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太后微微蹙眉,问道:“如何?”
    “这人当着朕的面,说这事既然交给了他,就连朕这个皇帝也不能再多插手,母后你瞧瞧,这是为人臣子能说出来的话吗?这般目无君上之人,又这般欺负母后的娘家,您放心,朕这就派人将他拿下,送到母后跟前来,要杀要剐,全是母后一句话!”
    建明帝说得痛快,陈太后却不敢答应,不仅不能答应,反而还要竭力劝阻皇帝。
    陈太后哪怕此时理直气壮为陈家说话,心里也明白,陈家单凭欠了银子这一节,便已经万事不利,若是闹出为了她这个太后,打杀国之重臣,只怕明日就有一堆老臣来她宫门口跪着了。
    况且,陈太后也明白,建明帝虽然骂的狠,但和邵瑜是站一边的,邵瑜的所作所为,全都得了建明帝的默许。
    “罢了,这就是个没有脑子的狂生,哀家懒得与他计较,后宫女人本不能干政,但今日哀家要多嘴说一句。”
    建明帝立马端正姿态,做出一副聆听的模样。
    “邵瑜这般狂悖行事,今日难堪的是陈家,明日难堪的就是所有皇亲、勋贵,等到他日,指不定就是皇帝你了,刀是好刀,但恐怕会连着主人一起伤。”陈太后说道。
    建明帝心下却暗自嘀咕着,邵瑜让他这个皇帝难堪,早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也许是虱子多了不愁,建明帝习惯了与邵瑜的相处模式,竟也没有太多的愤怒。
    “陈家是拿不出银子来的,哀家回头收捡一下自己的私房,看看能不能给这些不争气的娘家人填补一二,省得耽误了皇帝你开办公学的大事。”
    建明帝听着不对味,心下忽然咯噔一下,开办公学,什么开办公学?
    建明帝好不容易安抚完太后,再三保证竭力保证陈家人的体面后,方才从太后处脱身,这才有功夫过问所谓的公学,细问之下,建明帝立时大发雷霆。
    京中消息自来传得极快,安国公府的事情,不到一日之内就闹得沸沸扬扬,与此同时,大家也都知道了这个免费公学之事。
    文官们哪怕有人藏着小心思,但表面也全都在对着建明帝歌功颂德,而武官们,倒不曾明确阻拦公学之事,只是也已经开始嚷嚷着军饷不够,一时之间,俨然所有人都盯上了这笔巨款。
    无论这笔钱款最终是何用途,显然安国公府都成了此次事件里的反派。
    安国公府欠下朝廷巨款,乃是国之蛀虫这件事,也彻底摆上了台面,与此同时,京中各家权贵欠款之事,也全都一同被翻了出来。
    这事闹得沸沸扬扬,安国公府已经被邵瑜得罪的死死的,行事这般狠绝,满朝上下,倒也知道了邵瑜追缴欠款的决心。
    那些家中宽裕的,立时就坐不住了,他们不愿意为了银子像安国公府一样丢面子,因而也顾不得什么枪打出头鸟了,很快就将银子凑齐送到户部。
    这般杀鸡儆猴,倒也催回来了不少欠款,只是那些欠得多家里又拿不出来的,倒也无法那么反应及时,甚至想要通过看安国公府来观测动向。
    安国公府的动向他们未曾探听到,却等来了邵瑜下的通知单。
    照旧用那么一句话“勿谓言之不预”结尾,只是这一次却没人敢像安国公一般撕掉通知单了。
    若安国公仅仅是丢面子也就算了,如今安国公府上的铁将军虽然被打掉了,但围墙上的臭鸡蛋还没洗干净,并且除了京里的主宅,其他的别院、庄园甚至名下的店铺,全都被邵瑜挖了出来。
    邵瑜全给锁了贴大字报还不够,还走哪身上挂着一连串“正义”百姓,安国公府相关的人全都如过街老鼠一般。
    就连陈渊,都跑到户部和邵瑜诉起苦来。
    “邵大人,下官可被你坑惨了,如今走哪都被人盯着。”
    邵瑜却笑了笑,说道:“旁人说这话我信,你我确实半句都不信,你压根就不跟陈家人住在一起,怎么会牵连?”
