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翼道,“也罢,是万某小人之心,误会了殿下,来日定当赔礼道歉,就此拜别了……”
    “等等……你别走!”
    眼见那人要走了,济王殿下再按耐不住,下意识得如梦中一般,追上前从后揽住他的窄腰,欲留下他。
    万翼浑身鸡皮疙瘩几乎要立起,他按住济王殿下的手,迅速向前一步,退开身,“殿下!”
    话落之后,身后没有任何回应。
    万翼转过身,这才发现济王殿下垂着头正眼巴巴的看着他,双颊犹如燃了火一般,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瞬间卷席到耳根脖子之下……
    他愣了一秒,而后猛然反应过来,眼前这特大号的济王牌番茄已经羞怯得不行了。
    ——“我,本王先回宫了!”
    济王殿下低喊一声,飞快的从万翼身旁飚走。
    这般笨拙的掩饰,那样纯真而毫无保留的热情……
    无法再佯装不知地回避了啊。
    万翼在原地又站了许久,最后长长地吁了口气。
    “……真伤脑筋啊。”
    第六章
    由于这道临时加赋的圣旨,纳妾之事再度被无限期延后。
    出发前一日,万翼深夜应召入宫,小皇帝……不,或许现在不应该再如此称呼。
    祁见铖而今已年十三,开始亲政了。童稚可爱的鹅蛋脸渐渐褪去了婴儿肥,尖尖的下巴初露雏形,他的眉眼极为精致,面若傅粉,唇若涂朱,秀丽姣美得甚至略嫌女气了。那双灿若晨星的纯真眼瞳似乎也随着年龄的增长,无法抗拒的,日复一日的深沉幽暗……
    与此同时,朝堂之上,祁见铖也开始渐渐对太后的干政提出异议,甚至有时候,祁见铖不避讳支持近臣对亲王党一系的弹劾。
    小皇帝自亲政之后的转变自然瞒不过太后的耳目,奈何祖制不可违,她只得恨恨跺脚催促依附其下的朋党赶紧加快进度,莫让小皇帝有机会将这江山给坐稳了。
    万翼隐隐有些明白新帝在此刻传召他的用意。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入殿后,他目不斜视,撩衣下拜。
    新帝却未让他起身,万翼垂目静跪原地,片刻之后,从龙椅上方传来一阵锦衣摩挲声……一双明黄的龙靴徐徐向他走来。
    “万郎,”微凉的手滑到他颚下,轻轻挑起他的下巴。
    万翼眉目微蹙,转瞬强自压下,尽力舒展了眉眼顺着新帝的手势,顺从的仰起脸……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新帝细细打量着掌下这张脸,口中突然唤了声,“万卿。”
    ‘卿’这个词,多是皇帝对自己所倚重之臣以及位高权重之臣,才能享有。
    万翼一听到这词,便知没好事。
    果不其然,新帝继续道,“当年在国子监,小小年纪你便与王兄并称‘太学双璧’,如今万卿长开之后,越发美甚……也莫怪,向来眼高于顶的王兄都为卿倾倒。”
    大周朝公认的美男子皆属阴柔型,济王殿下几年前跑去边疆历练,原本俊秀绝伦的小摸样渐渐往阳刚之气成长,自然有些偏离了大众审美范围。
    当然,济王殿下依旧还是那么俊美,只不过与容貌日益姣艳惊人的万郎相比,更符合阴柔美男子形象的万郎,自然要略胜一筹。
    万翼听罢新帝之言囧然无语,选择以静制动,保持沉默。
    新帝依然不急不徐道,“万卿,可愿为朕分忧?在翰林院闲置一年,是不是也该让朕看看你的价值?”
    万翼额上爆出黑线。= =#
    禽兽啊!什么叫做闲置一年?这一年他有闲过么?有么有么?夜夜加班还从不给补贴薪饷!
