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朝文武能人众多,陛下催缴欠款,却不派旁人,而是偏偏派了微臣,这是什么?这就是暗示呀。”
    “什么暗示?”建明帝直接问了出来。
    “微臣写了那么多奏折,陛下或允或拒,唯独这一本,陛下留中不发,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了什么?”建明帝满头雾水,此时宛如一个复读机。
    “说明陛下虽然有心默许公学之事,但苦于国库无银,无法开展此事,故而将这催缴欠款的差事派给了微臣,等钱收回来了,微臣到时只怕又要从户部挪地方,要去主管这些公学之事,陛下放心,微臣都懂。”
    [杠精值:+5]
    建明帝看着邵瑜都已经在给自己派发官职了,越发觉得头大。
    邵瑜还没有停下,不管多么牵强他都十分倔强的说了下去:“陛下之前召见微臣,都在这书房内,又提到微臣出身寒门,感慨天下寒门弟子不易,这不就是最明确的答复吗?陛下之心,微臣都懂,您如此体恤百姓,实乃万民之福。”
    [杠精值+5]
    建明帝都快气疯了,没想到自己随口寒暄几句,都要被邵瑜这么上纲上线。
    “朕不就感叹了一次?”
    邵瑜点点头,说道:“陛下虽然就说了一次,但每次看到微臣,总是长吁短叹,目光望着京城方向,充满担忧和期许,京城乃是龙气汇聚之地,这里却偏偏文风不盛,百姓不能人人识字,这不就是陛下心忧之事吗?您放心,微臣都懂。”
    一番胡言乱语的过度解读,配上邵瑜真诚的表演,建明帝心下一时竟然有些糊涂了,闹不明白,到底是自己误导了邵瑜,还是邵瑜的脑子真的出了问题。
    “陛下,您若有空,可以出宫转一转,如今民间百姓都在称赞陛下贤明,远胜尧舜。”邵瑜见缝插针的说道。
    建明帝想到勋贵们的奏折,没好气的说道:“有这么好听吗?不是骂讨债皇帝吗?”
    邵瑜顿时瞪大了眼睛,问道:“陛下都知道了?”
    “嗯?”
    “这都是从安国公府传出去的,臣本来已经竭力压制谣言了,但奈何安国公府的人,全都是一些宵小之徒,他们行事下作。不择手段,在民间广传谣传,骂陛下是讨债皇帝,骂微臣是吸血侍郎,陛下,这是安国公府的人活得不耐烦了,才会这般诽谤,您不必放在心上。”
    邵瑜直接将事情推到安国公府头上,不过这话他也确实没说错,安国公府就是绝佳的猪对手,拉着建明帝的名声下水,事情虽然做的隐蔽但没瞒过邵瑜,邵瑜也懒得阻止,索性这般顺水推舟。
    “陛下,如今全京城的百姓,都盼着收回欠款后,开办公学,甚至民间还有人说要给您立庙修金身呢。”邵瑜说道。
    看建明帝脸上依旧犹豫不定,邵瑜又轻飘飘的补充一句:“民间自发修庙之事非同小可,是在老天爷跟前都挂了名的。”
    建明帝心里咯噔一下,邵瑜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连“老天爷”都出来了,他此时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若是此时敢说一个“不”字,只怕立时就能得到反噬。
    邵瑜这般做,倒是直接将他绑上了这条路上。
    可建明帝哪里是一个愿意被这样绑架的皇帝,为了折腾邵瑜,他让邵瑜去催债,如今债没催回来,他自己倒是惹了一身腥,建明帝心下窝了好大的火,但明面上,还是强行让自己忍了下来,反而温声安抚邵瑜,说道:“爱卿做得很好,之前是朕想岔了,催债之事,就是要这般雷厉风行。”
    邵瑜看着糟老头子这么快变脸,本能就感受到不对劲,立时说道:“都是陛下教的好,微臣都是因为有您的指点,才会这么快摸到门路。”
    [杠精值+2]
    建明帝拒绝承认邵瑜用的这些下三滥的门路,来自他的指导。
