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南渡还清晰地记得,他第一次去救助站做义工的体验。
    那次,天光微亮,他徒步来到山脚下,路过一间早餐店。店外的餐桌旁坐了几个早起的小贩,门口的蒸笼正冒着热气,满满的人间烟火味。
    正好有些饿了。他走过去,刚想开口买几个包子,突然,身后传来一阵中气十足的喊声:
    “老板,来六十个包子!”
    正在闷头吃饭的小贩们愣住了,纷纷抬眼望过来,想一睹这位“土豪”的真容。
    孟南渡满头黑线,缓缓回头,对这位“土豪”说:“你喂猪啊?”
    果然,在这个特殊时间、特殊地点,碰到的不正常人类,除了乔舒颜,别无他人。
    她振振有词:“我喂狗!”
    正在装包子的老板手一顿,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两道阴冷的目光射过来。
    乔舒颜意识到说错话了,急忙笑嘻嘻地说:“老板,我给班上同学买的。他们都说你们家包子好吃,特意派我一大清早来采购呢。”
    说完,又用胳膊肘捅了捅孟南渡,眨了眨眼,小声说:“你别买了,我请客。”
    切,稀罕!
    孟南渡等她买完,顺手接过两大袋包子,转身向山脚小路走去。
    “哎,阿渡!”乔舒颜跟在他身后,气喘吁吁地说,“等等我。”
    孟南渡这才停下脚步,回头一看,才发现她已经拉下十多米远了。
    平时,他习惯了快步走路,而且步子迈得大,一步顶普通人走两步。难怪她追得上气不接下气。
    更何况,她腿上的伤才刚好。
    孟南渡心神一动,将两袋包子挪到右手上,腾出左手,伸到她面前。
    正埋头赶路,眼前突然出现一只大手,乔舒颜有一瞬间的怔忪。
    那只手等得有些不耐烦,轻轻扬了一下。
    她终于反应过来,急忙把右手伸过去。
    小手握成拳,被他温热的手掌包裹起来,像是一种无声呵护。
    心扑通扑通跳得飞快,她小心翼翼地说:“……其实,我自己可以走。”
    “嗯?”孟南渡回头,挑眉一笑,“那我松手了?”
    说罢,真的松开了手。
    “哎哎,我不是这个意思——”
    乔舒颜一时心急,也不注意什么个人形象了,俯身向前一扑,捞起他的手腕,晃了几下,像撒娇的小猫:
    “……山路不好走呢,我牵你吧。”
    你说你何必呢?
    孟南渡手腕一翻,握住她汗津津的小手,一转头,绷不住笑了。
    并肩而行,俩人的步伐不自觉放慢了许多。
    晨曦的微光穿过枝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乔舒颜第一次发现,这荒山野林也别有一番情致。
    来到救助站门口时,两人又十分有默契地松开了手。
    院子里,大婶刚刚起床,正在墙角洗漱。乔舒颜跟她简单打了个招呼,就提起扫帚开始清扫院子。
    孟南渡十分自觉地拿起长镊和簸箕,绕着院子捡狗屎。
    狗子们从屋里放出来撒欢儿了。乔舒颜站在中间,颇有气势地命令道:“阿花,蹲下;阿黄,安静点;阿卷,放开你弟弟;阿圆,你再乱跑我就不给你吃了……”
    好不容易稳定了秩序,包子一出现,场面又乱作一团。
    折腾了半天,乔舒颜好不容易从群狗混战中脱身,在角落的水池里囫囵洗了把脸,这才长舒一口气。
    余光不经意一瞥,发现孟南渡正倚在水池边,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自己。
    “每次都这样。”她不好意思地笑笑,“老板还说这包子叫狗不理呢,骗人。”
    孟南渡勾唇一笑,幽幽地说:“你这人吧,看上去像个千金大小姐,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其实挺能吃苦。”
    也不知道是在夸她还是损她。
    乔舒颜仰着脑袋,若有所思地说:“每个人生下来都得吃点苦,不过有的人是被动吃苦,有的人是主动吃苦。其实,人比想象中的耐抗。”
    孟南渡一笑,不置可否。
    这一整天,乔舒颜和孟南渡一起,清扫狗舍、炖骨头汤、洗狗笼、帮狗洗澡、遛狗……
    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几乎没有闲下来。
    期间也有义工陆续过来帮忙,不过待了半天就走了。小院人来人往,狗吠起伏不断,热闹非凡。
    直到暮色时分,俩人才终于完工,简单收拾一下便下山了。
    “你以后还来吗?”
    乔舒颜其实有些担心,今天是他第一天做义工,工作量那么大,万一把他吓跑了就得不偿失了。
    孟南渡回答得很干脆:“有空就来。”
    说完,他反手攥住了她的手腕,五指微张,一点点塞进她的指缝,微微攥紧。
    乔舒颜低头,琥珀色的余晖洒在她的侧脸上,映照出一个恬淡如蜜的笑容。
    她说:“好。”
    ……
    “小亮?”
    乔舒颜轻唤一声,怀中的小孩没有反应,胸脯微微起伏,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睡着了?
    她扯了扯嘴角,笑容有些恍惚。
    最近回忆越来越频繁了。
    听说人老了才会这样。她才25岁,但真实地感受到生命正在枯萎,没有朝气,没有活力,只有一种暮年的衰败感。
    窗外天色暗沉,阴云堆积,冷风呼呼地吹着,冬天真的到了。
    她把小亮抱到沙发上平躺,轻轻摊开一条薄毯,覆住他瘦小的身体。
    他的睡颜恬静纯净,她看了好半天,才依依不舍地挪开目光,走进厨房,开始做晚饭。
    厨房里,香味渐渐浓郁。炉子上,乳白色的鱼汤咕噜咕噜地冒着泡。
    突然,手机铃声响了,是余母打来的电话。
    “丫头啊,昨天跟你说的事还记得吧?我刚刚跟院里那博士小伙子说了,还把你照片给他看了,他满意得不得了,说想约你吃顿饭。你看,什么时候比较合适啊?”
    乔舒颜愣了半天,才想起来她说的是什么事。
    “……好啊。”她飞快地算出下次轮休的时间,回答说:“这周六晚上可以吗?”
    电话那头,余母很爽快:“行啊,那就这么说定了。我把你电话留给他,你们两个年轻人多聊聊。我跟你说,这小伙子是真不错……”
    接下来便是一大段冗长而夸张的溢美之词。
    乔舒颜一手举着手机,一手拿勺子缓缓舀着鱼汤,心不在焉地应和几声。
    挂了电话,她舒了口气,觉得有些好笑。
    余母这热情劲儿,不知道还以为是在推销自己亲儿子呢。
    给自己一个机会吧。内心深处,一个声音如是说。
    “好。”她对着空气回答,点点头,勾起嘴角,用力扯了个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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