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到了属于胜利者的四两银子之后,我便跟着暗卫上了第三层。也是从这里开始,我开始感觉有些不快,准确地说,是一种危险感。
    到了这里,就只有十二局同时在较量,但最终的胜者,只有一个。
    木制的百人场地上突然涌现了一堆观众,三教九流,各式各样,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希望看到一场厮杀,对于他们而言,孰胜孰负并无多少区别。
    我想,大概要认真一些了。
    因为,我其实也是很怕死的。
    不过这一次我的对手倒不是个壮汉,而是个穿的一身白,面色更是白得不像样子的少年,让我一掌拍过去,怕是这少年都得断气,我有些于心不忍。
    少年看起来实在是瘦弱,脸尖尖的,眼睛漆黑而暗沉,鼻梁挺拔,嘴唇单薄,手里握着一把细长的尖锐的剑,剑柄上刻着两个字,鱼肠。
    虽说和一个半大的少年对打,让我有一种以大欺小的感觉,不过我赤手空拳,少年手里还有把有名有姓的武器,也算是两两相抵了。
    我决定以速度取胜,若是少年专攻于剑术,我这种不入流派,全凭本能的战斗方式定然是要吃亏的。
    我一招移形换影,一个手刀下去便把少年劈倒在地。
    正当我以为自己已经赢了的时候,那少年揉了揉自己的脖子,又站了起来,我十分清楚自己那力道,别说是这个瘦弱的少年,就是劈晕了一个壮汉都没有问题。
    倒不曾想,这少年郎身子骨倒是这般硬朗,寻常的招式倒是奈何不了他。
    我吃惊,我汗颜,我举起手来,但我并不是打算投降,而是又一招更快的移形换影,一个手刀下去。
    这招用了我五成的内力,就是敲晕一头牛都成了。
    这少年站了起来,晃了晃脑袋,并不出手。
    我欲哭无泪,一时间无言以对,指尖附着了两分的内力,将移形换影发挥到极致,飞身上前,点了少年的休止穴,这一点下去,少说也要晕倒一天。
    少年的手却像是有万斤的力道,在我将要点穴点到他的时候,陡然间抓住了我的手。
    我伸手劈在少年手腕上,卸了他的力道,慌忙抽身,向后移了一步,这样纠缠下去,怕是我也赢不了这少年,反倒是急于出招暴露出破绽给他。
    少年大概也是这样想的,他那黑眼圈笼罩着的眼睛里有细碎的光芒闪过,轻声说道:“我打不赢你,但我也不会认输。”
    我第一次听到了这般理直气壮的言论,不过他这说的也是大实话,我有些心累。上前了两步,伸出了拳头,说道:“那我们就由猜拳决定是谁晋级吧。”
    少年犹豫了片刻,点了点头,同意了这个法子。
    正当我以为事情可以轻松解决的时候,少年沙哑着嗓子说道:“什么是猜拳。”
    作为一个失忆的女人,我以为自己已经是够傻的了,但是没想到这少年竟然是个更加傻的。这一天我在这少年的身上看到了太多的不可思议。
    为了让自己不要显得那么没见识的样子,我淡定地给少年解释道:“你看,这是三个动作,这个动作代表剪刀,这个动作代表石头,这个动作代表布。剪刀可以打败布,石头可以打败剪刀,然而布可以打败石头。生生相克,一个赢一个。用这样的方法比武的话,就不用打打杀杀了。”
    少年垂下了头,亲手试了试这三个动作,一个剪刀,一个布,一个拳头,而后抬起了头,向我点了头。
    “说完剪刀石头布这句话,我们就要伸出手,表示自己要选剪刀还是石头还是布了。”
    “剪刀,石头,布。”
    我出了剪刀,而少年出了布。
    我赢了。
    少年若有所失地说道:“输了。”
    我一时间得意忘形,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说道:“这剪刀石头布里面也是有技巧的,越是害怕的人,越会攥起拳头出石头,而勇敢的人,则是伸出手指,出剪刀,或者是布。所以啊,只要我出剪刀,很大的可能就不会输。所以,以后试试剪刀吧。”
