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之后的许多年里,孟南渡再也没有游过泳。
    他仿佛突然间丧失了这种能力。一下水,那种窒息感和不安感汹涌袭来,他拼了命地扑腾着、踢腾着,眼前阵阵发昏,脑海中不停萦绕着那个男孩冰冷的眼神。
    回忆倒回到五年前,那是一个初秋的下午。
    在乔舒颜家的后院,孟南渡坐在泳池边,膝盖上摊开了一本书。他的心思有些飘忽,目光不时瞥向正在游泳的乔舒颜。
    午后的阳光有些燥热,透过树梢洒下斑驳的光影,随风轻轻摇曳着。
    乔舒颜在水中悠然游动着,光影落在她身上,她像一条会发光的鱼。
    “阿渡,你不下来吗?”她趴在泳池边,歪着脑袋看他。
    孟南渡的视线又回到书上,淡声说:“不了,我不会游泳。”
    乔舒颜撑着泳池边,轻盈一跃,坐了上来,两条腿在泳池里前后轻摆着。
    阳光下,她的皮肤白皙透亮,孟南渡看得一时恍神。
    “我教你啊。”她俏皮地笑了,冲他眨了眨眼,“不收费。”
    “不了。”孟南渡垂下视线,依旧是拒绝,“我没有泳裤。”
    “我爸有啊。我去他房间找一条。”
    “不用了,我真的不喜欢游泳。”
    见她还不甘心,孟南渡合上书,适时转换了话题:“刚刚我在书房里找书,正好看到一摞考古笔记,里面应该记了很多有趣的经历。我能借来看看么?”
    乔舒颜愣了一愣,才明白他指的是什么:“哦,你说我爸那一摞笔记啊?随便看呗。不过,考古能有什么有趣的故事,还不就是挖坟。”
    孟南渡一下子呛住了,缓了缓气才说:“幸好你爸不在家,不然得被你气死。”
    说完,他起身,拿着书往屋里走去。经过泳池边时,脚腕突然被一只手抓住,猛地往后一拽。
    他整个身子顿时歪了,踉跄着栽进了泳池里。
    时隔十多年,那种绝望的窒息感,再度袭来。孟南渡在泳池里剧烈挣扎着,慌乱地拍打着水面。
    起初,乔舒颜还在泳池边幸灾乐祸地笑着,几秒钟后,她突然意识到不对劲,立刻跳到泳池里把他救了上来。
    其实整个过程不到十秒,他并未受伤。但他依旧瘫在地上,喘了很久的气,才渐渐恢复心神。
    他还记得,那天乔舒颜吓得魂都散了,把他抱得紧紧的,不停地道歉。
    依旧是五年前,一个深冬的夜晚。
    孟南渡在冰冷的河水中,遥望着岸边的人。逐渐模糊的视线中,那个背影跌跌撞撞地跑进树林间,越来越小,几乎被黑夜吞没。
    在意识彻底消失前,他听到了一阵水声,离自己越来越近。他知道,她还是回来了。
    他虚弱地笑了,闭上了眼睛。
    ……
    迷迷糊糊中,孟南渡感觉背上一颠一颠地,硌得难受。
    眼皮吃力地掀起,他微微睁开眼,看到一个低矮的顶棚。转动一下眼珠,四周是一个狭小的车厢。
    这是救护车。他不陌生。
    手被人用力捏了捏。他转过头,视线微微一抬,撞进了乔舒颜的瞳仁里。
    一下子又回到了五年前,那个初秋的下午,那个深冬的夜晚。
    她依旧是这样看着他,眼睫湿湿的,琥珀色的瞳仁微颤着,压抑着许多隐忍的情绪。
    孟南渡动了动毫无血色的嘴唇,喉咙里发出的声音,低哑得连他自己都觉得陌生。
    “别哭了。”他抬起手,食指弯起,在她的眼睫下轻轻勾过,语气有些无可奈何,“怎么那么好哭呢……”
    乔舒颜把他的手拂开,嘴硬地说:“谁哭了?我只是困了,打了个哈欠。”
    为了掩饰,她又佯装打了个哈欠,顿时眼泪汪汪的。
    旁边响起一阵极力掩饰的轻微笑声。孟南渡看过去,才发现那个会游泳的小警员也在救护车上。
    孟南渡撑着手肘坐起,背靠着车厢,问他:“简亦晨怎么样?”
    “在岸上及时对他进行了抢救,生命体征已经恢复了,现在在另一辆救护车上。”
    “好。”孟南渡点点头,视线转向了深色车窗,看着一逝而过的街景在想着什么。
    乔舒颜捏了捏他的手心,语气略显责备:“你不会游泳,干嘛还逞能?”
    孟南渡失笑。
    这哪叫逞能?随时随地冲到最前线的习惯,已经融入到他的血液里,变成了一种条件反射。
    为了不让她担心,孟南渡安慰道:“这几年,我已经学会了游泳。”
    “是吗?”乔舒颜的眉头舒展开来,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不一会儿,又瞪起眼来:“可是,你学艺不精啊,刚刚差点没命!”
    孟南渡一时语塞,摇摇头,无奈地笑了。
    他从未跟任何人提起过那段往事,包括她。所以她不理解,倒也正常。
    乔舒颜指了指自己,煞有介事地说:“所以啊,我建议孟警官请一个更加专业的游泳教练,比如我。”
    身旁的小警员又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嗤笑。
    孟南渡瞥了他一眼,打趣地问乔舒颜:“那请问,乔老师收费标准是什么?”
    乔舒颜认真地想了半天,给出了一个自认为合理的价位:“一次200。我看到外面那些游泳健身的宣传单上都是这个价。”
    孟南渡看上去有些为难,“贵了点啊……多报会有优惠吗?”
    “会啊会啊。”乔舒颜忙不迭地点头,胡乱报了个数:“包月300,包年3000,包教包会,怎么样?”
    “可以啊。”孟南渡歪着头,看着她笑,“那我包你一生。”
    “咳咳——”
    小警员拼命想憋笑,实在憋不住,只好低下头故作掩饰地咳了两声。一抬眼,看到男女主不约而同地盯着自己看。
    “那个,孟队……要不我回避一下吧?”小警员满脸通红,指了指车窗外,“要不我现在跳车也行。”
    乔舒颜慌乱地低下头,挠了挠自己红得发烫的耳朵。孟南渡轻咳一声,把小警员的脸推到了一旁,然后掌心拂过他的脸。
    小警员十分识趣地闭上了眼睛。
    耳朵被人轻轻揪了一下。他迅速明白过来,堵住了耳朵。
    他叨叨着:“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孟南渡的声音响起,带着掩不住的笑意:“还有一句——非礼无言。”
    小警员迅速闭上嘴。
    过了许久,他终于感觉车停了,眼前一片大亮,应该是救护车的车门被打开了。
    他飞快地跳下车,长舒一口气,仿佛劫后余生。
    虽然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但余光里,他瞥见那两人的脸,都透着不正常的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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