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交之后两人再无私语,共同合作,烧好了这道油锅蛋,外形壮观绚丽,味道鲜美厚重,皆称妙。午后轮到庄顺来和卢小海值守,袁定一去休息了。两人还是像往常一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然后吃晚饭,入夜了,由袁定一和庄顺来值守,换卢小海去休息。
    薛美秋的房间没有灯烛,夜一深便漆黑一片。她在房中也跟以往一样,入夜便解下大衣、脱掉鞋子,上床盖好了被子,睡觉。
    夜更深了,值夜的二人也无话可说,一人将椅子挪至薛美秋的房门处,反靠在门上把牢门口,然后和衣小憩。
    薛美秋今夜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但却没有睡去。此时,已至午夜,她轻轻地坐了起来,把身上的被子掀开,然后把身上的衣服一件件脱掉,只剩下贴身衣裤。正月的夜间寒气深重,薛美秋打了个寒颤。还是不够冷,薛美秋起身,脱掉袜子,赤脚走到那个订满木条但没有玻璃的窗口,先把双脚放进那盆尚未倒掉的、冰彻骨髓的洗脸水中,这是她今晚特意摆放在窗前的。薛美秋赤脚单衣站在凉水中,迎着窗口这冬夜的寒风,薛美秋就这样站着,没有一点声响,也没人看得见她的表情。如果有要打喷嚏的感受,她就用双手死死的捂住自己的口鼻,到了后来连喷嚏也不想再打了。
    就这样,站了许久,薛美秋突然脱下贴身的上衣,赤裸着自己的上身、一丝不挂的,然后把衣服扔进盆中浸湿,又轻轻地拧了一下,把衣服穿在身上,全身僵直地站着。
    衣物湿湿的、冰凉地贴在薛美秋的身上,衣物被体温慢慢烘干了,但薛美秋却不觉得冷,只觉得浑身发热、两颊发烫,额头像着了火。薛美秋回到了床上,躺了下来,但依然没有盖被子。直到清晨那一缕像橘子皮一样的橙红撕开了灰暗。薛美秋翻个身盖上了被子。
    天更凉了,是袁定一在门口,“吃早饭。”
    但这次薛美秋没有答应,她不是装的,她已经混混沌沌,没有力气说话,也没有力气起床。
    “吃饭了。”袁定一又提高嗓门叫了一声,里面还是没有动静。
    庄顺来对袁定一说:“打开门,进去看看。”
    “呀——好烫啊——
    ——庄老板。”袁定一高声叫道。
    庄顺来进屋一看、一摸,薛美秋额头发烫,两颊绯红,双唇干裂,双眼紧闭。
    庄顺来一推,叫:“喂,起来了,起来吃东西。”薛美秋一动也没动。
    庄顺来说:“这——这病得不轻。
    ——她会不会死啊?
    ——哎,军师再厉害,怎么没想到带上一些药呢。”
    庄顺来示意袁定一和自己退到屋外,袁定一说:“庄老板,这可咱办?”
    庄顺来没有回答,而是到西侧房中叫醒卢小海:“小海,起来了。”卢小海睡眼惺忪,用力揉了几下,穿衣来到堂屋。
    庄顺来递给卢小海一杯热水,说:“小海,这个女人病了,而且病得不轻,万一她要是死了,我们的事情怕是也办不成了。
    ——我想让定一去出找大夫、拿药,这附近没啥镇子,可能要到城边才行,这一来一去怕是要走大半天;我们俩还得伺候这病婆娘。”
    袁定一道:“让小海去,我留下来。”
    庄顺来说:“你比小海个大、腿长,路上可省些时间。小海枪法好,他留下来。
    ——你来去注意,别被什么人盯上了,抓好药赶紧回来。
    ——这趟你辛苦了,事成之后多加一成。”
    袁定一立刻道:“好嘞,放心吧,庄老板。”赶紧收拾,带上钱出发。
    卢小海进去看了下薛美秋,一吓,出来说:“庄老板,烧得太厉害,我拿块帕子弄凉水给她敷一敷。”然后卢小海将冰凉的帕子放在薛美秋额上,过一会儿帕子就不凉了,又重新放入水中敷上。
    庄顺来说:“你还挺会伺候人。”
    卢小海说:“我娘发热的时候,我也是这么给她弄的,她比我娘的额头还烫。大夫说,这烧退不下来就会打摆子、会死人。”
    庄顺来有点着急,说:“不能让这个女人现在就死,大哥一再交代过。这样,小海,你好好伺候她,就跟伺候你娘一样,事成之后也加一成。”
    卢小海说:“——估摸着她这两天都应该吃不下东西,我先喂她点儿水,再去给她熬点稀饭。”卢小海用一只碗,倒上了小半碗温水,用勺子舀了,从双唇间缓缓倒入。
    薛美秋双目闭着,呼吸急促不均、双唇紧闭,虽这四日来艰辛憔悴、未施脂粉,但双眉如黛、鼻头微翘,嘴角微扬,眼睫毛浓密微翘,在白皙的肤色之中,那两颊一片如胭的红晕更是魅人,突然间卢小海产生了一种想摸摸她的脸、想把她拥入怀中的情愫。
    但手上喂水的动作却未停下来,突然薛美秋睁开了双眼,她和卢小海交换了一个眼神。又喝了一些水,说了句:“我饿。”
    卢小海赶紧来到堂屋,对庄顺来说:“她醒了,说想吃东西。
    ——这稀饭还没好,我煮碗软点儿的面条给她。”
    卢小海去灶间煮面,庄顺来一人坐在堂屋之中。
    不一会儿面条也好了,卢小海端了面条到薛美秋房中,薛美秋突然说:“我要去茅厕。”卢小海又把面拿到堂屋,庄顺来站起身说:“我陪她去。”
    薛美秋起身,走着摇摇晃晃,再加上道路湿滑,看上去颇不稳当。庄顺来抓住她的一只胳膊,往茅厕方向走去。两人走得很慢、很小心。
    “砰——”一声枪响,庄顺来突然倒地,一粒子弹从后胸射入,整个人铺倒在烂泥地里。
    薛美秋呆住了,眼睁睁看着这一幕,看着鲜血从后背的枪孔中渗出。
    “还愣着干什么!”卢小海的声音把薛美秋猛地从惊呆中挣脱出来。
    极度虚弱的薛美秋突然亢奋起来,说:“我早就想好了,我们不能从原路走出去,这儿又没有其他路,我们只能翻过后面这座山。”
    卢小海说:“是的,原路出去太危险,只有翻山这一个办法。快!”
