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融融,云淡风轻。
    蝉衣见今日阳光不错,从楼上抱着起自己的被子,用竹竿支起晾晒在后院,想着晚上睡觉时,会有阳光的味道,就很高兴。
    苍术一早便出门到集市上买菜去了,京墨在楼上睡觉,蝉衣晾晒完被子,就到井水边洗一盘樱桃,樱桃个大鲜红,酸甜可口。
    端入大厅,放在柜台上,没吃两颗,就听到门口传来脚步声,抬头一看,原来是苍术买菜回来了,只是手上不仅拎着竹篮,上面还放了一本书。
    漫不经心道:“你又买书了?”苍术很喜欢看《坊间传奇读本》,每次一出新的,就会跑到松墨斋买一本回来,细细品读,偶尔也会和她讲讲里面新奇的故事。
    苍术闻言将竹篮放在柜台上,环顾四周,没看到京墨身影,靠近蝉衣贼兮兮地从怀里拿出几吊钱,道:“看,这是什么!”
    蝉衣这才正视起苍术,道:“你哪来的银子?”现在正是月中,京墨都是月底发工钱。
    苍术一听,嘚瑟道:“我赚的,你看看这个。”
    边说边将竹篮上的书递给蝉衣,蝉衣接过,翻阅起来,苍术在旁边好整以暇地看着,也不催促,蝉衣看完后,惊喜道:“事成了!”
    苍术点头,道:“对,这是写稿子的钱,怎么样,这是先前说好的三成。”说着将钱递给蝉衣,蝉衣喜滋滋地接了,笑得见牙不见眼,这下子零用钱又多了,而且又不用出什么力,简直就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想想以后,苍术每发表一个故事就有一笔钱拿,做梦都能笑醒。
    将钱收好,笑问道:“你准备什么时候写下个故事?”
    苍术想了想道:“过段时间吧,我得多构思构思,这样才能编好故事,也就能卖个好价钱了。”
    蝉衣连连点头,只要还写就好,她就能一直拿钱,两人说说笑笑,气氛很是融洽。
    山海居门口不知何时出现了三个人,蝉衣看见了,将人请入里间,笑道:“无为道人,林将军,姝宁姑娘,你们怎么来了?可是有事?”
    三人坐在青玉案旁,姝宁笑道:“今日是来辞行的,明日我们便启程离开东都,前往青城山上清宫了,这一别,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
    苍术将京墨请下楼,转身便去沏茶,京墨摇着松涧鱼舟团扇,袅袅婷婷地走入里间,笑问道:“今儿个是什么日子,怎么都来山海居做客?”
    无为恭敬道:“这次是来辞行的,明日便要回师门了。”
    京墨眼中闪过惊讶之色,又细细算来,无为到东都也有不少日子了,如今事情已经办完,离开也是情理之中之事,道:“那我祝你们一路顺风,也替我向清晖真人问个好。”
    无为道:“是,我一定将话带给师傅。”
    几人又聊了几句,便告辞离开,离开之前,姝宁送了些自己做的小玩意,说是留个纪念,也算是谢谢他们对自己的照顾。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
    京墨、蝉衣、苍术坐在山海居后院喝酒赏月,蝉衣望着天上的月亮,问道:“我记得你说过奇肱国有一种神奇的马,名叫吉量,不但可以日行千里,骑上它可以增寿千年,它长的什么样子啊?”
    京墨笑道:“吉量马长相奇特,身上的皮肤是白色的,却有着朱红色的鬣毛,长毛飘飘,远远就能看到一片火红的火焰漂移过来,脖子是像鸡的尾巴,尖尖的,双眼如同黄金一般,金眸灼灼。”
    苍术道:“怎么,你还想捉住吉量以增寿千年不成?”
    蝉衣摇摇头,道:“我不用骑这个吉量马也能活到千年,做什么多此一举。”
    京墨道:“这活到千年,是生存,活的快活自在,叫生活,古往今来,多少人想与天齐寿,可不是仅仅想活着这么简单,他们想的是生活的更好。”
    蝉衣疑惑问道:“生存和生活,有什么不同?”
    京墨促狭一笑,悠悠道:“寒邢是生存,梅见是生活,懂了么!”看向苍术的眼神,意味深长。
    寒邢和梅见是苍术故事中的人物。
    苍术拿酒杯的动作一顿,一脸尴尬,干笑两声:“呵呵——,你看着我干嘛……我什么都不知道……”
    京墨饮尽杯中美酒,道:“是么,我在厨房里看到了一本书呢,上面编者的名字很熟悉啊。”
    “咳——,可能是巧合吧。”苍术眼神游移,就是不与京墨对视。
    居然被发现了,这女人肯定要扒下他一层皮,这下估计要大出血了,暗恨自己怎么那么不小心,应该将书藏好的。
    京墨道:“罢了,我也不是什么小气的人,我也不要多,就分我三成利好了。”
    苍术跳脚道:“三成?你怎么不去抢,凭什么要给你?”刚说完就恨不得铲自己一巴掌了,这不是不打自招了吗!