    “王兄待卿,似乎很是着迷……”新帝突然朝万翼缓缓俯下身,万翼不躲不避,依然保持着阖眼仰首的姿态,新帝的脸在距离他近一寸的距离时堪堪停住,目光不觉间微带朦胧,食指从万翼仰起的修长脖颈往下探,轻轻摩挲着由于这个姿势,越发突起的结喉,低声喃喃,“可惜卿为男子,若是女子,怕是朕也无法保证……能否把持得住……”
    万翼大胆的抬眼回视他,微笑着将脸朝后一退,脱开新帝的掌控,口中道,“无法令陛下得愿,微臣深感遗憾。”
    新帝仿如骤然回神,尔后失笑,直接点明召他入宫的来意,“万郎啊万郎,古语的美人计,若由你亲力施展,这世间怕无几人能逃过。较之万家先祖,应不妨多让。”
    难不成新帝也对她那位号称“天下第一美人”的风骚爷爷,大名如雷贯耳?
    万翼挑起眉,做难以置信的震惊状,“陛下要微臣……出卖色相?色诱济王?”
    新帝也不嫌丢份,无耻的颔首,不容回避道,“万卿,事成之后,朕定会补偿你的牺牲,好生嘉奖你。”
    万翼……万翼还能再说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只得无奈的收回震惊状,换上个万念俱灰的表情,“臣……遵旨。”
    新帝见他如此,铁石心肠的心肝,难得稍稍挤出一咪咪的同情,拍拍万翼的肩,“此行许败不许胜,朕已有安排,时机到了,便会唤人提点你。”
    “……微臣。”万翼抹掉万念俱灰脸,麻木的再换个感激涕零状——
    “微臣谢主隆恩。”(╯^╰)
    出发那日,济王的车撵在前,其余三位协同官员在后。
    由于万翼的职务是翰林编修,顾名思义,便是相当于记录员的身份,负责记录下此次赈灾的全过程。因此他别无选择,与本次赈灾的主角济王殿下安排在同个车厢。
    万翼掀帘而入时,济王殿下正背对着他在拭剑。
    万翼自觉的在离他最远的位置落座……以免殿下紧张过度,错手将他戳出个窟窿来。
    济王殿下在万郎进门后,依然一动不动的僵直着背,保持耍帅的擦剑动作。
    万翼只淡淡瞟了一眼,便朝后倚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
    济王殿下扼腕,将这把剑从头至尾擦得光洁溜溜就差褪色时,也仍然憋不出只言片语。
    在情事上笨拙无比的济王殿下,懊恼的丢开剑,郁郁地出去骑马。
    自从在那人面前泄露心事后,他也不知自己该以何种形象重新面对他。既酸涩,又尴尬,还隐隐夹着几分对于当日失控行为的羞恼。
    济王殿下犹疑着,是索性摊牌,一次解决?还是假装没那回事,退回安全的位置。
    这一纠结,就从京城纠结到出了地界,济王殿下既憋不出话来,却又舍不得离开车厢。于是此行的氛围,异常沉闷,常常是两个人面对面跪坐着,如闷嘴葫芦般,静悄悄的一呆就是一天。
    出行的第二十天,车子离西郡地界终于只剩半日行程。一路所见的流民也越发频密,成群结队的坐卧在官道两旁。
    午时刚过,众人停在树荫下,着手准备午膳。
    车厢内,万翼依然做闭目养神状不搭理欲言又止的济王,一刻后,小侍敲开车门,恭谨的双手捧上午膳。
    万翼睁开眼,才要倾身接过时,霍地眼前一黑,一阵天旋地转后,发现自己正被济王殿下压在身下?!
    此刻的济王一手按在腰间,单脚屈立,剑已出鞘,脸上杀气毕露!