    两人没有再回石头屋,而径直绕到屋后,开始上山。
    当二人从庄顺来身边经过的时候,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只留给庄顺来一个背影。
    “砰——”又一声枪响!这次是庄顺来开的枪,打在了薛美秋的小腿肚上,薛美秋应声倒地。
    卢小海往边上一闪,顺势又朝庄顺来身上补了两枪,随后又走过了用脚将庄顺来掀翻过来,从庄顺来手上取下他的枪,放自己身上,又试了试鼻息全无。
    “你怎么了!?”卢小海一看,薛美秋中枪了,血流不止。
    “丁老板不让我们带酒过来,没法消毒了。”卢小海去灶间拿出一把刀,割开薛美秋的裤子,有用一条白帕子用力缠绕在伤口处。
    “赶快走吧,走得越远越安全,我死不了。
    ——等下袁定一回来了。”薛美秋挣扎着说。
    卢小海个子并不高,但还有一点力气,他搀着薛美秋艰难地往山上爬去。
    这座山不是太高,但也不是太矮,而且没有现成的路,山上泥泞、陡滑,还有各种树的枝丫、树杈错杂相交,也有些杂草,有的草丛约莫有一人高,茅草叶的边缘依然锋利。
    薛美秋头痛欲裂、腿疼无力,在卢小海的搀扶下艰难地登着这山。
    卢小海不时抓住一些树枝,借力往上拉;他又劈下一根较为粗壮的树枝,三下两下扯掉枝丫和叶子,递给薛美秋做手杖之用,就这样两人一句话都没说,卯着劲儿往山上走去。
    卢小海有时会用一只手环住薛美秋的身体,另一只手牵着薛美秋往前走;有时会拉过薛美秋的胳膊,搭载自己的肩头,让她半倚在自己的身上前行;还有时在斜坡处,他则自己在后,薛美秋在前,托住她,往上去。他会不时地看看薛美秋,薛美秋的坚韧、倔强让人佩服,更让人心疼。卢小海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帮助她往更高处、更远处走去。
    二人已经到了山顶了,没了树荫的遮挡,阳光更猛了一些,天空澄澈透明,山下的庄顺来和石头屋已经彻底的消失了,恐惧感也略微消散了一些,山顶上有一块石头,虽然冷冰冰,但是总算找到了一个可以稍歇片刻的地方,卢小海脱下自己的外衣,铺在石上,说:“你坐会儿。”
    薛美秋投以一个感激的眼神,卢小海的心突然跳得更快了。他走过去搀薛美秋坐下,平静地说:“把你的腿伸平,放松一下,我们马上还得赶路。
    ——我怕你这腿,还有你这热度。
    ——还是得要赶紧找大夫瞧瞧。”
    薛美秋点头,卢小海在薛美秋的身侧,停住、蹲了下来,抱起薛美秋的脚,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又轻柔地捏着。
    薛美秋没有抗拒,而是问:“小海,你是宁波人是吧?”
    卢小海说:“嗯,宁波南面宁海人,我家在跳头村。”
    薛美秋问:“你为什么要去南洋啊?”
    卢小海说:“我自小没爹,我娘把我养大,娘前年也过世了。
    ——我不想回家,也没地方可去。
    ——再说了,我无论是杀了庄老板、还是杀了袁定一,都不敢再呆在上海了,庄老板还有两个兄弟,一定会扒了我的皮。
    而且这个世道也不好,我不想打打杀杀,我要去南洋,做点买卖。”
    薛美秋笑着看着卢小海说:“上船的时候我去送你。
    ——那个玉坠你不要还我了,留着做个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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