    “爱卿说得不错,待这些债款收了上来,朕对爱卿必另有重用。”建明帝心下已经在琢磨着,等钱收齐了,就是他弄死邵瑜的日子。
    至于所谓的开办公学,好办,拨几万两银子就是,做完了样子就够了,至于其余的,朝廷内恐怕也无人敢说闲话。
    因着有安国公府的凄惨模样,加上几家勋贵联合上书的折子,全都被建明帝给驳了回来,这模样,俨然是在给邵瑜撑腰,大多数人家为了避免和安国公府一样,全都乖乖的还了欠银。
    偶有几家负隅顽抗的,也立马被督察院纠到了小辫子,最后不仅钱没了,甚至爵位都有被撸掉的,这般雷厉风行下来,欠款倒是收了个七七八八。
    安国公府糟了此劫,立时元气大伤,宫里的太后一连病了多日,最后还是建明帝开口,赏赐安国公府一些财物之后,太后的病才慢慢好了。
    欠款收到尾声的时候,立时就有人上书参奏邵瑜。
    无论是邵瑜还是原身,都是私节无亏之人。
    因而,这一次的参奏,找出来的理由都甚是刁钻。
    其中被抓到的重点,倒是和原剧情中,原身被寻到的错处一样。
    虞省赈灾案。
    参奏的理由也不是邵瑜贪墨,而是失职不察,姑息养奸。
    三年前,原身曾经在虞省任布政使,而林州府赈灾案,却是今年才爆发出来的。
    这一己之力办成这大案的人,是如今的虞省如今的布政使柳妄。
    原身还在虞省时,柳妄在虞省首府任知府,原身调职之后,柳妄接任布政使。
    短短三年时间,原本在原身手里发展势头良好的虞省,顿时变得乌烟瘴气,上上下下一百多名官员全都参与,一起打配合,促成了一桩赈灾大案,最终还是因着虞省一名小官冒死举报才将此事揭发出来。
    相比较原身,其实如今邵瑜的处境更加艰难。
    原身至少得罪的人有限,而邵瑜因着替建明帝催交欠款之事,闹得满城皆敌,如今全京城都等着落井下石踩上一脚。
    欠款收的差不多,邵瑜对于建明帝便也没了用处,自是到了卸磨杀驴的时候了。
    “如今满朝皆敌,大人却似毫不慌张。”
    邵瑜此时身处一间茶室之中,他对面之人,一边为他斟茶,一边轻咳两声,显然身子并没有那么好。
    第46章 杠精臣子(十二)
    “问心无愧,何惧之有?”
    邵瑜说完,伸手接过对方递过来的茶杯,脸上一丝阴霾也无,像是半点没受到朝野政事的影响。
    “大人果真是个妙人。”男子说话间,又轻咳两声。
    虽然是在咳嗽,但男人却转过头去,似是怕病气传给了邵瑜一般。
    邵瑜端起茶杯,入口,就是他熟悉的味道,明前翠尖。
    “臣是个心思简单,一眼就能望到底的人,若说有趣,怕是远远不及太子殿下有趣。”
    如今天气渐渐转凉,但午后的茶室里,还是能听见外面树荫下传来的隐隐蝉鸣。
    “孤性子乏味,就连父皇也时常觉得孤太过无趣,未曾想,还能得大人如此夸赞。”太子浅浅一笑。
    “装病都快要变成真病了,这还不够有趣吗?”邵瑜反问道。
    太子拿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片刻后,方才将茶杯放下,说道:“大人这话是何意?”
    “是药三分毒,殿下装了这么久病,如果继续病下去,假病成真,指日可待,况且,一个病了很久的人,若是突然吃了点不该吃的,但因为他一直有‘病痨’的名头,恐怕旁人都不会去细究他到底因何而死。”
    在皇宫里装病,和在宫外装病,完全是两码事,宫里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太子就算有相熟的太医,但也还是要喝药的,虽然那些药大多温和,但却也是药,若是有人在其间动手脚,也是十分容易之事。
    原剧情中,太子是在三个月后病死的,但据邵瑜多日的观察,太子虽然带着些许病色,但这病却绝不是大病,不足以致命,故而邵瑜认定,太子的死多半有蹊跷。
    良久之后,太子再度开口,问道:“大人消息灵通,孤可否冒昧一问?”