    万翼一怔,侧方原本正恭谨低头的小侍蓦地往前直愣愣倒下,他的头正靠在他腿旁,颈后竟插着根只有他巴掌长的细箭——
    祁见钰下意识的一手将万翼护在身后,牢牢用身子挡住,右手长剑横握,目光瞬息锐利,“前方有刺客突袭——”
    一声示警之后,倏地,属于武将的刚硬声音忽然柔软了下来,济王殿下终于吐出心中暗自呼唤了千百回的名字,“……万郎,你跟紧我,我会保护你。”
    第七章
    出了车撵,才知最外围一圈的侍卫在这短短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已横七竖八的倒了一地。
    大片血迹喷溅在车壁上,万翼下车时白色深衣不慎擦过血污,他不觉蹙眉,济王殿下察觉后,干净利落的挥剑割断了他染血的袖袍——
    断袖……
    待那片薄袖落于草丛之后,两人不约而同皆怔了下。
    济王殿下反应极快地单手脱下自己的外袍,反手披在万翼身上,掩住他露出的那截光洁如玉的手臂。
    祁见钰也无法解释自己这么做的原因,只是在他平静的目光下,总觉得任何一丝裸露皆是在冒犯这个少年一般。
    而他挥剑断袖之后……
    彷如冥冥中所暗示的天意一般,再看向万翼,济王殿下的眼神逐渐坚定。
    此行共四辆马车,济王殿下的车撵当先,因此遭到突袭后,两人试图突围到后方与其他人会合,探看情况。
    万翼少年时期虽然习过擒拿术和格斗术,但也仅此而已,他并未专攻武术这一面。
    倒是济王殿下在经历过征战磨砺之后,早已非昔日吴下阿蒙,一把长剑将万翼护得滴水不漏,血气纵横杀气淋漓。
    “万……翼。”济王殿下此时倒不好意思再呼‘万郎’了,与他口中微不可察的羞意相比,济王下手的动作可是极为狠辣。
    万翼正横剑挡住突然半途劈向他面门的一刀,无暇回答。
    下一瞬,便见刺客那只持刀的手臂霍然斜飞出去,济王殿下蓦地调头转身,眸中厉光闪过,他完全只攻不守,狠狠将偷袭万翼的刺客从左肩到右腰,劈成两半!
    半身浴血的济王好似一尊煞神,一手牢牢握紧万翼,凶煞与柔情竟在此刻并存。
    前方的刺客密密麻麻,仿若无有穷尽一般,万翼冷静的判断情势,“殿下,我们先回车上,还有两匹马……”再继续突围下去恐会陷入刺客包围圈,饶是济王再如何武艺高强,也抵不过这层出不穷的人海战术。
    祁见钰颔首,一路护着他重新往马车方向杀回一条血路。
    “殿下!”万翼拉回欲上马车的济王,绕到车头,一剑斩断缰绳。
    马车目标太大了,不如单骑灵活。
    济王会意地掩护他,待他将两匹马的缰绳都斩断后,万翼迅速的一跃上马,济王殿下也紧随在后,跃上另一匹红马,双腿一夹马身,红马的起步略嫌慢了一点。济王殿下低咒一声,毫不怜香惜玉的拔剑一刺马臀——
    被爆菊的滋味啊!
    红马霎时长嘶一声,终于撒丫子狂奔。
    不愧是济王,连用来拉车的马都皆是神骏。
    最初一个时辰还能听到紧追在后的连片“嗒嗒”马蹄声,待月上柳梢,两人在一处荒庙前停下时,追兵早已被甩得不见踪影……
    济王将两人的马系在庙前的矮树上,快步追上万翼,“这里荒郊野岭,还是小心为上。”
    他回眸一笑,“万翼自当会小心。”
    他身上松松披着济王的银红麒麟曳撒,谁不知万郎嗜白,这还是祁见钰第一次见到红衣的万翼。
    他低低垂着眼,长长的睫毛掩盖住他的眼神,奔逃中束发不知何时散开,乌亮的青丝柔软的垂坠在红衣上,渗出一湾雌雄莫辨的妩媚……
    ——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
    意识到这一点,济王殿下的心脏又开始不受控制的怦怦急跳,他忙移开眼,掩饰性地轻咳一声,昂起头率先推门而入——
    伴随着“咿呀”一声压抑的低吟,红漆剥落的庙门被完全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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