    京墨露出一个得逞的笑,道:“此言差矣,你这写书的笔墨纸砚可都是我的呢,收三成利不过分吧。”
    苍术心中气愤,但不敢表现出来,怏怏道:“不过分。”随后郁闷地猛灌一口酒,直呛得咳嗽几声。
    京墨敲了苍术一笔钱,心情愉悦,接着刚才的话题说道:“寒邢是一个乞儿,从小没有父母亲人,在街头一天天靠着乞讨为生,会孤注一掷,会斩草除根,喝最烈的酒,杀最狠的人,这叫生存。”
    顿了顿,接着说道:“梅见就不同了,他出身世家,鲜衣怒马,纵有磕绊也是杯酒中的权术,棋盘上的筹谋,读的是经史子集,学的是王谢风流,美酒佳人,闲情雅致,谋动于千里之外,杀人于无形之中,他这样的是生活,若不是后来天下大乱,他们俩,怕是一生都无任何交集。”
    蝉衣思索片刻,点了点头,道:“确实如此。”
    启元朝,君主无心正事,贪恋美色,听信小人谗言,导致民不聊生,多方势力起义,群雄割据,国乱。
    梅见为世家子弟,因一次偶然相遇,与寒邢成为好友,两人志趣相投,互相懂得对方的凌云之志,懂得想要封侯拜相的勃勃野心,懂得想在史书上留下属于自己浓墨重彩一笔的执念。
    少年意气,诗酒年华。
    后来,天下大乱,所谓乱世出枭雄,两人为自己的理想而奋斗,精心挑选明主,来辅佐他登上那至高无上的位子。
    两人阵营不同,梅见选择辅佐萧珉,而寒邢则投奔了对他有一饭之恩的齐裴,好友至此分道扬镳。
    梅见在萧珉帐下做军师,期间也听到过不少寒邢的消息,听说他率领铁骑逐鹿天下,听说他立下了赫赫战功,很受齐裴的赏识,一时风光无限。
    他为好友逐渐实现心中抱负而感到高兴,又暗暗担忧,随着寒邢为齐裴打下的城池越来越多,势力也越来越大,两方诸侯,争霸天下,迟早有一天要进行一场厮杀的,到时候,再见面,就是生死仇敌,这是他最不愿意见到的场景,却又是必须面对的场景。
    梅见知道这一天迟早要到,只是没想到,来的那么早,属下来报,这次敌方派遣的是常胜将军寒邢,都说寒邢战无不胜,这一次,恐怕来者不善。
    梅见看着眼前的一局残棋,象牙色的木质棋盘中,黑子白子环环相扣,步步杀机,无声地叹了口气,将自己昨夜辗转难眠写下的军力部署图拿出来,递给萧珉,上面详细标明了这一仗如何打才能赢。
    当年下棋,总是不分伯仲,这一局,终是他赢了,萧珉告诉他,寒邢不降,已被斩杀于马下,尸体已被火化。
    萧珉问道:“后悔吗?”
    他知道寒邢与梅见是至交好友,两人相识于年少,情谊自不必说,这一次,却是他亲自出手,制定计谋,让寒邢死于阵前。
    梅见看向窗外,正飘着鹅毛大雪,纷纷扬扬从天上落下,年少时,他也曾和寒邢一同赏雪,如今,只剩下他一人了,这雪,倒是比以前更寒冷刺骨了。
    拢了拢披在身上的衣氅,轻声呢喃:“今年的冬天,可真冷啊。”转身朝着萧珉道:“这一天总会来的,与其让他死在别人手里,倒不如,我亲自来。”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天地间一片白茫茫,他仿佛看到了当年在雪中嬉笑怒骂的红衣少年郎,笑得肆意张扬。
    可惜啊,年少的时光,再也回不去了。
    月光清亮,白雪皑皑,两鬓染霜,已垂垂老矣的梅见登上府中最高处,耳边似回荡着袅袅的隆中琴音,手中拿着一壶浊酒,两个杯子,靠在栏杆上,将酒杯斟满,对着明月,道:“如今天下太平,百姓安康,这盛世,如当年我们俩想的一样,你,可还满意?”
    你看不了的盛世,我替你看了。你未做到的事,我也替你做了。
    将清酒倾泻于地,久久无言。
    第二天,丞相府的仆从们发现时,梅见的尸体早已僵硬发凉,还保持着仰望苍穹的动作,一时间,举国同悲,已是帝王的萧珉,赐谥号“文正”,名留青史,代代相传。
    一阵风吹来,山海居后院廊檐下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响声,夏天又要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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