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美秋白天、晚上都在石头房子里,像一个冰窖,没有人与她说话,没有事可以做,没有书可以看,但这反倒让薛美秋有足够多的时间、足够清醒的头脑来判断和思考。
    除了该吃就吃、该睡就睡,薛美秋在房中竖着耳朵听外面的人闲聊说话,虽然没有人透露与此次自己被绑有关的任何信息,但是他们的闲聊中却透露了每个人的个人信息,比如从哪里来、家里的情况、喜好等,而且他们的谈话还充分展露了每个人的性格以及智力水平。这些对于薛美秋来说,当然不是可有可无的,每个信息都会引起薛美秋的思考。专注地听,然后一刻不停地想,反复地想,想多了,薛美秋有了一些轮廓和主意。但是,想得再多,更需要机会,没有机会,一切都是空想。
    机会有时候会从天而降,有时候却要自己去创造。第四天的早晨六点多了,上海的郊野天色渐明,此时值守的是卢小海和袁定一,庄顺来五点钟刚刚换上了卢小海,正睡得香。薛美秋要去茅房,袁定一值了半夜也有些累了,自然该卢小海陪着下去。春雨绵绵,道路湿滑、泥泞难走,虽然只有短短七八米的距离,薛美秋却一个踉跄,如果不是卢小海一下子拉住她,肯定会跌在地上,这一拉薛美秋倒是没摔,可是差点倒在卢小海身上。站稳身体后,薛美秋对卢小海莞尔一笑,卢小海会心点头,二人都没有说话。从茅房出来后,薛美秋右手心牢牢地攥着个东西,左手伸出食指,放在两唇之间,双唇微凸,做了一个“嘘”的手势,随即薛美秋把手心里的东西往卢小海外套衣兜一放。二人又回到屋内,“哐当”薛美秋又被锁进房中。
    卢小海倒也沉得住气,一点儿没显露,又过了约莫一个小时,袁定一道:“小海,去弄点吃的。”“好,袁哥。”卢小海来到灶间,生了火,噼噼剥剥的木柴上是一个砂锅,里面闷了一些大米,等这锅饭焖熟了,再打开咸菜罐子,就是早饭。
    火哔啵作响,卢小海将衣兜中的东西拿在手里一看,东西鸡蛋黄般大小,是一块奶白色的玉坠子,这坠子温润圆满,浸润在一种油亮亮的光泽之中,颜色如奶,通体发白,仔细一看没有一丝杂色、没有一道纹路,连一个小小的斑点都没有。玉坠上雕刻着一朵莲花和一条小鱼,雕工细致精妙,活灵活现。整个玉坠散发着一种无瑕的微光,让人见之难忘。卢小海虽不知道这是什么品种,但他也知道此物价值不菲。卢小海立刻悄悄把它放入自己贴身之处。
    这时,薛美秋却在房中轻声叫到:“大哥。”
    疲乏的袁定一瘫坐在椅子里,昏昏沉沉只想睡觉,“啥事儿?”他问。
    薛美秋说:“今早我们还是吃咸菜下饭吗?”
    袁定一说:“你还嫌不好吃!?”
    薛美秋说:“不,不是,只是我会烧菜,想烧一道小菜,给三位大哥换换口味。”
    袁定一说:“你想出来是吧?想跑?”
    薛美秋说:“我哪里跑得了,你们派人在厨房里守着就是,我要跑,你们还不抬手就给我一枪,我跑的了吗?
    ——我还不想死呢。”
    袁定一又说:“我们这里也没有与大鱼大肉,你能烧出什么好菜?”
    薛美秋说:“我们这儿不是有蛋吗,这道菜只要有蛋有油就成,这个是你的本家袁世凯大总统府上的名菜呢,色泽金黄,口味饱满,吃着又热乎,别提多好了。”
    袁定一咽了一口唾沫,又问:“那麻烦吗?要烧多少时间?”
