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陶墨言还杵在原地,周子安没好脸色道:“英雄也当过了,还在这等着人家请你吃饭呐!到我这儿来也不见你给我个笑脸,打了架收拾不了了才找我,你可真够可以的!”
    伸手便箍住陶墨言的脖子,二话不说便往外拉。
    待他走后,宋研竹才从屋后出来。张氏一边落泪一边收拾东西,宋研竹蹲下身子同她一块捡着地上的糕点,她一抬头,脸上的泪都来不及拭了,忙摆手道:“怎么好让小姐做这些的……”
    “别这么见外,旁的我帮不了你,这些我总能做的。”宋研竹低声道。
    外头站着一群人,就在宋研竹低头的身后,一辆马车从人群中缓缓穿过。马车上,一个娇媚的佳人依偎在男子的怀里,有些担忧道:“荣大爷,那些人可都被抓起来了,不会出什么事吧?”
    男子的目光忽而变得阴鸷,凉凉道:“怕什么,不过是抓进去两天便能放出来了。”
    佳人见男子目光直直望着店铺中弯腰的女子,不由有些吃味道:“啧啧,瞧见美人便挪不开眼儿。那姑娘又是谁?”
    男人轻声一笑,轻佻地俯下身子,将头埋在佳人的胸前,呢喃道:“管她是谁,反正最终都会是我的。”
    ******
    李旺的铺子拾掇了半天都拾掇不清楚,见张氏落泪,李旺索性将东西一丢,对张氏道:原本也想换新的,这下正好,这些东西都不要了,咱们换新的去!”
    张氏心疼那些东西,李旺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若是让你瞧这些东西难过,还不如不要!你笑一笑,不比这一堆东西值钱?咱们累了这么些年,他们砸就砸了,正好让咱们好好休息休息!”
    张氏脸一红,嗔了李旺一眼,一壁低头道:”好,休息几日,正好让你好好养养身子!”
    二人一拍即合,宋研竹在一旁看得叹为观止。
    经此一遭,几人也算是共患难了。到了晚上,张氏特意做了一大桌子菜,特意来请宋研竹,宋研竹瞧了一眼,鼓掌叹道:“这可都是我爱吃的!”
    自个儿落落大方地坐下,一壁又让初夏和平宝儿也坐下,张氏见状,低声对平宝儿道:“我生怕小姐会嫌弃咱们是下人……”
    平宝儿压低了声音道:“小姐前几日就想同咱们一桌用饭的,就怕约束了你和李大哥,才没来的!”平宝儿颇为自豪道,“咱们小姐同旁人不同,她待下人最是亲厚,也从不把咱们当做奴才使唤,她是个好小姐!”
    张氏连连点头,赶忙招呼宋研竹吃菜。宋研竹见李旺不在,问道:“李大哥呢?”
    “他做了些糕点送去给临屋的书生了……”张氏心有余悸道:“今天若不是有他,只怕咱们都得死在那些混子手上。说起来,真是看不出来,我和相公一直以为他不过是个书生,瞧着文文弱弱的,身子也不大好的样子,打起架来竟这样厉害!有他在,我和相公都觉得安心。”
    “你说的那个……替你的糕点取名字的书生,便是今儿帮你打混子的那位……公子?”初夏惊讶问道。
    张氏点点头,道:“就是那位公子……”
    “他……一直住在隔壁么?”初夏偷偷望着宋研竹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道。
    张氏摇摇头道:“就在小姐来之前四五日的样子那位公子才出现的。隔壁原本住着一户人家,搬到金陵去了,屋子空了一年多,总算来人了。那位公子看着很和气,每日都会和他的小厮来这买糕点,说话温文尔雅,很是让人喜欢。”
    她说着说着,忽而捂着嘴轻笑道:“小姐不晓得,那位公子长得这是真俊呐,也不知娶妻了没有,隔壁老王还想让我问问……他家那个闺女,似是瞧上人家了。今儿他一出手,估计方圆的姑娘都得来问问。”
    “旁人瞧得上他,他未必瞧得上人家呐,许人家早就有心上人了呢!”一旁平宝儿接过话头道。
    “那可不是!”张氏笑道:“我瞧那公子不是普通人,也许家中早有妻妾也说不准。”
    一壁说着,一壁提起酒杯谢宋研竹,宋研竹二话不说一饮而尽。
    这一顿是宾主尽欢,平宝儿顽皮,缠着张氏道:“李大嫂,你和我李大哥怎么会成亲呢?”