    少年的眼底有细碎的光,白惨惨的脸上似乎浮现了一点快乐的红晕。
    我从暗卫手里接过十六两银子,对着少年摆了摆手,说道:“我们后面再见了。若是光比武功的话,我大概是赢不了你的。”
    少年点了点头,说道:“江都。”
    我愣了愣,这才反应了过来,犹豫了片刻,说道:“千帆。”
    千帆,我的名字。作为千帆而活。
    凭借着强劲的掌力和快如疾风的手刀,我继续靠着一拳,打败了第三层其他的十一个优胜者,也许我该给自己起一个封号,在江湖混的,总得要有一个简单响亮的名号的。例如一拳女侠之类的。
    我一路打到了第十五层,果然并不是所有的对手都像是江都那样棘手,但只凭借一个拳头,显然已经不够了,有时我甚至需要花费一个时辰的时间,解决这些糟糕的,血淋淋,又有些反胃的事情。
    就这样继续打到了二十层,不过是七天的时间。
    此时我已经精疲力尽,无法继续下去,甚至连拳头都无法一气呵成地打出去,走到第二十层的人已然是不容小觑,我踉跄着脚步,调用全身的内力,拽着对手的手臂,往着丹田一掌打了过去,这才勉强赢了这一局。
    宣告胜利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这才放心地瘫在了地上,头上的汗水如同雨水一般,顺着我的脸颊往脊背上流淌,幸好现在没有镜子给我看,这样我就不用知道自己现在到底是怎样的狼狈了。
    片刻后,我身后负责监管的暗卫走近了我,说道:“今晚还要住宿在黑街吗,天字号一千两一晚,地字号五百两一晚,玄字号三百两一晚,黄字号一百两一晚。”他的语气冷淡而平静,像是个没有生气的黑色岩石,语调都是在同一个线上。
    自从到了黑街,我对于金钱的认知以及不再是一两二两三四两,而是一百两一千两一万两,对于这样的改变我深表无奈。
    我在黑街的存款大概是两万两,只要我出去,大概会被来自五湖四海的杀手一起捅个透心凉。
    打架这种事情,果然一个人还是打不过群殴啊。
    我点了点头,就像是往常的那一样,同意了这霸王条款。“来一间玄字号的房间,一晚。”
    那暗卫闻言转过身去,说道:“跟我来,您所有竞技胜利所得的银子今晚将由黑街代为保管。但愿明日还能见到活的您。”
    他这话说的我毛骨悚然,不过也没什么不对的地方。毕竟在第三十层居住的人,想必都是要互相竞争的人,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说不定就用什么腌臜手段连夜处理掉对手了。
    五百两的玄字间我还是第一次住,但是通常,我更喜欢地字间,原因无他,省钱。
    但实际上它也只不过是一间再寻常不过的房间,也许唯一值得称赞的是有热水。房间里的被子都还是崭新的。
    不过此时的我已经快要瘫痪了,早已经顾不得洗个热水澡,关好了门窗,倒在床上就睡了下去。
    也不知道这一觉睡了多久,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屋内的蜡烛还没有燃尽。
    我起身换了身衣服,给自己倒了杯茶水,一口饮尽。站起身来活动活动筋骨,昨夜并未注意,没想到这房间竟然连个窗户都没有。没有阳光,也不知道现在是今夕何夕了。
    我打开了房门,屋外站着一个暗卫,见我出来了,手里的刀也随之而出,吓得我顿时头发竖起,往后倒退了一步。
    此时天色还是漆黑一片,唯有云后的月亮带着微弱的光芒,隐隐约约可见山下的丛林,幽深而神秘。
    我傻笑着呵呵呵了三声,就退回了房间中,顺手把门关上了。身体顿时软了下来,无力地靠在门上。我当真是没想到,这黑街的戒备竟然是这般森严,出个门都要拔刀了,若是真刀真枪地打,我未必打不过这些暗卫,不过我终究是在人家的地盘上,还在赚人家的钱,不得不低头。
    月华如水,此时的我并不明白,原来这是从失忆之后,我离他最近的一次。但命运如果要作弄的我这么一个凡人,我又有什么办法?