    陈渊虽也出身陈家,但他却是旁支中的旁支,且与主支安国公府一脉并不亲近,甚至还多有疏远。
    “陈兄弟,你们家的事我也听说过一些,难道你心里没有一点想法吗?”邵瑜轻声问道。
    陈渊闻言微微一愣,紧接着笑了起来,说道:“邵大人误解了,陈某与主支虽然不亲近,但到底是同气连枝,故而今日前来,是想替安国公府求求情的。”
    “你应该知道我这个人,谁说情不好使,就是陛下来了,怕也不太成。”邵瑜说道。
    陈渊也没强求,而是压低了声音,说道:“有人托我给大人带个话,想请大人去雅韵茶楼一叙。”
    “不去。”邵瑜不知道这人是谁,但他却不想接这个茬。
    陈渊见邵瑜这般模样,笑了笑,有问道:“大人难道不想知道这人是谁?”
    “左不过那几位,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罢,我都不想与他们打交道。”邵瑜说道,心下猜测着应该是建明帝的哪个儿子,他不愿意掺和储位之事,因而也不想跟他们私底下有什么交流。
    陈渊见邵瑜态度坚决,便也不再强求,起身告辞,出了户部衙门,穿过一条街,然后进了路边一家茶楼。
    待行至二楼走廊尽头那间茶室门前,陈渊仔细的整了整自己的衣衫后,方才上前轻轻扣门。
    茶室的门从里面被打开,陈渊微微低着头走了进去。
    “你说他不想见我,也不想知道我是谁?”
    陈渊点点头,说道:“邵瑜确实是这般说的,属下觉得,殿下完全没有必要因此生气。”
    “哦?”
    陈渊开口说道:“邵瑜既不见殿下,也不会见其他人,他如今是陛下手中刀,待他日若有新皇登基,那也是新皇手中刀,似是没有多少区别。”
    “这倒没什么好生气的,此人虽看着像是个纯臣,但偏偏又总能气得父皇直跳脚,今日本是想看看能不能见见他,看样子他似是误会了,罢了。”
    陈渊见眼前人有要离开的意思,立马往侧边站立,依旧微微低着头,不敢与这人直视,待听到轻咳之声,陈渊又满是关切的开口说道:“如今天气虽炎热,殿下也要多加注意身子,不要因为贪凉染了风寒。”
    那人轻笑两声,虽是谢了陈渊关切之情。
    邵瑜压根不知道这时候的陈渊早就已经站了队,此时他已经被愤怒的建明帝召进宫中。
    “什么免费开办公学?邵瑜你好大的胆子,这种海口你也敢夸?”建明帝见了邵瑜就直接开喷,他要收回国库欠银,表面上是清除国之蛀虫,实际上,是想给自己修陵寝和行宫,压根不是为了百姓。
    建明帝已经是知天命之年,他几年前曾私底下派人追寻长生之术,反倒得出一个并无长生之术的结果,这也是为何他这几年一反常态,不再励精图治,反而开始想着享受人生的原因所在。
    因着邵瑜的一番胡言乱语,建明帝计划里的行宫和华丽陵寝全都没了,他此时如何能不生气。
    邵瑜眨巴了下眼睛,说道:“陛下,免费开办公学之事,这不是你暗示的吗?臣虽然嘴巴大了些,不小心将此时提前透露给了百姓们,但臣绝无僭越之心。”
    建明帝听得一头雾水,问道:“朕何时允了此事?”
    “半月前,在大朝会上,陛下言辞激烈,发誓要讨回欠款时,陛下曾经说过,这些人家欠的钱,全都是本该用于百姓的钱,只不过被国之蛀虫吞了。”邵瑜说道。
    [杠精值+5]
    “朕可没说过具体怎么用于百姓。”建明帝说道。
    “同样在半个月前,微臣曾经上了一道折子。”邵瑜开始挖坟。
    建明帝看了一眼钱吉祥,钱吉祥立时在一堆留中不发的奏折里找了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找到了一月前邵瑜上的那道奏折。
    原身本就是个理想主义者,在得知欠款存在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十分好心的开始替建明帝规划这欠银的用途。
    其中有一项,便是在京中试行免费公学。
    建明帝翻着这奏折,额角微微抽搐,看着这奏本,他心下是半点印象都无。
    批改奏折,向来讲究轻重缓急,如这般建议性的奏折,建明帝压根就没看过,此时看着这奏折上,一桩桩一条条的,几乎每一笔钱都安排得好好的,看起来颇为详尽。
    这般清楚明白,建明帝却半点都开心不起来,无他,这上面那么多条款,全都是真心为了国家和百姓,没有一条考虑他这个皇帝的需求。
    “朕可没应允此奏折所述。”建明帝咬牙切齿的说道。
    “但陛下的心,臣都懂的。”
    邵瑜一边说,一边重重的点点头,脸上满是心照不宣的笑容。
    建明帝缓缓的打出一个问号来。
    [杠精值+5]
    “你又在胡乱揣测什么?”建明帝隐约摸到了如何和邵瑜打交道的门道,跟这么个人,就不能来虚的,跟他客气他总能当中,说不清楚他就胡乱理解,肆意曲解。
    这般想着,建明帝忽然心下又是一堵,他一个皇帝,居然有一天要去迁就一个臣子,还要试图用臣子的方式来跟人打交道,这叫什么事啊?