    想起往事,张氏脸一红,几杯酒落肚,话头也开了,眯着眼笑道:“你李大哥和我当年出自一个村子,打小我就以为他讨厌我……你别看他这会好,年轻时候他就跟黑面神一样不苟言笑,瞧见我就板着脸,我瞧见他便犯怵。那会年岁不好,柴米又贵,家里养不起这么多孩子,便将我们都卖了,可巧,都卖在金家,都是出自一个村子的,互相帮衬的机会就多,一来二往便知道他是个面冷心热的人。后来金家大爷便作主让他娶了我……”
    她说着说着眼里多了几分柔情,“后来我才知道,他呀,那会一直板着脸,是因为见了我就紧张。他以为我也讨厌她,所以心里害怕,一害怕,脸就更臭……若不是机缘巧合之下让我能了解他,可能真就错过了。”
    “李大哥现在挺能说的呀!”初夏捂着嘴笑道,张氏愣了一愣才明白过来初夏是在打趣她,脸虽红,却仍说道:“刚成亲时,我们俩都不说话,话都闷在心里,差点都要闹和离了,后来我便对他说,若要长久过下去,闷着是不行的,我又不是神仙,猜不透他心里头想的是什么,他有什么想法一定得告诉我,否则我就不跟他过了!他一害怕,往后就什么都对我说了……年岁一长,便有些没脸没皮……”
    宋研竹哈哈大笑,笑过之后,心头忽而一动,眼前忽而浮现前一世陶墨言那一张不苟言笑的脸。上一世的他对她究竟是什么感情?她分明记得,即便最初他不喜欢她,即便最初是陌路,但是他待她一直彬彬有礼,如对所有的陌路人一样。
    后来她嫁给了他,即便是不如他的心意,他也只是有些恼怒,而后相敬如宾。
    及至后来,冰雪渐渐消融,在一点一点的相处中,她能感觉到她的变化,那一瞬间她甚至以为陶墨言能喜欢上她。他想教她画画,教她防身之道,教她待人处事,甚至想要带她去杏花林,带着她去了旁人甚少踏足的清泉山庄……
    她以为一切都将发生变化时,他为何对她变得厌恶……
    赵思怜……是因为每每他出现时,她都在疑似“欺负”赵思怜,让他心生厌恶?因为她性情大变歇斯底里,还是因为……他当真爱上了赵思怜?
    问题的症结究竟在赵思怜的身上,还是他们之间出现了她所未知的罅隙?
    那张床呢?
    宋研竹心渐渐凉下来,前一世的一切变得模模糊糊,当年她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会在她生辰那日,陶墨言请来戏班子为她过生辰,转眼却和赵思怜躺在一块。
    当年的戏班子被她理解为欲盖弥彰,可若仔细回想,他二人却是衣衫齐整地躺在一块……她打了他一巴掌,他愤而离去,她索性关闭了院门,从此不愿见他。可那之后,初夏分明说过,陶墨言曾经找过她,当年她愤怒万分,发誓从此不再对陶墨言上心……那之后,究竟又发生了什么。
    不知不觉中,宋研竹喝了一杯又一杯酒。平宝儿觉察不对,拦下她的酒杯,她似是清醒地亮着一双眼睛,摆摆手道:“放心,醉不了。平宝儿,你和初夏两人在这陪着李大嫂喝酒,我去屋子里躺会!”
    初夏忙要起身,宋研竹眼睛一瞪道:“怎么,我说的话都不管用?”
    初夏赶忙噤声,宋研竹满意地点点头,平宝儿眼珠子一转道:“小姐,我要出恭,随你走一段吧。”
    宋研竹点点头,走出门时,已经彻底醉了。平宝儿扶着她进了屋子,她嘴里一直嘟嘟囔囔说着胡话,仔细听,像是在自言自语问道:“你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平宝儿听不明白,见她侧着身子趴在床上,有些难受的样子,起身道:“小姐,我去给你煮些解酒茶来,你乖乖躺着,可千万别乱跑!”
    宋研竹低低“嗯”了一声,平宝儿赶忙去了厨房,待她回来,眼睛都瞪直了:人……人呢?怎么不见了!
