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鸿正打算逼着他说清楚,却突然感觉有些晕乎乎的。紧接着,她的心口忽得涌起一阵暖流,刹那间便流通了四肢百骸。下一刻,她只觉得自己的四肢百骸都再被拉扯,用力之大让她恍惚间差点以为自己在承受车裂之刑。
    不过估摸车裂是要比她疼多的。至少黎鸿还能保持清醒,而这疼痛也不过只持续了片刻。
    当她冷汗津津的抬手摸了摸一把头发,终于察觉到有点不对了。
    她看着自己修长柔软的手指,蓦然收声。过了好一会儿,才幽幽道:“……你确实瞒着我不少事啊。”
    天审干脆装死。
    黎鸿站了起来,果不其然看见了自己修长光裸的双腿。原本的衣裙现在不过堪堪能遮住腿根,她往大树边一站试着比了比高度,确定自己现在估摸有之前两个自己那么高后,才想来自己有没有衣服穿这个问题。
    天审这时候才闷闷道:“树洞最里面那个箱子,用符咒封好的那个。”
    黎鸿闻言去找了那个箱子,将符咒扯开,掀开了这已经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年岁的木箱。
    当木箱打开,她就沉默了。
    这被封上符咒保存的箱子里,既没有宝物也没有秘籍,有的只是一堆衣服。普通的绸缎衣服。
    黎鸿拎起了一件,确定这衣服除了好看之外基本没什么别的用,不由的怀疑地问:“这里为什么会有这些东西?”
    天审嘟囔:“我早说过,衡越真人他不恋童。你觉得这里除了衡越,还有谁进的来?”
    黎鸿一手提着自己那头快要长到脚踝的头发,一手将新衣服的衣襟拉好。等她穿好了新衣服,方才有空说了句:“所以这树睡了几百年果然和衡越有关系是吧?是为了保证合虚谷的灵脉?”
    天审不吭声。
    黎鸿谆谆善诱:“我和你说这样不行。你看,我对辰霖还不够好吗?可他的指数就是卡住了,你瞒着我那么多事,我怎么可能找到下手的地方,让他更高兴呢?”
    “你到底还想不想完成任务啦!”
    天审似乎在考虑她话语的正确性,过了好半晌才道:“好,我和你说,但你答应我,不能放弃!”
    黎鸿不耐烦道:“说着我好像有放弃的选项似的。”
    天审这才慢吞吞道:“辰霖是衡越。”
    黎鸿:“……?”
    “等等,我有点没反应过来。”她艰难道,“你再说一遍?”
    天审:“衡越死了以后,转世成了辰霖!”
    黎鸿沉默了。
    过了好半晌,她说:“你说过,辰霖是那个神经病对吧?如果辰霖就是衡越,那岂不是衡越也是那个神经病?”
    天审没有反驳,黎鸿就有些生气:“那你直接让我去见衡越不就得了,现在见什么黎鸿啊。衡越多简单啊,让他得道就成了!”
    天审阴测测道:“你确定?”
    黎鸿:“……所以你还有瞒着我的事。”
    天审叹了口气:“我知道,大神他有时候吧,脾气是有点不太好。”
    黎鸿:一言不合毁灭世界,你管这个叫“脾气有点不太好”!?
    天审见黎鸿一张死人脸,也憋不出更多的话,干脆甩手:“你自己看吧!”
    黎鸿觉得,看就看啊,有什么大不了的。
    可当她看完了衡越的生平,看见了这棵树到底是怎么睡了几百年,又是因为什么睡醒了因为乏力外貌只有七八岁的时候,就陷入了十足十的沉默。
    她认真的想了想,面对衡越,她能有那棵树那样,只是睡个百八十年的好运吗?
    她觉得不行。
    于是黎鸿真心实意:“谢谢您的不杀之恩。”
    天审:“……”
    无关黎鸿生出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来,和现在的辰霖比起来,衡越实在太可怕了!这不仅体现在他的修行天赋上,更体现在他行人做事上。一个没根没基的孤儿,即使因缘巧合得了仙树,又怎么可能这么快得道?常仪确实教他修行,可那些都是些最基本的东西,常仪另外教他的,都是他今日带回来的人懂不懂修道、带回来秘籍能不能修仙。
    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子,就已经能靠脑子将无数修仙者玩得团团转,轻则被骗去功法,重则连命都保不住。风息水说他胡乱练一通正是因此,常仪只能分辨这功法是真是假,衡越又不懂修行之道,干脆只要是能修的秘籍他都练。因为天赋异禀,倒也真得练出了个融会贯通的大成。
    若单是如此,黎鸿倒也不会怂得这么厉害。
    大概是幼时尝遍了世间险恶,衡越对属于自己的东西有种近乎可怕的占有欲。即使自己砸碎,也绝不予他人一瓦。
    他正是察觉到自己快要死去,又不愿常仪离开,方才刻意与她吵了一架,将她封进了昆仑木中。
    若他年,他未曾转世苏醒,进入合虚谷中。常仪恐怕会一直睡下去,直到他再次找回来。
    至于如今黎鸿突然长大,她想应该是封着黎鸿的阵法被毁了。
    “神经病啊!”黎鸿忍不住骂,骂完了后心有余悸:“辰霖确实好,我不怪他老不高兴了。”
    和衡越比起来,辰霖就是菩萨!
    骂完了后,黎鸿问了句:“辰霖知道他是谁吗?”
