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嫣离开后,霍青便告诉了李承启,安阳平用自己毕生功力救了他一命之事。李承启听罢,震惊而愤怒。当即他便命令霍青,要他一定找到安阳平,便是寻遍天下名医,也一定要将他起死回生。
    “皇上,就任他去吧。”霍青却道,“大山带他离开时,他已经……”说罢他又跪到了地上,“但求皇上饶恕皇后娘娘腹中胎儿一命。”
    就当是偿还安阳平的救命之恩,李承启也当让沈嫣生下这个孩子!为何结果偏偏是这样?李承启心中,犹如烈焰燃烧,愤懑、无奈……万千不快的情绪,同时侵蚀着他,让他喘不过气来。
    宫外,李承茂集结的人马看到英亲王、安西侯,还有兵部尚书等势力的先后离开便停滞了。打探后,得知沈嫣和兵部尚书联合,已然免除了一场夺权的浩劫,李承茂也便放心了。不过,他在欣然之余也有几分挫败感。他想,即使没有他相帮,沈嫣也可独立争取一个她想要的好活,很多时候,他于她而言,并非一个必不可少的存在。
    这一夜,没有一个人是高兴的,亦没有一个人是真正的胜利者。
    沈嫣回到西宫,稍一抬手便让崔嬷嬷和惜玉将心底的焦急和诧异都压制了。她好疲累,一句话都不想说。她仅来到大皇子的寝殿,看着熟睡的李翰,百般爱怜。直至这一刻,她的心,方才归于宁静和祥和。
    眼见着东边天空升起了一抹白,崔嬷嬷和惜玉皆为沈嫣一夜未眠而忧心不已。惜玉想进殿劝沈嫣,却被崔嬷嬷拦阻了。崔嬷嬷说:“娘娘想静,就让她好好静一静罢。”
    “可这天都要亮了。我实在担心……”惜玉压低声音,着急道,“现下的局势,是容不得娘娘在此多愁善感的呀。皇上身体无碍了,只怕娘娘就要遭殃了,娘娘当尽快想办法弥补自救才是。”
    “娘娘自有娘娘的打算。”崔嬷嬷却是一副自安天命的样子。她担心的,唯有沈嫣一夜不眠不休,又历经这许多事。身体会吃不消。
    “娘娘的打算,只怕是跟皇上硬碰硬,终不得好。”惜玉担心的,与崔嬷嬷担心的断不在同一个点上,她还说:“我从小就跟了娘娘,对娘娘的性子。再是了解不过的。”
    崔嬷嬷没有做声。她也担心,沈嫣会跟李承启硬碰硬,终不得好。
    朝堂上。满朝文武没有迎来皇帝驾崩的消息,反而看到他们的皇帝如往常一般傲然坐在了龙椅上,不禁个个吃惊咋舌。安西侯之流更是为李承启的出现,而觉得惊惧万分。
    “怎么,你们一个个见朕还能坐在这里,都不高兴?”李承启冷沉的声音响彻大殿,让整个殿阁都为之抖三抖。
    “皇上龙体无恙,是臣等之福,百姓之福,大周江山之福啊!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个朝堂之中,并非都是心怀不轨之人。其中大部分,都还是忠于李承启的,只是昨夜得知皇帝命不久矣的消息,他们不得不早作打算罢了。如今皇帝安然,一切便是安然,他们感激涕零都还来不及。又岂会不高兴?
    很快,李承启令元吉宣了一道圣旨。许多人的功过是非,皆在这道圣旨之上。但这道圣旨,并不公允。
    安西侯焦怀卿、英亲王刘基大逆不道欲行夺权篡位,交由刑部查处定罪;兵部尚书韦斯礼迷途知返,功过相抵;贤王李承茂、御林军统领霍青护驾有功,加官进爵,皆是有理有据,绝无偏罚偏赏,圣旨旨意,却惟独在提到西宫皇后时说沈氏嫣儿假传圣旨,私心立己之子为储君,欺君而欺天下,罪当至死,但念其身怀龙裔,特准她诞下龙儿后,再谢领三尺白绫。
    李承启,要沈嫣死。听得这样的旨意,李承茂当即跪到地上为沈嫣陈情。“皇后娘娘冤枉!”他义正言辞道,“娘娘假传圣旨,为的是免除各路权势兵戎相见,皇上岂可判娘娘欺君欺天下?万望皇上明鉴!”
