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沛生站起来,站了一会儿,再坐下,又站起来,如此几番之后,带上枪出门去了。
    徐七瑞寸步不离的跟着他,但王沛生这次出门与以往不同,显得十分警觉,不时地突然停下来东张西望。
    徐七瑞这一次的跟踪也与以往不同,除了他自己和长贵以外,还另外有两个帮手。
    徐七瑞的身手本来就超过王沛生,自然不会被王沛生察觉,但王沛生不同以往的谨慎,让他感觉到大鱼就在今日上钩,追踪了一段后,徐七瑞开始安排其中一个人用事先准备的青灰色、米粒大小的碎石,二十步做一个记号,另外一个人回去报告,然后再沿着记号便可跟来。
    不知走了多远,王沛生拐到那条窄窄的弄堂。
    又往里走,再拐了两道弯,是一栋不起眼的二层小楼,楼梯建在楼的一侧,二楼的平台上有一间不大不小的屋子。
    王沛生上了楼,来到门边,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门内的人睡得正香,不高不低的鼾声,均匀的呼吸。王沛生面露不悦,然后按事先约定的长三短二,再长三,敲了敲门。
    门开了,门内的人是方谦。
    “你怎么睡得着,这都什么时候了!”王沛生进门后开始发牢骚。
    方谦把门关上,说:“不是叫你一个月内不要来找我吗?”
    王沛生说:“你睡得着,我睡不着!
    ——还一个月,再等两天我就死了。
    ——我觉得我被他们发现了。”
    方谦说:“你不要自己吓自己,你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王沛生说:“你不知道,今天下午……”王沛生把所有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方谦。
    徐七瑞等在僻静处,静静地盯着王沛生进入的那间房,也静静地等着前来支援的人,并没有等太久,南凯风和薛福祥带着人来了,他们已经将这个二层小楼团团围住,而且在各个路口都安排了人。
    房内,方谦听着王沛生说着事情的经过,长叹一声:“你他妈蠢啊,你不去杀铁匠铺的老板,你来找我干嘛?”
    “还要再杀人,说不定我会死得更快。”王沛生说。
    方谦摇头道:“我的命,就要交代在今晚喽。”
    王沛生说:“你放心,没人跟来,我一路上可小心了。”
    方谦说:“你早在今天之前就已经暴露了,他们之所以没让你看出来,就是为了跟着你,好找到我。
    ——今天下午他们二人来找你,就是来给你挖坑的,你他妈果然就往里跳。你要耐住这一个月,我……”
    “哦,让我一个月不来找你,这一个月要是我出了事,或者你听到什么风声,你他们就一走了之,是吧?
    ——原来,你一直在利用我,没有管过我的死我。
    ——还说什么你是军师,让我做堂主。你他妈都是在骗我,让我替你杀人、替你挡枪子啊?!”王沛生怒了。
    “你现在来跟我说这些。
    ——你信不信,这门外的人,每人一刀就能把你我剁成一摊肉泥。”
    王沛生十分紧张和害怕。
    方谦说:“在他们找到我之前,你绝对不可能死;而如今他们找到我了,你的死期也到了。
    ——准备杀出一条血路逃命吧。”
    说着,方谦从衣橱底部取出两把枪给王沛生,王沛生说:“我带了枪。”
    “不够。”方谦说,“这是子弹,都收好了。
    ——我们各自逃命,如能活下来,十天之后在天目山禅源寺,着衲衣,剃发相见。”
    王沛生赶紧把东西都收好,方谦来到窗边,说:“站过来,今日你我怕是插翅也难逃,我会朝房门开一枪,枪一响,趁乱从后窗翻出,我往北,你往南,自求多福吧。”
    而此时,薛源堂的人已经静静地站满了整个楼梯。
    “砰——”一声枪响,划破了宁静,众人从门外冲进小屋,屋内空空如也,只是门上留下了一个弹孔,还冒着青烟。
    从敞开的后窗往外望去,人影在屋顶之上,一南一北正在远去。
    薛福祥说:“姑爷往北,我往南。——追——快追!
