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聊天以外,林岳东与他们一起吃西餐、喝咖啡,还介绍起了沪上的风俗、时髦,从饮食、歌舞、跑马、赛狗,直到赌场、租界的洋人都在聊。
    而薛美秋更是刚到上海的第一天,就在新美百货为南凯风挑选了两套裁剪得体的西服。那套藏青色西服,内搭一件浅蓝色的衬衫和一条粉紫缀灰点的领带,配上南凯风高挑瘦削的身形和孤寂儒雅的气质,那种遗世独立的俊俏,连林岳东和薛三爷都眼前一闪,薛美秋自是更不必说了。薛美秋也为自己挑选了几件旗袍和披肩、大衣,其中一件浅蓝缀着深蓝色大小花叶的裹身旗袍,再外搭一件米色大衣,与南凯风站在一起,真是一对璧人。薛三爷的心里真是爱也爱不够、看也看不够。
    从那天起,在薛美秋的要求之下,南凯风就穿上了西服,陪着薛美秋在上海玩,走到哪里,薛美秋都亲昵地挽着南凯风,那得意劲儿四处蔓延,就是藏得住笑容,也藏不住那股气色。
    南凯风和薛美秋都聪慧有加,几天下来,两人不但学习了西餐的餐具用法、餐食的套路,还学会了打领带、配领结。南凯风已经有点喜欢上这种比长衫更方便、更洗练的西装了,而美秋则暗暗在揣摩了西餐的烹制,对她来说,这个与家里的神仙鸭和什锦鸡丝、脱胎换骨比起来,简直不费吹灰之力。只是,两人与薛三爷一样,都不太喜欢喝咖啡,他们最爱的还是家里的龙井茶。
    几天时间过去了,看了、吃了、也逛了,还听了许多故事,明天就是十月廿,该去赴宴了。
    典礼在临近中午开始,盛唐商会安排了午餐,晚间还有一个酒会。差不多要大半天的时间。薛三爷早就安排好了,由自己带着南凯风赴宴,而薛美秋和徐七瑞则在理查饭店等他们回来。薛美秋很听话,早就买了爱吃的点心和报刊杂志打发时间,哪也不打算去,就安安静静地等着。
    上午,薛美秋为自己的男人打理好了西服、衬衫、领带,梳好头发,亲自动手去擦干净皮鞋。
    “美秋,皮鞋我出去让外面的人擦吧,你歇着。”南凯风说。
    “那不行,今天是重要场合,外面的人干活太糙。”薛美秋一边说,一边仔细地为南凯风收拾着。精精神神的南凯风和一身长袍、马褂的薛三爷一起乘车出发了,林岳东虽然没被邀请参加典礼,但他早早安排了车接送自己的师傅。新落成的盛唐商会坐落在杜美路的路口,5层高的西式建筑,黑底金字的“盛唐商会”由南京的大书法家李延增亲笔所写,果然是气派非凡。
    车刚一停下,立即有人前来打开车门,管家严仲明在门口迎接客人,薛三爷送上一只做工细致的黄金蟾蜍,后由严仲明亲自将他们二人带进正厅。正与他人相谈甚欢的盛葆霖一瞥见薛三爷进来了,跟旁人打了个招呼就立即快步上前,紧紧握住薛三爷的手“三爷,欢迎欢迎啊!葆霖总算又见到您了。”
    “盛先生这商会好大的气魄,薛三祝愿盛先生生意兴隆!日进斗金!”好好地寒暄客气了一番,并与南凯风点头招呼之后,盛葆霖又介绍身边的各色人等与薛三爷和南凯风认识。
    典礼的活动虽不外一些剪彩、致辞云云,但只因盛葆霖是上海滩的大人物,当天来了许多有头有脸的人物,包括商界、政界、军界,还有数个洋人,而银行业也一改此前做派,不但送出了大礼,谢绍唐还携夫人前来,典礼办得相当气派。
    此次再见薛三爷和南凯风,盛葆霖更觉亲近了,比几个月前在杭州见面的时候少了几分生分,多了几分熟悉和了解。特别是看到南凯风,盛葆霖马上想起了第一次见面的那次眼神交汇,今天这个脱去长衫的南凯风,在上海滩那些风流倜傥的公子哥儿面前,不但没有一点儿怯场、输阵,反而比他们更加引人注目,不卑不亢、落落大方的谈吐,一点小孤寂的儒雅风流气度,真是远胜于一众奶油气的男人,连薛三爷都觉得在这样的场合有这么一个女婿跟着,自己也非常的体面。
    在言谈之间,盛葆霖知道薛三爷他们提前好多天就来了,不禁责备薛三爷生分,没有早些和自己联络,而且责备薛三爷今天把女儿和徐七瑞留在饭店里。
    晚间送行之时,盛葆霖又道:“三爷,您来上海这么多天不跟我联系,今日又没有把大小姐带来,这是跟我见外。
    ——就这么说定了,后天,后天晚上我在家里为您一家设宴赔罪,都要来。”
    薛三爷:“盛先生言重了,薛三知道您人贵事多,故而未敢打扰。
    ——好,后天一定到,一定到!”
    盛葆霖:“还有,必须在上海再多住一段,接下来的几天我来安排,一定、一定!”
