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宫中第一年的记忆,总是漫天的飞雪,肆虐而张扬的纯白充斥整座皇宫。
    风,刺骨的寒冷,阴暗的墙角,一盏如豆的灯,构建了我对皇宫最初的记忆,以至于往后多年再见到那些粉环翠绕、丽妆艳裳的女子,我都会疑惑如此般的宫廷是我从前认识的模样吗?
    我与春吉交付了物品。傍晚时分,暮色四合。此刻的内宫女正撤下贵人们用过膳食的碗碟箸杯,点起明亮的宫灯,绣坊的女子穿针引线,绣出栩栩如生、精致绚丽的花纹,浣衣所大概完成了一天的活计,要去吃一些残羹冷饭了,而长街外的雪堆积在一侧,若是不去清扫,第二日,会融化,成为冰水,然后再结成冰,更加难行。
    因而,掖庭女要在夜深人静之时打扫长街积雪,还须得静悄悄的,不能发出动静,惊扰宫中诸位贵人的安眠清梦。
    也许在某一年某一月,她们会在梦中惊醒,然后斥问道:“是何人?”无人应答。继而愤怒,然后大喊:“都到哪里去了?”小宫女急急地过来,垂下眉眼,回禀道:“是掖庭的宫人。”贵人动怒。一念,须臾之间,是善是恶,不得而知。刑罚轻些,则逐出宫门,重些,则丢失性命。祸事,旦夕之间。不由地令人胆颤心惊。
    因之,我们做事情全都是轻手轻脚的,不敢有分毫松动。听其他的掖庭宫人说,幸好没继续下雪,倘若一会儿下雪,一会儿放晴,地上的冰,就会更加难以铲除,哪怕我们花费再大的功夫,可能都无济于事。
    我们唯唯诺诺地听着,指当时是运气好罢了。
    老宫人摇了摇头,仿佛在长叹我们不谙世事的样子。其实,我们哪里不知。掖庭的人哪一个没见过家破人亡、抄家灭门的图景?又有哪一个不是被宫廷礼教束缚?
    我们只是装作愚钝而已,让这位老宫人暂且获得一点资历、经验丰富的快感。
    霜雪催,寒风严,一番星换一番天,天际星河闪闪烁烁,好似将要流泻下人间,直欲堕下九天而去。天边运动,一层层厚重浓黑的云飘忽过来,又如雾气散开,露出星星点点的银光,真是一副盛世清平、祥和安乐的景象。
    我们低着头,支起身子,顺着各座宫殿楼宇洒落的灯光,去除冰,清清冽冽,宛如击筑,一阵风来,将声音递到耳朵边,脸颊上,似细碎的冰碴刮在肌肤上,又冷又疼。
    春吉挨着我,窃窃私语道:“我们俩靠近些吧,还能互相挡着点风。”
    我极小声地嗯了一声。
    她忽然笑了,低声说着:“我脖子后面直灌冷风,不知道以后会不会被冰成柱子了。”
    我也被她这句话惹笑了,可是手里的活儿一点不敢停。
    她又转而黯然道:“还不知道我能不能熬到被冰成柱子的那一天呢。”
    我随着她落下去的情绪,变得灰心,是啊,深居宫中,性命是主子贵人们想取就取的,还不是随时要别在腰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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