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完最后一行,乔舒颜翻了一页,却意外地发现这篇已经完结,日期跳转到了一个月后。
    这是最关键的一天,却结束得如此仓促。看来,父亲也不想再回忆一遍案发的细节。
    【2002年9月12日,我在医院陪着阿韵,她已经没什么力气了,浑身瘦得像被吸光了血,只有肚子高高地鼓起,医生说,里面都是积水。
    我补缴了医药费,阿韵搬到了单人病房。晚上,突然有个男人推门而入,身材壮实,长相憨厚,带着一脸讪笑,说:“乔教授,俺来看看嫂子。”
    我从未见过陈老六的模样,只记得那一双眼睛。
    可是在他推门而入的那一刻,我立刻猜到了他是谁。
    陈老六提着一个黑色的塑料袋,往床头一放,说:“嫂子,这是俺们村种的红柚,很甜的,你试试?”
    我笑着提起袋子,往里面看了一眼,几个黄橙橙的柚子下面,压着一摞摞粉色的钱。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迅速把袋子打结系好,塞到了床底。
    阿韵靠在病床上,眼珠转向了我,吃力地问:“这位是?”
    我不动声色地说:“哦,是大安村的老乡,我前阵子不是去考古嘛,就住在他们村子里。他听说你喜欢吃红柚,特意送来给你尝尝。”
    阿韵虚弱地扯了扯嘴角,看向陈老六:“谢谢你啊。”
    陈老六挠了挠后脑勺,憨笑着说:“嫂子您真是客气了!乔教授帮了俺不少忙呢!俺能认识乔教授这样的人物,是俺的福气!”
    我也笑着,与他假意寒暄了几句,然后起身送他出门。
    一走出病房,我迅速收起脸上的假笑,沉声斥道:“你想干什么?”
    陈老六嘻嘻哈哈地说:“来看嫂子啊,顺便把尾款给你结了。怎么样,我够意思吧?”
    我不想与他多纠缠,便说:“谢了。没事的话,以后就不用见面了。”
    说完,我正要转身离开,却被陈老六一把攥住了胳膊。
    他的手也像猎鹰的爪子,一旦钳住猎物,就死也不放手。
    “哎,等等!”陈老六收起笑容,目光在一瞬间变得阴森,“我把墓里面的宝贝卖了钱,给你分了点。你呢?不得意思意思?”
    我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故作淡定,问:“什么意思?”
    “还要我提醒吗?乔教授,你从墓里带出来什么宝贝了?给我也分点呗?”
    “我什么也没拿。”
    “是吗?”陈老六冷冷地嗤笑一声,“那我只好去你家里找找咯。哦对了,今天你女儿一个人在家吧?小姑娘一个人,你放心啊?”
    我气得浑身发抖,压低嗓子呵斥道:“你敢动她?!”
    陈老六懒洋洋地说:“我们倒斗的,干的都是不要命的买卖,绑个小姑娘有什么难的?我倒是挺心疼你的,万一女儿真的有什么意外,你都不敢报警。呵呵,到时候你怎么解释跟我的关系?”
    我竭力压制住心头的恐惧,怒瞪着他,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陈老六依旧是那句话:“我说得很清楚,不管你偷出来什么宝贝,都得给我分点。”
    那天夜里,我带陈老六回了家。
    幸好,颜颜很乖,已经在卧室里睡着了,没有撞见我们俩。
    我进了书房,从箱子底下取出古帛,摆在陈老六面前,“这就是我拿出来的东西。这九卷帛书记载了闽越古国的历史、文化和风土人情——”
    “等等!”陈老六打断了我的话,表情有些不可置信,“你就偷了这么几块破布?这能值几个钱啊?”
    我咬紧牙根,冷冷地说:“不值钱,但具有考古价值。对我们这一行来说,这是无价之宝。”
    陈老六哼笑:“呵呵,穷酸文人!表面上装得不在乎钱,结果,为钱下跪的时候,比谁都快。”
    我拼命忍着怒气,收起桌上的古帛,说:“既然看不上这些东西,那你现在可以走了吧?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哎哎,别啊!”陈老六拦住我,歪着嘴角笑,“你说不值钱,就不值钱啊?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诓我的?你是专家,所以你偷的东西,绝对是墓里头最值钱的。就算是破布,也得给我分一半!”
    我缓和了语气,哀求道:“我偷拿它,是用来做研究的。而且,这九卷古帛拼起来是一幅完整的图,拿走其中任何一卷,剩下的就毫无价值。”
    陈老六说:“那正好,你不是不图钱吗?我拿走几卷,你没有任何损失啊!”
    他就像个无赖,怎么也不肯放过我。我好说歹说,最后,他还是执意要拿走一卷。
    我视若珍宝的古帛被他随意卷成一团,塞进了衣袋里。本就脆弱的绢帛,不知道还能存活多久。
    离开时,他回头看了我一眼,笑呵呵地说:“我们村的王大婶,死前也是这个鬼样子,瘦得像干尸,肚子鼓得老大……你老婆,估计活不久喽。”
    我无力地瘫倒在地上。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已身处地狱,连空气都透着绝望。】
    读完这一篇,乔舒颜已经泪流满面。
    后面的内容,讲述了母亲的离世、父亲被犯罪团伙找上门来、威逼利诱、他主动或被迫将古帛卖给他人……
    往事太过沉重,人心太过阴暗,乔舒颜不忍卒读。
    她从不知道,一向温和儒雅的父亲,居然默默承受着内心的痛楚和煎熬,这么多年。
    最后一篇,很短,日期是五年前。
    【2014年12月25日,今天,是伦敦那边“交货”的日子。等那卷古帛出手,我就只剩下这最后一卷了。
    我决定将它安放在阿韵的骨灰旁。它将作为我生命的一部分,永远与最爱的人同在。
    时至今日,我不后悔为了那二十万出卖了古墓的信息,因为那笔钱,是阿韵活下去最后的希望,尽管最后,我还是没能留住她。
    我也不后悔从墓中偷拿了那九卷帛书,因为那是我作为一个考古学家的毕生渴望——研究最真实的历史。
    我唯一后悔的是,在我坠入地狱时,把我最珍贵的女儿也扯了下来。
    她是光洁又明亮的人儿,偏偏有我这么一个不堪的父亲。愿她余生忘了我,重新活在灿烂的日光下。
    阿韵,我们也许很快就会重逢。我不奢求你原谅我,只求你让我再看你一眼。
    那时候,你一定像初见时那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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