    邵瑜见太子诚恳发问,当即也不隐瞒,而是说道:“殿下不必担心,此事并非他人告知,而是臣推测而来。”
    太子闻言微愣,说道:“往常倒不知邵大人有这般本事,倒是孤小瞧了大人。”
    “殿下是储君,身上挂了许多双眼睛,臣不过只是其中一双。”邵瑜解释道。
    太子心里咯噔一下,就听邵瑜接着说道:“只是臣这双眼睛,向来看到的东西,总比别人多一些。”
    太子的好奇心被邵瑜提了起来,便说道:“愿闻其详。”
    “有些话说得太清楚,反倒有离间父子感情的怀疑,殿下心中清楚便是,微臣就不一一详说了。”
    太子闻言默然,皇帝的儿子不好当,自从皇后薨逝之后,太子就在舅舅的建议下“体弱” 了,这般父子二人有了十年相安无事。
    “大人生了一双慧眼。”
    邵瑜闻言微微一笑,将手里的茶杯放了下来,说道:“殿下今日费了这么大一番波折,将微臣邀至此处,总不会是来讨论病情的,殿下有话,不妨直言。”
    “大人爽快。”太子顿了顿,接着说道:“此番大人虽替父皇追回国库欠款,但却将自己落入险境,此事大人可知?”
    原剧情里,原身虽然受到朝臣攻讦,但绝没有像如今这么大范围,朝野上下大官小官全都参与进来,所有人都恨不得将邵瑜一脚踩进十八层地狱里一般。
    若说邵瑜现在比原身好的,便是比原身更清楚建明帝。
    当时的原身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因为这种事定罪。
    虞省赈灾案无论开始还是案发,全都是在原身离开虞省之后方才发生的,原身在的那几年,死死的压着手下的官员,等他离开之后,接任的柳妄终于一展所长,将全省官员上下串联在一起,才有了如今这起震惊朝野涉事数百万两的大案。
    案发之时,原身心中没有半点慌张,反而将重心全都放在如何惩治柳妄,以及如何补救才能挽回虞省的损失。
    在原身还在想着上书举措,避免日后再出现这么严重贪腐之事的时候,建明帝连柳妄都往后稍了稍,直接将原身下狱,也不给他更多反应时间,就将原身流放岭南。
    说来也实在讽刺,原身这个躺枪之人流放千里,而虞省的大案,因为牵扯之人太多,最后不过斩杀了以柳妄为首的一干主力,其余贪墨超过三万两的百名官员,全都被建明帝用“犯官赎买”制度放过,甚至这些人连官职都没有撸掉,而是挪了个窝继续为害一方。
    太子此时开口,却和邵瑜心中所猜测的一样,这一次,建明帝亦是选择了和原剧情中一样的方式来对付邵瑜。
    银子到手,邵瑜这个碍眼的刺头,建明帝便一刻都忍不了了,卸磨杀驴之心,昭然若揭。
    “处境凶险,我如何不知。”
    太子微微挑眉,他没想到邵瑜会这么说,故而问道:“大人既然知道,为何还要那般行事?”
    “这些时日,陛下看似对我信重有加,实际上早已到了忍耐的极限,殿下懂得陛下厌我之心,我何尝也懂,只是有些事,哪怕明知做了会万劫不复,但还是要有人去做。”
    “陛下已不是当初的陛下,可我却还要做当初的那个臣子。”邵瑜面上满是落寞与坚定,似乎压根不在意自己的处境。
    太子闻言,心下大震,道:“大人放心,若有一日,孤能继承大统,定会帮大人洗刷冤屈。”
    建明帝想对邵瑜动手,太子看出来了,却因为自己的处境而不敢劝谏皇帝。
    这几年建明帝变了很多,不像往日那么励精图治,反而更多的心思都放在享乐上,故而行事更加狠绝,对待忠臣也更是薄情。
    太子很想劝一劝,但他是太子,一个当了十年的太子。
    当他成为太子的那一刻,就已经隐隐站在了建明帝的对立面上,他蛰伏尚且来不及,如何还会多言去犯皇帝的忌讳。
    之前太子还想要私下劝一劝邵瑜,让他不要这样招惹建明帝不痛快,但那次邵瑜却压根没有露面,太子一番苦心,在今日见面之前,他心中对邵瑜,也不是没有怨言的。
    但些许怨言,全都随着邵瑜这番话而烟消云散。
    “殿下的好意,微臣心领,微臣斗胆问一句,殿下知晓微臣身处险境,可知自己亦是如此?”
    太子闻言,倒没想到能听到这样的话,赶忙问道:“大人为何这么说?”
    邵瑜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道:“其实今日殿下请我过来,应当不是为了示警,而是为了安慰我。”
    太子被戳中心事,倒也没有生气,而是问道:“如果孤出言安慰,大人心下可会好受一些?”
    邵瑜摇了摇头,说道:“殿下,臣需要的不是安慰,臣希望,殿下能够拥有改变一切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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