    我蹲坐在地上,靠在门扉上。
    房间外传来脚步声,步伐轻盈而稳健,那是内力深厚的人习惯的步伐,我敏锐地察觉到这一脚步声从不远处走来,又渐渐走了过去。他身上有和我相同的气息,不仅仅是武功,还有其他的一些我并不清楚的因素。
    我的心脏却因此久违地跳的安稳了起来,像是混乱的乐曲,终于找到了它所属的乐章,我想,难道是公子吗?
    可公子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娇花,怎么会来死楼这种地方。刚刚那个人,只是气息,我都能觉察到,必然是一个位高权重,很不简单的那种人。那种积压,我觉得很熟悉,就像曾经自己也是那种让人很不舒服的那种人一样。
    我快速地站起身来,手按在门上,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推了开来。
    不出所料,我的脖子被暗卫架上了刀,但此时的我却并没有害怕,目光看了过去,那人的身影却已经消失在了黑暗的走廊深处。
    “好奇心,会害死猫。”
    我陡然间偏头避开刀锋,笑着说道:“受教了。”此时即便是矢口否认,这位突然出现的,武功不下于我的侍卫,也不会相信,更何况我的演技,按照公子的话来说,是向来拙劣。
    正当我手搭在门上,打算关门准备回房间,另一个暗卫走了过来,我辨认了许久,这才看出来是昨天监管我的那个暗卫。
    他的声音冰冷地没有一点感情,说道:“一晚的时间已经过去了,白昼已经到来,您是继续往上面打,还是就此停止,在第三十楼就离开黑街。”
    我毫不犹豫地答道:“当然是继续打下去了。”我想我现在大概是十分英俊潇洒的,还很有大侠风范。
    而现实,在暗卫的眼中却是,我盯着一头乱糟糟的鸡窝头,挂着两个黑眼圈,阴森森地说道:“当然……是继续打下去。”
    暗卫点了点头,说道:“那请您拿好东西,我带您到第三十一层。”
    我回房间拿起了包裹,却听到了两个暗卫在屋外的窃窃私语。
    “到了第三十一层,就是生死关了,没想到还真有人到这关,倒是可怜,分明现在走,拿到的银两也够几辈子衣食无忧了。”
    “我看这女侠,倒是别有所求,打赢了第三十一层,就是峥嵘阁的阁主了,还有一个无限制的愿望。若是只为钱,那女侠,何必要如此拼命?”
    “那倒也是,哎,要不我们赌一局,明日,她是死是活,我赌是活,十两银子。”
    “我赌,是死,二十两银子。明天和这女侠对打的,毕竟可不是人。那是紫衣重华。”
    我勉强打起精神,背上了包裹,快步走出了房间。
    我手持利刃,作为这场战斗的开端。
    第三十一层的房间装饰不同于二十层以下的地方,房间异常地明亮,眼睛甚至都有一些刺痛的感觉,墙壁上挂着各种各样的刀枪剑戟,是它们,在散发着奇特的光芒,而那些光芒却并未能让我感到一点类似于是阳光一样的温暖感觉,而是像地狱,带着沉重的血腥味。
    兵器的本身,就是用来厮杀与争斗的工具。
    我感到一种久违的归属感,身体中的血液似乎也因此澎湃地燃烧了起来,我似乎本来就应该在这样的地方。
    我的对手是一个穿着紫色纱裙的奇异女人,她的手上和脚上带着轻盈精巧的黄金长链,长链上挂着一个个大小不一的金铃铛,裸露的白皙双足在光影之下也显得异常地白皙明亮,她的面容被一块黑漆漆的纱布遮住了,只露出一双漂亮的黑色眼睛,睫毛长而卷翘,眉毛细长,眼角一颗细小的泪痣更是给她增添了几分魅惑的神韵。
    唯一让我感到庆幸的是,这里的武器并不用再花钱购买,而是任意使用,规则也在改变,胜利的条件将不再是其中一方失去行动能力,而是其中一方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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