    薛美秋说:“快的,约莫半个钟头就够了。”
    “那也要我们庄老板同意才行!等他中午起来我再问问他。”袁定一答道。
    吃早饭时,依例不叫值夜后睡觉的人,就这样又是一个无聊至极的上午,就这样近中午了,庄顺来也起来了。三个人坐在一起准备吃午饭,然后换袁定一去休息,这时,袁定一说:“庄老板,这个女人说要给我们做道菜。”
    庄顺来说:“省省吧,千万别上当,她这是计。”
    门内,听着他们对话的薛美秋心急如焚,但没有说话。
    卢小海把一锅饭、几块凉饼、一锅乱炖拿了上来。卢小海把每样都挟了一些,堆到一个大碗中,拿到薛美秋房门口,用钥匙打开房门,递了过去。薛美秋却说:“这太难吃了。”
    庄顺来说:“爱吃不吃,别理她。”
    薛美秋却说:“不让我去厨房,那我教你们做,告诉你们做法,总行吧。——这太难吃了。”
    袁定一点了点头,又用询问的眼神看着庄顺来,庄顺来说:“那你说吧。”
    薛美秋说:“我们可以吃一道油锅蛋,本来袁大总统府上有一道名菜是铁锅蛋,是袁大总统的钟爱,味道醇美,口感浓厚,但我们这里食材有限,就稍微改动一下。”薛美秋倚靠在门框上。
    “先用十只鸡蛋打进盆中,加上适量的盐,然后沿着一个方向用筷子打散,不要正反换着打,就只能循着一个方向。一共打两百下,要刚好两百下。
    ——再拿出一大块肥猪肉,切成小丁后放入锅中熬制成油,而熬油后剩下的油渣不要扔掉,做其他菜的时候也有用场。
    ——把油渣捞出后,用大火把锅里的油重新烧热,热油滚烫之时,立刻把打好的鸡蛋倒进锅中,不能翻、不能炒,一到进就立刻用锅盖盖上,口中数着1.2.3.4.5,数到5立刻将锅从火上拿下来,快跑着摆到桌上,就在桌上听着着噼噼啪啪的声音,然后揭开锅盖,一锅蛋烹得又高又泡,热气腾腾,就可以吃了。大约就半个钟头够了。”薛美秋说完了,一边微闭着双眼,吞咽着口水。
    三个男人看着桌上如猪食般的一锅菜,也全都没了胃口。
    庄顺来说:“这样,小海,你去做,我们等你做好了再吃。”
    卢小海进了厨房,开始洗切猪肉,突然想到了什么,说:“庄老板,要不让定一来帮我劈柴、熬油吧,我来打蛋,这样可以快点做好。”
    不等庄顺来说话,袁定一说:“庄老板说了,这个女人身边要有两个人看着,我想帮也没法儿啊。”
    卢小海又说:“也对,可柴也快没了,我得先劈点柴。”
    薛美秋在里面心急如焚,但一句话也没说。
    厨房里传来卢小海的劈柴声,过了好一阵子又是洗猪肉、切猪肉的声音。几人肚子越来越饿,庄顺来站起来,掏出自己的枪,又说:“定一,叫这个女人——去厨房帮忙。
    ——你去厨房窗户外面,子弹上膛。”
    袁定一说:“对啊,这下可是三个人看着,看她怎么跑?想跑,就是找死。”
    袁定一打开了薛美秋的房间门,一边说:“你可别动歪脑筋,我就在窗下守着,我们兄弟仨,任谁都有本事要你的命。”薛美秋一脸馋相说:“绝对不敢。”一溜小跑,来到厨房。
    袁定一去了后窗外面,哼着小曲优哉游哉的东张西望。
    薛美秋来到厨房,一看砧板上的肉,立刻说:“这肉还得再小一点。”
    卢小海比划着:“这么大够了吗?”
    “嗯,差不多。
    ——鸡蛋呢?”她和卢小海一问一答说起话来。
    “咔哒——咔哒——”一连打了十个鸡蛋,“哐哐、哐哐、哐哐……”用一双筷子麻利的打起鸡蛋来。
    切肉声、打蛋声、说话声、木柴燃烧的声音,厨房里颇为热闹。
    薛美秋觉得,这可能是自己唯一的机会,她不敢耽搁。
    “帮我。”她压低声音,一边用筷子飞速搅动蛋盆,一边对卢小海说。
    卢小海没有回答,只是抬起头看着薛美秋,卢小海的沉默和抬头,对薛美秋而言非常重要。薛美秋又说:“有重谢。”
    卢小海一边切肉,一边说:“这些肉够了吗。”
    薛美秋回答:“稍微有点儿少,最好再加点肥的。”
    卢小海压低说:“他们还有两个,帮不了。”
    薛美秋手里的鸡蛋搅得更用力了,说:“我让一个人走掉……再加点柴,烧旺……如果你走,帮我报信;如果你留,就做掉另一个。”
    卢小海说:“现在可以下锅了吧?
    ——你怎么弄走一个,我为什么要冒险。”
    薛美秋答:“下锅,注意翻着,别焦掉了……我的办法你别管……稍微翻一下……你帮他们不冒险吗,盛先生早晚要你的命……你随便开价还保你安全。”
    卢小海没有回答,而是翻着锅内的猪肉粒、添着灶中的柴火。
    须臾,卢小海道:“可以捞起来了吗……我要二十条大黄鱼,一张船票去南洋。”
    薛美秋说:“好!”
    锅中的猪肉粒越来越干瘪,油却越来越多;蛋盆中的鸡蛋液越来越浑浊,一片黄澄澄在晃动,薛美秋还在不停地搅动。
    卢小海捞出一些油渣,放在碗中来到厨房门口:“庄老板,这油渣正热着呢,尝尝。”
    庄顺来正瘫坐着,望着门口那只寒鸦,说:“不了,等下兄弟们一起吃。”
    卢小海说:“那再稍等一会儿,就快了。”
    转过头,卢小海抄起一根柴往灶膛里放,卢小海小声说:“你必须发个毒誓,这个誓得连着你的男人、爹娘、儿子。”
    薛美秋一怔,随即严肃而低沉:“油渣可以捞了……苍天在上,如我背信,丈夫、儿子、爹娘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看着薛美秋,一脸坚毅,肃穆、决绝而悲怆,卢小海轻轻点了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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