    “渴……”宋研竹觉得自己渴极了,自个儿迷迷糊糊摸起来一看,四周都没了人。她隐约记得厨房就在出门右转的位置,走了许久,却总不见厨房的门。一路走一路穿行,直到过了一个半人高的门洞,她“咦”了一声,躬身弯过去,片刻后便觉得眼熟了,嘿嘿指着前面的路,自个儿拍着手笑道:“我怎么这么傻,又走回自己的屋子里!”
    拍拍脑袋,脚也不停的往屋子里走,一进门,只见一个熟悉的背影背对着她,许是听见声音,那人缓缓转过身来,看见宋研竹,脸上现过一丝惊讶:“宋研竹?”
    宋研竹怔了一怔,回头望望身后,又看看陶墨言,拍拍脑袋自言自语道:“又做梦了吧?”
    陶墨言往前走近了两步,只闻见一阵浓重的酒味。
    原来是醉了。陶墨言心中了然,见宋研竹脸红扑扑的,一双眼睛忽闪忽闪地疑惑地望着他,不由觉得可爱。
    “宋研竹,你醉了……”陶墨言有些无奈地摇头道:“你到底喝了多少酒,醉成这个样子?”
    他想扶她,哪知道刚一靠近,宋研竹忽而抓住他的双手,狠狠地咬上一口!
    陶墨言“啊”了一声,下意识想要推开她,哪知她嘴里咬着,佯装狰狞的看着他,忽而落下眼泪:“我真是没用。陶墨言,我就是醉了……醉了才会做梦,才会梦见你。我不想梦见你,陶墨言,我恨你。”
    她的眼泪落得莫名其妙,陶墨言一怔,忽而感觉自己就在真相的边缘:世间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更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她对他的厌恶,她对他的纠结,他一点一滴都看在眼里,所有的不解和疑惑的答案都在她的心中。
    他静静地望着她,手上被她咬伤的地方隐隐作痛,她的眼泪一点一点落下来,落在他的手臂上,而后,她咬牙切齿地骂道:“陶墨言,你是个混蛋。”
    第99章 鱼蒙
    宋研竹的哭声极为压抑,即便是醉了,她也未能嚎啕大哭。
    陶墨言不明就里被冠上了“混蛋”的头衔,原还有些哑然失笑,此刻见她这样,眉头却拧在一块。她低声而压抑地哭着,哭声落在他的心上,像是有人伸出手,在他的心头抓了一把,闷闷地疼。
    几乎是下意识地,他伸手一把将宋研竹抱在怀里,手忙脚乱得想要安抚她,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得轻拍着她的后背,低声道:“别怕,别怕……”
    宋研竹却一把推开他,用尽全身的气力捶他,咬他,到最后,她整个人都弯下腰去,蜷缩在一块,轻声哭道:“陶墨言,你为什么扔下我,你为什么去找赵思怜,为什么……”
    这一番指责简直莫名其妙,可是陶墨言内心里却升腾起一股歉意,他自己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他何时做过这样的事情?赵思怜?赵思怜!老天爷知道,他同她没有半分关系!
    “我没有……”陶墨言想要辩驳,宋研竹摇摇头道:“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福子说,你去找赵思怜了,你不会再回来……”
    她的眼泪落下来,轻声道:“陶墨言,你不知道建州有多可怕。所有的人都疯了,山匪杀进来,他们说,城外遍地是断裂的肢体,我每天都能在空气中闻到浓重腥臭的血污之气……外头总有厮杀的声,那些人吓疯了,饿得受不了就洗劫我们……我每日都在害怕,就怕哪一天他们冲进来把我也拖出去……后来……后来……”
    宋研竹似乎想到了什么可怕的场景,浑身忽而颤抖起来,陶墨言也不知为什么,心里头突然特别难过,分明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仍旧搂住她道:“你喝醉了,那些都是噩梦,宋研竹,那些都不是真的,你别怕。”
    “噩梦?”宋研竹像是听到了好笑的事情,一边落泪一边捂着嘴笑,手扶在陶墨言的肩上,仰头看他,“我也多么希望那不过是噩梦一场,醒过来便好。”
    ******
    窗外的鸟儿叽叽喳喳叫着,一大早阳光明媚,阳光斜斜照进窗子里,被窗棱分割成一块又一块的碎片。
    宋研竹在糕点的香味中清醒过来,一睁眼便觉头疼欲裂,坐起来恍惚了一段时间,才想起来自己这是在苏州。她不由地揉揉脑袋:昨儿不知不觉便喝了许多酒,迷迷糊糊中只记得自己走回了房间,余下的全不记得了。
    初夏走进门来,见她醒了,赶忙端上一杯水道:“小姐你可算是醒了!”