    天审犹豫了会儿,方才道:“现在应该还不知道。”
    辰霖一剑斩了人面蛛。
    丹绫面露讶异,她万万没有想到,仅仅不过这些时日,辰霖便能达到这个程度。
    辰霖道:“风师兄,人面蛛已除,我等离开吧。”
    风阳盯着他,缓声道:“恕难从命。”
    言毕,他再次拔剑,剑气上隐有雷电相与!丹绫被剑上锐气惊得一退,辰霖却是半步不退,皱眉道:“风师兄!此乃我合虚谷之地,无论你做什么,都应先考虑两派之交!”
    辰霖本以为这句话说出来,至少风阳的剑会犹豫一瞬。
    却不想被直接揭穿了目的的风阳做事更无顾忌!
    他剑尖斜刺,天空因他这一势隐有闷雷轰鸣!!
    大荒剑有一十八式。每一势皆挽自然之势。辰霖已将这一十八式练的很熟,唯有第十八式使不出。这并非他天资有限,而是这第十八式,乃是挽天地之势。借九霄云雷,揽日月山川。他那把剑根本撑不住,只要剑尖起了个势,便会因承不住天地的重量而粉碎。
    但风阳显然不存在这个问题。
    他负在身后的那把铁剑,不仅承起了野人林这一处地脉,更挽起了滚滚惊雷!
    大荒之势,自也只能大荒止。这就是当年衡越为何会偷学风息水招式的缘故。辰霖顾不得太过,抬手出鞘,一式大荒剑第十二式便攻上!
    风起!云散!
    风阳眼中溢满惊色,然而他不退不进,竟是以左手抽出自己背部剑鞘,迎着辰霖的剑尖迎了上去!
    铿锵。
    辰霖的剑锋完全被风阳的剑鞘吞没!而与此同时,他右手的剑势已砸向野人林!
    雷落的瞬间,丹绫近乎生出一种万事万物都会被劈为齑粉,就此湮灭的荒谬感。
    然而雷落之后,并无人伤亡。
    甚至连一棵树也没有少。
    毁掉的,仅仅是林中一块石头。
    树叶因风轻飘飘地荡下,在落地的那一瞬间,像是触断了某根弦。一股巨大的气浪自破碎的石头猛地向四方冲去!其势如海浪!汹涌不可阻挡!丹绫被这气浪尖啸激得不得不捂住耳朵,而正面这气浪的风阳则是直接吐出了一口血!
    辰霖也不好受。
    他站在被气浪冲垮的树木之间,终于看清了风阳毁掉了什么。
    在那颗石头下,藏着一颗已经碎成粉末的结晶。
    血色的咒文浮现在了地表上,而后就像风干了的颜料一般,被风一吹就散了。
    丹绫扯破了符咒,却像是撕破了一张普通的纸张一样,什么也没有发生。
    ——衡越留下的阵法毁了。
    风阳擦拭了嘴角血沫,向丹绫与辰霖请罪道:“长者遗命,风阳不敢忘。毁阵之事,乃风阳一人所为,自当上合虚谷,与玄重真人说个分明。”
    第9章 缺月08
    黎鸿托着下巴坐在树下的秋千上。箱子里有衣服,但没鞋子。她晃着脚,开始愁要怎么和辰霖解释他师父一瞬间长大的事。
    黎鸿说:“就说我吃了‘壮骨粉’怎么样?”
    天审木然:“这世界没有这东西。”
    黎鸿“哦”了一声,又道:“那这世界有类似作用的是什么?”
    天审:“……天穹花。”
    黎鸿敲锤定音:“那就说我吃了天穹花。”
    天审差点崩溃,他很想说,朋友你能多问一句天穹花长哪儿,又在哪儿开吗?这东西长在最寒冷的地方,你个靠阳光和水的树怎么可能吃到这东西!
    然而还不等黎鸿想好要怎么说这句台词时,她听见了脚步声。
    禁地里绿草茵茵,脚踩在草叶上的声音十分特别,黎鸿一抬头,就看见了停住脚步的辰霖。
    辰霖像是整个人都惊住了,一时间似乎连言语的功能都完全丧失。
    他淡色的唇因震惊而开启了一瞬,而后紧紧抿住。黎鸿见他第一反应竟然是去看老树的藤蔓,不由的有些不高兴。清了清嗓子开口道:“我吃了天穹花。”
    与幼时带了点儿软糯的声线不同,她现在的声音甜亮清透,甫一说出口,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像之前的自己。
    于是顿了顿,她又补充了一句:“天穹花有点凉,不太好吃。”
    辰霖还在盯着她,过了好半晌,才结结巴巴,不敢置信道:“师父?”
    黎鸿见他认了出来,顿时十分满意,觉得自己费心尽力这些日子,好歹不算打了水漂。于是她从秋千上跳了下来,双手背在身后,正要板着长者的架势颔首,却忽然注意到了辰霖耳侧的血痕。
    辰霖往后退了一步,黎鸿便看不清他的伤口,这让她不得不更凑近了一些,确认那只是一道血丝,并无大概,才探回身。她回身的时候,睫毛无意识间擦过了辰霖的颊边,黎鸿倒是没什么错觉,反倒是辰霖僵成了木头。
    黎鸿伸手碰了碰他的伤口,松了口气,这才想起要问,便抬眼道:“什么精怪这么厉害,怎么受伤了?”
    辰霖像是仍然没有缓过神,又问道:“师父?”
    黎鸿“嗯”了一声,才反应过来辰霖这是还不能确认,便不高兴道:“说了吃了天穹花。”
    辰霖不说话,过了会儿,才有些委屈道:“天穹花长在极北极阴之处,折断及枯,根本无法保存,只能就地食用。”
    言下之意——师父,您老人家怎么能在三天内来回极北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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