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莫矫情。老夫训斥你几句罢了,你又要给老夫安上个气量狭小,打击报复的罪名么?你且说说你所谓的对策,若有道理,老夫便不追究。若胡言乱语,说不得老夫还真给你小鞋穿。倘若你不说,那便是跟老夫作对。”杨俊喝道。
    林觉苦笑无言,摊上这么个上司还真是没办法。杨俊戎马半生,性烈如火说一不二,跟他打交道还真是一门学问。
    “下官遵命便是。杨大人,下官之前说的两条西夏离心的主要原因便是朝廷应该早早布局进行改变的对策。下官认为,朝廷应该在收复西夏之后便要着力改变西夏部族的现状。首要解决的便是他们的生存问题。朝廷应该拨付钱粮对西夏进行救济补助,要派驻官员按照中原的作法组织他们开垦田亩兴修水利。解决了生计的问题,只要衣食无忧,事情便成功了一半。这之后便要解决同化他们的问题。仓廪实而知礼节,不让他们吃饱穿暖,后面的事情谈也不要谈。”
    杨俊点头道:“甚有道理,朝廷施恩,百姓安居,确实会解决很多问题。”
    林觉道:“是啊,但这还不够。异族毕竟为异族,要彻底改变,则必须改造和同化他们。正如大人所做的那般,迁党项幼.童于中原腹地抚养,这便是同化的手段。但对于孩童是可以的,对于成年人却是不成的,那要付出更大的耐心,做更多的事情。在改善生计的基础上,可实行多种手段。要筑城为居,改变他们的生活方式,变逐水草而居为定居。将那些散落各地的部落聚集起来,这样既便于管理也便于进行同化改造。要设立学堂,以中原儒家之学教授西夏之民。教会他们读中原书,写中原字,教会他们尊儒重道,重礼义廉耻,忠君爱国。总之咱们的这一套都要搬过去。不仅如此,还要允许中原百姓迁居西夏,允许西夏的百姓内迁。形成异族和汉族杂居的状况。这种情形下,我中原文化会潜移默化的影响他们生活的方方面面。要鼓励汉族百姓和党项百姓通婚交好,最大限度的融汇交融,更会产生更快的同化效果。不必担心我中原百姓被他们同化,我中原之习俗理念乃最为博大精深先进的文化,兼收并蓄,海纳百川,绝不会为落后异族所同化。除了这些手段之外,当然还要辅之以高压重典。因为必有一些党项人是不愿接受的,这些人当然不能手软,该杀则杀,毫不留情,借以警示震慑之用。总而言之,各种手段都要用上,软硬兼施,刚柔并济。也许一开始不会顺利,小冲突会不断,但只需久久用功,步步为营,不出三代人,党项人和我汉人便将融汇一体,从外表和内心里怕是都难以区别了。”
    林觉侃侃而谈,一口气说出这么多话来,只听得杨俊瞠目结舌,惊讶万分。他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青年人是极有才能和想法的,他所说的这些东西既新奇又鞭辟入里,每一条都具有极强的针对性。如果按照他的作法实施的话,结果一定不会太差。杨俊再一次的对林觉刮目相看了。
    “了不起,了不起。在我遇到的年轻一辈之中,你林觉给我的惊讶最大。这些想法当真都是你自己的想法?这可真叫人吃惊。你才多少岁啊,怎会有如此深刻的见解?”杨俊喃喃道。
    林觉笑道:“大人谬赞,这些是我和一位朋友讨论思索这件事时得出的结论。不能算我一人的想法,应该算是我和我的朋友共同的想法吧。”
    “哦?你的朋友?那应该也是一个有才能的人吧。不知他官居何职,姓甚名谁?老夫可认识么?”杨俊问道。
    “大人一定认识他,他叫杨秀,现在在开封府提刑司任职。”林觉道。
    林觉说的可不是假话,当初在崇政殿说书公房之中,自己和杨秀有过关于此事的讨论。杨秀确实提出了要进行文化同化的观点。林觉适才所言的部分内容是杨秀的想法。只是杨秀的想法有些幼稚和想当然,林觉所提出的更趋于实际和完整。
    “杨秀?那是谁?老夫认识他?老夫怎么没印象呢?如此有见识的人,怎地朝中并无名气呢?”杨俊皱眉思索着。
    林觉愣了愣,原来杨俊早已忘记了杨秀这个人了。当年杨秀写了一篇策论指责《灭绝令》的危害,对杨俊也大加讽刺,故而得罪了杨俊。之后虽然高中一甲,却在崇政殿说书公房中蹉跎了十几年未能升迁,几乎半辈子毁在杨俊手里。然而这个始作俑者此刻却根本想不起来这个被他左右了命运的人了。这恐怕便是小人物的悲哀吧。在上位者眼中,不过如蝼蚁一般无名,哪怕是被他左右了命运,遭受了极大的苦难,别人却连你是谁都忘了。
    林觉无意揭穿这其中的过节,忘了便忘了吧,记得反而不是好事。
    “我这位朋友低调的很,大人不认识他也是情理之中。我只是以为您认识他罢了。”
    “哦。改日你带他来见见老夫,如此人物,我要见见。”杨俊随口说道。很快他又皱眉道:“不过,你说的这些虽然颇有道理,但却有个很大的弊端。不知你自己可意识到了。”
    林觉道:“大人是不是说,所费时间太久,还要投入巨大的财力物力?”