    “这是什么时辰了?”宋研竹轻声问道。
    “巳时三刻了!”初夏道。
    “啥!”宋研竹吃惊道,“快午时了!”怪不得肚子一阵阵叫唤着,大约是饿了。
    “以后真是不能喝酒!”宋研竹轻声道,也没看初夏脸上一闪而过的笑意,下了床梳洗。
    待平宝儿进屋,宋研竹才觉察出不对来。这两个小丫鬟平日里叽叽喳喳,自到了苏州后越发活泼了,今儿却是一句话没有。她透过梳妆镜,只看到两个人眉来眼去,半句话不说,眼神间却走了好几场的刀光剑影,全是她看不懂的内容。
    “你们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宋研竹乍然出声,两人都吓了一跳,初夏咬着下唇,对平宝儿道:“是你惹出的麻烦,你说!”
    平宝儿啐了她一口,低声问宋研竹道:“小姐,昨儿的事儿你全忘了么?”
    “昨儿……发生了什么事?”宋研竹试探问道。以她的品性,她很有自信,大约是醉了,然后就睡了?
    “莫非,昨儿发生了什么事?”宋研竹又问。
    平宝儿颇为无语的看了一眼初夏,初夏尴尬地“呵呵呵呵”笑了几声,对宋研竹道:“我的好小姐,你可真是忘得太干净了!”
    平宝儿凑上前,附在她耳旁低声说道:“小姐,你昨儿喝醉了酒,跑到隔壁去,把人家陶大少爷狠狠打了一顿!”
    “什、什么?”宋研竹正拿着梳子,梳子“啪嗒”落在地上,她惊讶地抬头,又急急摇头道:“不可能!”
    怎么可能呢!隔壁和这隔着一堵墙呢!她喝醉了酒不是在屋里睡觉?她喝醉了平宝儿竟然没跟着她!她怎么可能冲到隔壁去!
    “你们人呢!不拦着呀!”宋研竹问。
    “拦不住啊!”平宝儿斩钉截铁回!
    不说宋研竹,便是他们也觉得匪夷所思。昨儿平宝儿前脚才走,回头便不见了宋研竹。她赶忙出去,叫上了初夏和李旺两夫妇,整个屋子一顿好找,初夏还怕她是不是掉进井里了,在井里捞了好几遍……就在这个时候,隔壁突然传来一声尖叫,他们冲过去时,就见醉了酒的宋研竹追着人家陶大少爷满院子疯跑。
    初夏心里一慌,赶忙上去讲宋研竹拦了下来,顺道夺下了她手里的凶器——黑曜石镇纸。
    “咱后院同陶大少爷的屋子就隔了一堵墙,墙上有个半人高的门洞,地方偏僻,李旺他们也没发现。谁知道您误打误撞,竟就从那传过去了!”初夏心有余悸道:“我们过去的身后,您正拿着人家陶大少爷的黑曜石镇纸把人家陶大少爷打得满头包……”
    宋研竹越听越觉得匪夷所思,瞪圆了眼睛看初夏,试图让初夏告诉自己,这是假的,奈何初夏真挚的眼神告诉她:一切都是真的。
    “天呐……”宋研竹忍不住扶额:她都做了什么!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就这么冲过去把打了!
    怎么可能她把人打成了那样,陶墨言竟然还任由她打!
    “他不反抗么?”宋研竹决出事情不对来。
    “您昨儿像疯了一样,估计陶大少爷也愣住了……”平宝儿轻声回道,“陶大少爷的小厮想要去抓您,陶大少爷不让,怕他们伤着您!”
    “唔……”宋研竹忽而觉得生无可恋。
    院子里忽而传出一阵细碎的脚步声,过了片刻,李旺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隔壁空置了许久,是以我们从未发现那墙上有个洞……好在隔壁住得是公子,若换做旁人,只怕要出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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