    薛三爷答应下来,也致了谢,才和南凯风回到了理查饭店。
    过了两天,下午时分,盛家花园的车按时来到了理查饭店。薛三爷一行四人来到了位于公共租界赫德路的盛家花园。盛家花园十分阔气,占地五十余亩,除了前院、前厅、书房、大小不等的卧室,两个厨房,两个餐厅,汽车房,还有一个亭台楼榭、鱼群翕忽的花园,和一个专门的佛堂。除了佛堂、花园等少数地方以外,陈设主要是西式风格。
    就餐安排在小餐厅,菜色是中西合璧。餐桌是西式长条桌,桌上有鲜花、精致的折花餐巾、鲜亮的高脚杯。盛葆霖和太太唐彩屏坐在一侧,薛三爷、南凯风和薛美秋坐在另一侧。
    众人坐定之后,盛葆霖:“来,三爷,诸位今晚我们喝点洋酒?尝尝法国人的葡萄酒。”
    盛葆霖太太唐彩屏接下来说道:“我酒也戒了,就以茶代酒。”于是大家举杯、碰杯。
    盛葆霖太太招呼大家吃菜:“你们大家别看我,都动筷子,尝尝,我吃长素也好两年了,我都吃惯了这些素点。
    ——上次老爷回来说起你们薛公馆的佳肴美馔,还馋得慌,我们这里自是比不过的,你们将就着吃一些。”
    说着,还微笑地看着薛美秋,说:“吃吃看。”
    席间一切都很友好,也很愉快。唐彩屏与薛美秋似乎很投缘,两人坐在一起说说笑笑,薛美秋的母亲也礼佛吃素,但不是长素,而是每月初一、十五两天吃素,薛美秋的性情原本就活泼且细致,两人又聊起了薛美秋在杭州常陪母亲前去的灵隐寺、净慈寺,更多了些共同话题。唐彩屏是一个年近六十的老妇人,长相普通,着装简朴但不失身份,可能是因为吃斋礼佛的缘故,待人亲切和缓,但眉宇和谈吐之间,仍有一种沧桑世故、不怒自威的气质。
    薛三爷等人也听林岳东说过,这唐彩屏年轻时候也是上海滩七姐妹之一,虽然没读过太多的书,只粗粗识得几个字,但有过人的胆识,也有识人容人的本事,且为人处世十分了得,年轻时一直是盛葆霖的左右手,要说这盛家的家业有一半是唐彩屏的,没有人会不服,“盛唐商会”也是因之而的名。
    只是可惜盛唐二人膝下无后,早年间唐彩屏曾育有一子,但未及成年便早夭了,后来再也没有身孕。为了传宗接代,唐彩屏也赞同盛葆霖娶了两房姨太太,两房姨太太都住在外面的别院,没有住进盛家花园。两房姨太太皆为续后而娶,虽有姿色、也年轻,早前盛葆霖也曾颇流连,可是数年过去了,两房姨太太皆无所出,加之盛葆霖年纪渐长,还是觉着在患难与共的唐彩屏身边最自在,对外面的两房也越发淡了。
    没有子嗣这件事,慢慢地盛葆霖逐渐看开了,但却成了唐彩屏心头的一根刺,近几年唐彩屏一心礼佛,偶尔会会老姐妹们,很少再管商会的事了。但是偶尔有特别拿不定主意的事情,盛葆霖还是会问一问唐彩屏的主意。
    晚饭之后,盛葆霖陪着薛三爷在书房说话,严仲明和南凯风在盛家花园散步,而薛美秋则和唐彩屏一块儿去了后面的那间佛堂。
    盛葆霖向薛三爷谈起了自己的家室,对两子一女的薛三爷颇为羡慕,但心态比较淡然,薛三爷则劝他一切随缘、不要介怀。
    盛葆霖:“以前彩屏她常常一想起来就难过,这两年既然连彩屏都已经想明白了,我也更加看开了。
    ——也不怕薛三爷笑话,我还收了六个干儿子、干女儿,唉,只是没有一个贴心、如意的,只不过年节之时有人叫声爹,也实在虚假、无趣得很。”
    薛三爷:“盛先生和太太都是经历风雨之人,这儿孙也好、金银也好,最终都是尘归尘、土归土。是您的,您且好好受用;不是您的,就算来了也留不住,不如放手的好。”
    盛葆霖:“是,我和彩屏也想好了,也没再收干儿子、干女儿了,就像您说的,真不如放手的好。
    ——三爷,您真是通透之人,恨葆霖与您相识太晚。今既结识,当不负此缘。上次我去杭州同您说起到上海来事,您今日可愿意再考虑考虑。”
    薛三爷:“薛三多谢盛先生的美意,有盛先生在上海,薛三如若前来自然是占尽先机,只是薛三已经年过半百,再加上天天都喝虎跑泉水泡龙井茶,只怕是就算来了,也喝不惯这上海滩的咖啡啦。
    ——只是有一事,我这女婿年纪轻,但做事还踏实,我倒是想过要不要让他来上海滩试试,只是还没有想好做什么,也没有同他谈过。如若能成行,届时还望盛先生多多提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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