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舒颜继续往下翻。乔牧远的日记越来越短,潦草的字迹、断不成章的语句、大团涂抹的痕迹,都能体现他当时压抑沉重的心情。
    【2002年5月3日,阿韵一直在住院。我们都瞒着颜颜,骗她说妈妈回老家了。今天我从医院回来,看到她正在房间写作业,安安静静的,什么都没问。
    关门离开时,她转头看了我一眼。那一眼,我就知道了,她什么都明白,只是藏在心里没说。】
    【2002年6月28日,明天,阿韵就要进行第三场手术了。医生说,癌细胞已经扩散,手术的意义不大,可我们还是想试一试。
    颜颜也放暑假了,留在医院照顾妈妈。小姑娘很懂事,妈妈睡觉时,她就安静地做作业,不哭不闹。妈妈醒了,她就陪着说说话,弹琵琶解闷儿。
    今天,颜颜弹了一首《秦淮景》,说实话,弹得很生疏,可阿韵还是很开心。
    我刚认识阿韵时,她弹的就是这首曲子。那天,她很美。】
    【2002年7月4日,本来我也该放暑假了,可上头突然下来个通知,要求我们院紧急派出一支考古队,前往云海市郊区的大安村。
    昨天,当地村民在那里发现一个盗洞,警方到现场查看后,推断那附近可能有一座古墓。上头决定,由我担任考古队的领队。
    可阿韵还躺在病床上,在这种时候离开她,我实在不放心。】
    【2002年7月5日,学院领导驳回了我的请假申请,还说这次考古项目很重要,上级点名要我带队。
    没办法,我只好请了一个护工,把仅剩的两千块钱留给了颜颜,让她帮忙照顾好妈妈。
    出发前,我还得再去找老叶借点钱,医药费快不够了。】
    接下来,就是大段大段关于考古现场的描述。字迹有些模糊不清,其中又夹杂了许多考古学的专业词汇,乔舒颜看得一知半解的,便囫囵跳过了。
    直到这一页,文风突变,不再是长篇大论,而是很戏剧性的描写:
    【2002年8月6日,在农村住了一个月。这里条件很艰苦,我们住在农舍里,没有洗手间,要上厕所只去外面的旱厕。
    今天深夜,我刚从外面的旱厕回来,一进屋子,突然有个黑影,从背后窜出来,将我打晕了。
    醒来时,我还在屋子里,只是双手双脚被捆在椅子上,嘴巴也被堵住,发不了声。
    屋子里没有开灯,但窗外的月色很亮,我隐约看到眼前有一个男人,身材很壮实。
    他说话时故意压着嗓子:“自我介绍一下,我是陈老六,干了十几年的土夫子,你应该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吧?”
    我当然知道。土夫子就是盗墓贼,是我们考古工作者的天敌。
    我说不了话,只能点头示意。
    他继续说:”我们做一笔交易。我知道,你们也在寻找主墓室。你们这些大学教授读的书多,懂测算,比我们这种只会打洞的强。这样吧,只要你把主墓室的入口位置告诉我,我给你二十万。”
    他蹲在我面前,举起狼眼手电,照在我的脸上。强烈的光刺得我眼睛都睁不开。
    他在暗处,我只能看见一双凌厉的眼睛,像狩猎的鹰。
    眼前这个人,是我平日里最痛恨的那拨人。我本应该唾弃他的,可我动弹不了,只能恶狠狠地瞪着他。
    他却笑了,露出了泛黄的牙齿,阴恻恻地说:“我知道你缺钱。我去过医院,见到了你的老婆和女儿。
    本来想绑了你女儿的,不过看她那么可爱,你老婆又病得只剩一口气了,我就觉得不忍心,想帮帮你……
    怎么样?只要你把位置告诉我,我立马给你十万现金。剩下的十万,等我挖到宝了再给你。”
    我的内心在做激烈的斗争。
    二十万,的确能解我的燃眉之急。很早之前,我就打听到美国有最先进的医疗技术,我想带阿韵去那里试试。可是……
    这个叫陈老六的男人又开口了:“你大概很久没有去医院看过了吧?你老婆已经被赶到了过道里,跟你女儿挤在一张小床上。医药费再拖欠下去,母女俩就要被赶出医院喽……”
    我听得五内俱焚,可是嘴被堵住了,说不了任何话,只能“呜呜”地叫着。
    陈老六拿走了我嘴里的布,示意我说话。
    我的牙齿打着颤,声音都在抖:“钱、钱在哪儿?”
    陈老六咧嘴笑了,从墙角提起一个黑色塑料袋,在我眼前打开——
    满满的粉红色的钱,一摞叠一摞。
    在我眼中,这不是钱,是阿韵活下去的希望。
    我看着那双鹰隼般的眼睛,解释说:“可是,我们团队目前只确定了主墓室的大致方位,还没有将准确的入口位置推算出来。”
    陈阿六问:“最快什么时候能知道?”
    我回答:“一个星期。下周这个时候,你在对面山上,盯着我这间屋子的灯光。对了,你听说过摩斯密码吗?”
    陈老六心领神会。他帮我解开了绳索,留下那袋钱就离开了。
    我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月光,久久睡不着。
    月光下,整个世界一片清白,只有我,在污浊的深渊,不断下坠。】
    乔舒颜闭着眼睛,缓缓呼吸,平复着纷乱的心绪。
    那段往事太沉重,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从字里行间中,她读懂了父亲的挣扎与痛苦。
    继续往下翻,就到了最关键的那一天。
    【2002年8月13日,我带着三个助教和两个学生上山,按照我们推测出来的地理位置,找到了主墓室的入口。
    果然,那里已经出现了一个新鲜的盗洞。
    我知道这是陈老六干的。今天凌晨,他一拿到线索,肯定会在第一时间开工。
    只是,我不知清楚他是否还在墓室里面。
    一番商量过后,我派两个学生下山去找人帮忙,自己带着三个助教进了墓室。
    沿着黑暗的甬道没走多久,就与这群盗墓贼们正面撞上了。几个助教被打晕,我的后脑勺也被人敲了一下,倒在了地上。
    我很清楚,敲我的是陈老六,因为倒地之前,借着手电筒的光,我又看到了那双如鹰隼捕猎时的眼睛,狠戾、阴冷,带着一丝心照不宣的讽笑。
    这次,他打我只用了三成力。我在地上躺了一会儿,等到他们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就悄悄爬了起来,走进甬道的深处,直到看见一道被撬开的石门。
    我终于见到了主墓室的真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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