    建明帝用力的摇了摇头,企图将这些胡思乱想全都甩出脑子里。
    第45章 杠精臣子(十一)
    “陛下放心!”邵瑜大声说道。
    建明帝被邵瑜突然提声吓得一个激灵,紧接着就觉得自己脑袋上额问号满的都放不下了
    听着这话头,建明帝就觉得不对劲,他是半点也放不下心来。
    果然,邵瑜又开口了。
    “臣与陛下心有灵犀,陛下所想,微臣皆懂,陛下不方便开的口,微臣来说,陛下不方便动的手,微臣来做,微臣愿为陛下手中刀,斩断所有反对之声!”
    看着眼前邵瑜这声情并茂的样子,建明帝脸上褶子皱得全给挤到一起去了。
    [杠精值:+5]
    “朕没有什么不方便的。”建明帝试图反抗。
    但他永远也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陛下,免费开办公学,若是直接动用国库银两,难免会惹得一些人心下不痛快,陛下这般,派微臣来催讨欠款,又借微臣之嘴,将此事透露出去,若有反对之人,微臣先直接就去他家坐着要债,陛下放心,微臣这段时间,跟着民间老手学了不少,锁门、贴大字报、泼油漆,微臣都学会了!”
    说到动情之处,邵瑜还用力的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这如数家珍的模样不像是学了下三滥的手段,倒更像是考上功名回家告慰父老乡亲的举子。
    [杠精值:+5]
    建明帝心下一梗,说道:“你要学这些干什么?你还有一个朝廷重臣的样子吗?”
    因着安国公府的事情,勋贵们的奏折已经如雪花一样飞上了建明帝的案头,因着邵瑜事情办得过于不体面,建明帝心下也颇觉不虞。
    “陛下,臣学这些,都是为了您呀,您放心,这些钱马上就能要回来了,臣已经放出风去,陛下开办公学要银子,知晓陛下有大用,又有臣施以妙法,众臣定然会在几日之内将银钱全数归还。”邵瑜信誓旦旦的说道。
    建明帝听得“施以妙法”四字,顿时额角抽抽起来。
    邵瑜这次在外面要债,但凡有人问起,他张口闭口都是受了“皇帝明旨”,可谓是扯足了老虎大旗,在这般情况下,邵瑜说的,大多数人第一时间便也都信了。
    甚至不少人家都觉得,邵瑜如此行事,是得了建明帝的授意,甚至民间还给建明帝取了一个“讨债皇帝”的绰号。
    建明帝希望自己得的是“千古一帝”“圣君明主”这种封号,怎么能听得“讨债皇帝”四个字。
    这般想着,建明帝心下越想越气,说道:“你不能这么要债,要委婉一些,要温和一点。”
    “可若不这般,怎能将公学办起来?如今京里的百姓都知道陛下有意开办公学,故而臣出去讨债时,他们都积极得很,如此微臣才能事半功倍。”邵瑜解释道。
    建明帝心下又是一梗,他突然脑子一动,想起来自己要纠结的事情,并非是邵瑜如何讨债,而是“开办公学”这笔糊涂事。
    建明帝心下暗骂几句邵瑜鸡贼,上来胡乱说了一通,弄得他也跟着头昏脑涨,差点抓错了重点。
    “朕何时允了你开办公学?你今日要不说清楚,朕就治你假传圣旨之罪。”建明帝终于将话说开了。
    邵瑜依旧丝毫不慌,而是眨了眨眼睛,狡黠的说道:“陛下虽然没有明说,但您的暗示,微臣都懂。”
    又是“都懂”,听到这两个字建明帝心里就来气,怒道:“你又懂了什么?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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