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一想到,我们身处掖庭,也不失为一个悠远之所,只要心下安然,处之泰然,倒也罢了,苦便苦些吧。
    春吉手里握住冰锄,一下一下凿冰,碎裂的冰声在此间尤其清远悠扬,与迢迢宫漏之声相呼应。
    薄衣不遮寒凉,呵白雾而气散。街衢深长,好似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东方破出一片曙白,霞色晕染,莳薇笼着袖子,走过掖庭宫女们的身边,重复两遍:“可以用早膳了。”
    晨风穿过,她的衣裙轻轻摆动,犹如天幕之下翩翩而来的使女。
    我们出扫一夜的冰雪,她便盯住了我们一夜。
    别的地方主事宫女、内监动辄打骂,小宫女、小内监们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乃是常事,似她这般冷着神色,从不打骂的管事宫女着实鲜见。
    众人排作两列长队,紧随其后,好似两条蓝色长龙,蜿蜒向掖庭而去。
    我与春吉并肩而行。她偷偷拽了拽我的衣袖:“嬿儿。”
    我迅速看了她一眼,然后把头掉过去,目视前方。
    春吉接着往下说:“我听说李儿被抓住了。”
    早膳用尽,管事内监陈福来骤至,他一甩拂尘,尖刻着腔调:“诸位莫着急,咱家奉淑妃娘娘之命来请你们去看样东西。”
    众人喈喈,他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垂手一旁的小内监立刻上前,带有几分趾高气扬的样子,训斥道:“吵什么吵?陈管事在说话,一个个连规矩都不懂。”
    莳薇态度恭谨有礼地问道:“是奴才管教不善,等陈管事走后必定重重责罚她们。”
    陈管事哼了一声,声音平缓道:“秦掌事在宫中多久了?”
    莳薇回答道:“七年了。”
    陈管事十分吝啬似的漏出一声笑,但是笑得极其短暂,好像刚开头,就收了尾。他眼睛一斜,嗤道:“也算是宫里的老人了,若是旁人看见秦掌事连这十数个小宫女都管不好,驯不服,怕是闲言碎语的会说秦管事没这个能力吧?”
    莳薇拱手成礼,敛眉垂眼:“宫女不知礼仪,议论喧哗,扰乱管事清听,的确是莳薇的疏忽,应当引咎,莳薇不敢砌词推诿,只是莳薇做到掖庭掌事宫女多蒙管事、主事们相助,莳薇尚未报效。”
    陈管事道:“好一张巧嘴,难怪哄的淑妃娘娘身边的徐长史对你连连赞叹,要把你从掖庭这破地方提到娘娘身边呢。”
    莳薇福了福身,尔后轻声细语地说:“莳薇并无飞上枝头之心,还望管事明鉴,若是娘娘真要将奴婢提到身边,那是娘娘的恩泽,莳薇也唯有从命。于何处,做何事,莳薇知道分寸的。”
    我快速地扫了一眼莳薇,但见她不卑不亢、落落大方,就如同世间万紫千红皆由它去,我自一缕清风笑傲山水间。
    那一刻,我才明白,在她冰冷的外表下隐藏的是一颗淡然而潇洒的心。
    冰雪作琼蕊,风雨不相摧。她以不近人情为保护壳,心底仍是一派天真。只是,她低垂的眉眼还隐藏着什么我还不知道的东西。那些,更加隐秘,更加深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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