    “臣等恳请皇上明鉴,恕娘娘无罪。”昔日里跟随李承茂的人,沈嫣父亲沈世充的几位门生,还有一些忠肝义胆之人,皆跪地为沈嫣求情。
    “西皇后娘娘私逃出宫,才害得皇上在宫外遇刺,只此一事,便是死罪。”一向针对沈嫣,视沈嫣为祸水红颜的西台御史包无庸,毫不留情地说出这样的话,让一些不明就里的朝臣豁然知道他们的皇帝因何会遇刺了,更让有心之人借此大做文章。
    朝臣一下子分为了三派,一派是护沈嫣的,一派是护圣意的,另一派,是中立的。其中,一早得知皇帝起死回生的兵部尚书韦斯礼便是中立者。他想,待沈嫣诞下腹中胎儿,再为她求情不迟。现下,就让她以一个将死之人的身份诚惶诚恐地活着吧!她便是没有欺君,没有欺天下人,但她欺了他,迷惑了他,她该受到指责和惩罚。
    而无论如何,所有的争议都因李承启一句“退朝”而结束了。圣旨已下,君无戏言。李承茂以为,想要李承启收回成命,还要从长计议。万幸的是,李承启没有现在就要沈嫣死,而是在她诞下龙裔之后才赐她三尺白绫,还有时间,便有转圜之机。
    圣旨传到西宫时,沈嫣正亲自喂大皇子李翰吃食。一夜心力交瘁的她,脸上尽显疲惫之色,但面对自己的孩子,她眉眼间却不失笑意和温慈。听过李承启的圣意,她泰然地谢了皇恩,跪在地上却是迟迟未有起身。
    “娘娘!娘娘您去跟皇上解释,您没有背叛皇上,您没有错,不该被赐死的……”听过圣意,惜玉激怒不已,她甚至不惜抓住元吉,告诉他道:“元吉公公,太医把出娘娘喜脉,是遭人陷害啊。娘娘肚子里的孩子……娘娘便是有了孩子,也不该现在就出现喜脉,娘娘她是受人陷害……”
    “惜玉休要多言。”沈嫣起身,制止了惜玉的话。
    “尽管说。”李承启却出现在了殿门口。他气色不佳,身子披着厚重的大氅,几乎有些撑不起的负担。他目光紧盯惜玉,要她说完未说完的话。
    见他来了,惜玉就像看到能救沈嫣命的稻草一般扑呛了过去,急急道:“皇上,娘娘与安阳公子发生那等关系至今一个月都不到,是不该被诊出喜脉的。有人陷害娘娘,皇上要明察,还娘娘清白才是。”
    “清白?”沈嫣听到这两个字,不禁嗤笑出声,她对惜玉道:“惜玉,本宫与安阳私通,便不再清白。不论喜脉是否因人陷害,本宫月事未有如期而至便是本宫身怀有孕,你何须再为本宫求情?”
    “娘娘……”惜玉在为沈嫣说好,沈嫣却偏要承担罪责,惜玉真是又急又气,几乎不能圆其说了。她想了想,兀然对李承启道:“皇上,孩子……孩子也有可能是您的啊?娘娘仅以月事未有如期而至才认为自己有了孩子,但这孩子究竟是谁的……皇上,孩子若是您的呢?您不能让您跟娘娘的孩子一出生便没有了母亲啊。”
    听言,李承启心头也燃起了一点希望。他走至沈嫣跟前,紧看她道:“告诉朕,是谁的孩子。”
    “是安阳的。”沈嫣没有正视李承启。她不想,也不敢正视,只怕看到他绝望的目光。
    “娘娘……”惜玉好恨,哪怕沈嫣说“不知道”,也好过这般笃定地说“是安阳的”啊。
    “你如何断定是他的?”李承启却气恨地捏住了沈嫣的下颔。“既是巫峡镇之事,你如何判定孩子是他的,而非朕的?既是月事未有如期而至才有的判断,你又如何肯定是他的?啊?”他指尖不自觉加重的力道,捏得沈嫣生疼。
    沈嫣终于对上他冷厉的眸子,含泪告诉他:“因为我不想再骗你了你难道不明白吗?”她相信那个被自己杀死的吴太医说的话,她相信腹中的胎儿是安阳平的,她不愿再欺骗李承启对自己的爱,她宁愿他从此痛恨她,抛弃她。
    然而,一句“不想再骗”的话于李承启听来却是那样的讽刺。他松开抓住她下颔的手指,微微侧身,只剩一声凄然笑语:“连骗都不愿再骗了。”
    沈嫣惊讶地发现,他理解的和自己要表达的,绝不是一样的。她想解释,可他已迈开了离去的步子。她不能让他把自己的愧疚之言理解为绝情之语,为此,她跑到门口冲着他的后背大喊了一句:“我辜负了你对我的爱怜,适才没有颜面再用谎言骗得你的原谅。”
    李承启放慢步伐,望一眼被大雪覆盖的苍茫天与地,终没有顿步,亦没有回头——这一次,他不会因为她这样一句软话就回头,除非她决意将她的心,干干净净地交给自己。
    他给她时间去洗涤她那颗沾染了瑕疵的心,期限一到,她洗涤干净了,她还是他的嫣儿,她洗涤不了,那他……便是不履行唬人的圣意,他也一定让她从此活在痛苦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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