    ——七瑞,你跟着姑爷。”
    南凯风子弹上膛提枪往北追去,薛福祥往南去了。
    方谦往北急奔而去,子弹从身边嗖嗖飞过,方谦身形敏捷,他已经从屋顶来到了地面,地面上的他借助墙角转弯等地形,不时也会回身反击两枪,并不愧一个训练有素的军人,但在重重包围之下,已是强弩之末。方谦藏身于一堵正在修建的砖墙之内,高声叫道:“我认输,我要跟南凯风说话。”南凯风在弄堂一端的转角处,并未说话,但示意所有的枪都停止射击。
    徐七瑞示意南凯风不要上前,同时示意兄弟们做好准备。
    方谦高声说道:“你们别开枪,不要再浪费子弹了,我只有一句话,等我说完,我也该去跟我的兄弟见面了,他们备了好酒等着我呢。”
    南凯风朗声道:“弟兄们都别开枪,听他说。”并用眼神告诉徐七瑞悄悄爬到砖墙后面的屋顶一角,以防不测。
    方谦大声说道:“南凯风,我自知今晚必死,我也无意拖着你的弟兄们跟我一起死。
    ——只是想拜托你帮我办一件事,这件事办好了,我在九泉之下就有脸与我的两个兄弟相见。”
    南凯风说:“好,你说。”
    “这是信物。”方谦说着,一边从墙内扔出一条粗帕子,飘落在墙外的地面上。
    方谦说:“你拿着它,去天目山禅源寺,智衍老和尚处,我在他那里存了三个包袱,还有三个地址,都在东北,拜托你把这三个包袱按地址交给那三户人家。”
    突然,方谦声音尖利而高亢:“南凯风,你是一条汉子,你他妈就得说话算话!”
    “砰——”方谦用一颗子弹洞穿自己的太阳穴,轰然倒地。
    南凯风上前,拾起粗帕子,放入怀中,道:“为他买寿衣、备棺材,入殓安葬。”
    消灭了一直心心念念想消灭的敌人,但是南凯风高兴不起来。
    回到薛公馆,被告知王沛生身中数枪,也死了,对这个结局,南凯风一点儿也不意外。
    南凯风打电话到盛家花园,严仲明接起电话:“是凯风啊?”
    南凯风说:“是,明叔。我岳父的仇人已经找到了,这背后的人正是方谦。”
    严仲明说:“凯风,那你稍等,你跟老爷说。”
    盛葆霖接起了电话,听了一会儿,说:“原来是方谦,难怪我们在上海滩遍寻不得。
    ——好啊,这下不但美秋和薛三爷大仇得报,我们也都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南凯风说:“所以第一时间告诉盛伯伯,免得上海滩还继续被他搞得无法安生。”
    盛葆霖说:“是,兄弟们也可以歇歇了。
    ——凯风,这几个月发生的事情太多,你辛苦、受累了。
    ——马上就要端午了,你就在杭州陪家人一起过吧,节后再回上海。”
    南凯风说:“多谢盛伯伯,我也确实想好好修整一下。”
    盛葆霖说:“即使在杭州你的事情也多,我知道的。薛三爷这一走,少不了要帮着薛源堂整整,过渡一下。
    ——但总也可以好好陪陪美秋,见见故友,换换心情。”
    南凯风说:“好的,谢谢盛伯伯。你和盛伯母,还有明叔,你们也多多保重。”
    挂了电话,南凯风移步来到薛福祥的房内,南凯风和薛福祥坐在一起,聊了起来。
    薛福祥说:“小风,我还记得你小时候的样子,在学堂时候的样子。
    ——这几年你经历的事情太多了。比过去二十年经历的事加起来还要多。
    ——家中变故,然后成了家有了孩子,在上海滩也立足了,美秋和老爷又……。
    ——我也不知道,这样的安排是不是错了。”
    南凯风说:“福祥叔,你和岳父的安排当然没有错,你们这样的安排都是为了我,希望我能更有出息、过更好的生活,你们怎么知道后面会发生些什么?
    ——我也没有错,我跟其他人一样只想着努力去打拼,让自己过得更体面,更有钱,更有地位。我一路向前跑着,跑得很快,所以来不及停下来想过自己究竟要什么,会不会失去了什么,会付出怎样的代价?”
    薛福祥问:“那你接下来怎么打算?什么时候回上海?”
    南凯风答道:“我还没有想好,我要跟美秋聊一聊。
    ——那你呢,福祥叔。还有薛源堂的事,你跟世勋和世杰都聊过吗?”
    薛福祥说:“世杰一开始就跟他母亲和哥哥说了,他下个月就回北平,他说他对薛源堂的事情不感兴趣,也不想留在杭州。”
    “是,世杰跟我也说过,他心心念念都是去北平。”南凯风说。
    “至于世勋,薛源堂交给他是没问题的,他得尽快接任堂主之位。
    ——世勋让我留下来,再帮帮他。”
    薛福祥停了下来,南凯风也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薛福祥,福祥叔老了,虽然还可以开枪,思维还很敏捷,但是他的眼角下垂,两鬓斑白,皱纹渐深,颧骨上还有了几颗老年斑。
    南凯风突然浮现出自己少年时代,在父亲的铺子里,薛三爷和薛福祥来拜访父亲时,三人谈笑风生的样子来,不禁唏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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