淡淡的云彩,有片刻的停留,却又很快飘散了去。
    “他没有留下什么话?”沈嫣终还是询问店家。见店家摇头,她更加失望了——安阳平说好会在此等她的,却是如何……她本以为,安阳平到来,是为带她离开的。
    当日,即便是英亲王遇刺她本有机会逃跑,她却选择回到宫里,正是想着就算那个时候逃跑,找到旧伤未愈又添新伤的安阳平,也还是被捉的下场,为此,她选择回宫等待。因为她那样相信,安阳平身体康复了就会来找她,一年、两年,他总会来找她,带她永远地离开。可他比预期更早来了,却又走了,没有带上她。
    她失落而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霍青,忽而问:“他因何不声不响就走了?其中因由,你定然知道。”
    撞了她快速掩去眸中水雾的质问目光。霍青心头一凛,眉头也不自觉蹙了蹙。不过,他终是低了下颔,漠然没有做声。
    “皇上不让我见他,早就派人将他赶走了是不是?”沈嫣怀疑,李承启先前在宫里的一言一行,皆是谎。
    “我要见娘娘……”正当此时。屋子外头响起了这样一个青涩的声音。
    沈嫣和霍青侧脸望去。见是这家店里的小二,手中拿着一封书信被护卫拦在了外头。他声称,“昨夜离开的瘸腿公子有信件要我交给娘娘”。
    安阳平并非什么都没有留下。
    拿到这封未署名的书信。沈嫣高兴之余,却又一次失落了——安阳平留了一封信,见也不见她一面便离去了吗?他知不知道,她肚子里怀了他的骨肉?他本该留下。想办法带她一起走的。
    信中,唯有四个字:忘故。守缘。
    沈嫣看罢,无声的泪瞬时如雨倾盆,令她模糊了视线。她心痛如绞,是绝望。也是解脱。安阳平的诀别,留给她一条非走不可的路,她唯有一心走下去。再不动摇。
    泪,很快止住了。她弹开指腹。任信件飘落到地上,亦任上头的四字箴言被霍青看去,之后,她巍然转身,一身傲然走出了四方客栈。
    四方客栈门口,兵部尚书韦斯礼不知何时开始已在此处久久伫立。他得知沈嫣的行踪便赶来了。听闻李承启脱离生命之危侥幸活了下来,他对沈嫣气恨极了,也对自己竟然被她骗了去而感到恼怨万分。
    见沈嫣出来,他微低的下颔缓缓抬高了。他脸上的皮肤,被阳光和雪地照得温暖透明,但这丝毫不能掩饰他眉宇间的冷厉之气。他那双澄明的眸子,无有波澜,却昭示着他的气恨。他双唇紧抿,化成的“一”字森然令人发憷。身着一袭天青色绣有白云仙鹤的宽大衣袍,竟让他在这一刻稳稳移动的步伐透着些许王者气概。
    沈嫣紧看他,多少还是有些忌惮的,只是当他移步到自己跟前,她不得不镇定心神罢了。她骗了他,他会否恼羞成怒?今时,他正是找她算账来的?不过,余光扫过身侧警惕的霍青,沈嫣内心也便多了几分安然。她骗了他,他又奈何得了谁?她扬头,再不畏惧与之对视。
    他看到,她眼圈微红,分明是哭过,可她直视自己的样子,却要做得这样坚定。尽管如此,他还是要质问她:“因何骗我?”
    “本宫若不骗,皇上可有活命的机会?”略作停顿,沈嫣继续道:“本宫,不过不信你们任何一人罢了。”她声色悠悠然,倒不掩饰内心所虑。
    “可我竟然信了你!”韦斯礼抬高的音调,昭示了他满心的不悦。
    面对他因为瞪视而显得凶狠的目光,沈嫣没有半分回避。她甚至迈前半步,直看他的双眸声色淡然道出一句“那又如何?”
    韦斯礼目光微敛,却无话好说。半晌过去,沈嫣方收回自己的视线,没过他,径直登上了回宫的车驾,孑然而傲然,尊贵无比,但不知是她皇后的身份让她多了这份气质,还是她这样的气质契合了她这皇后的身份。而无论如何,她都是令人敬畏的。
    沈氏嫣儿,已不再是曾经那个平凡的沈氏嫣儿了。此前成为过去的一切,让她变得越发坚硬。而想着这样坚硬的背影,韦斯礼的野心又一次被激了起来。他是兵部尚书,手握三军大权,他,是有机会的。
    不多时,沈嫣便回到皇宫了。她的西宫,却在上演血腥的一幕。她才回到西宫大殿,宫婢倩娥便在屋外哭哭啼啼欲求见。沈嫣此时本无心情问旁人事,但听得小丫头哭得凄厉,她便让她进殿回话了。(未完待续)
    ps:我胡汉三又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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