    杨俊点头道:“看来你自己也意识到了。你适才说的是三代人么?我没听错吧。那便是四五十年光景了。这么长的时间做这件事?你不觉得太长了么?投入的人力物力以及各种消耗也是巨大的。你觉得可行么?”
    林觉呵呵笑道:“四五十年长么?西夏归于大周已经快九十年了,倘若早早布局规划,行同化之策,则早已长治久安,不再有后面的这些纷纷扰扰了。西夏之地位置之重要人所共知。西夏归顺,不但解西北之忧,更让我大周从此不再缺少良马,让我大周军队不再惧怕北地辽人的铁骑。和辽人百年交好的燕云之盟之所以能签订,还不是辽人自知对我大周觊觎无望,所以才肯订立盟约。之前我大周缺马,步军不敌辽人铁骑之时,他们肯坐下来谈和平么?才怪呢。”
    杨俊缓缓点头,确实,之所以要收复西夏,不计代价的稳定西夏,正是因为西夏之位置重要。西北之局稳定以及解决大周养马之地的需要。否则大周永远处于被北方骑兵的压制之下,被动挨打,难以挺直腰杆。西夏拿下之后,整个战略格局大变,北方辽人也意识到优势不再,于是选择了和平共处之策。
    “至于说投入的钱粮巨大,我只问杨枢密一句,和九十年来数次平叛用兵所耗钱粮死伤人口以及西夏部落袭扰我腹地州府杀人劫掠所造成的损失相比,哪个更多?”
    杨俊愕然,无言以对。杨俊是知道为了西夏花了多少军费的。几次平叛,大军损失的人马不算,光军饷便已经是个骇人的数目,数千万都打了水漂。而且即便现在,为了维稳,西夏还驻扎着一只二十万人的西北军。杨俊当年的手下爱将袁振乾常年驻守在那里。每一年军费开支,维稳之费都是一大笔数目。加上之前西夏部落兵马对边镇的袭扰和劫掠,损失无可统计。这些钱加起来足够用于林觉所言的那些措施所费了。可这些钱都花掉了,西夏却没有丝毫的变化,还指不定哪天会爆发出来叛乱。两相比较,确实有些觉得得不偿失。
    “你要是早生几十年,早些将这些见解禀报朝廷,或许朝廷便采纳了。可惜现在一切都晚了。你我今天说这些,也只是事后闲谈罢了。”杨俊叹道。
    林觉摇头道:“我相信几十年前一定有人提出过类似的想法,我大周人才辈出,哪一代没有贤臣良相,聪明才智之士如过江之鲫,我林觉又算得了什么?其实现在做也并不晚,难道杨大人以为我大周几十年国祚都不能延续不成?大周只要在,这个问题便要解决。与其空谈,不如早做打算。不过此一时彼一时,此时朝廷的财力不同往昔,做起来怕是更难了。但只要下定决定,我觉得大有可为。”
    杨俊呵呵笑道:“林觉,你以为这一套朝廷会接受么?不可能的。朝廷不会同意的。”
    林觉叹道:“我明白。我大周历代朝廷的通病便是急功近利,远见谋略却没人踏踏实实的沉下心来去规划设计。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却没人去想如何防止得病。当今朝廷也是如此。非要大病来袭,方知平日该保养身子。而且开方子治病的人也大多喜欢用猛药,结果病也许好了,身子却更弱三分,下一次大病来袭,却不知能不能撑得住了。”
    杨俊一愣,沉声道:“林觉,你此言似乎意有所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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